这下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风郁的不对劲了。

宿敏君果断捏住风郁的肩膀，防止她从椅子上栽倒：“风郁老师？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么？”

如同海水倒灌进耳朵，除了剧烈的不适感，进入耳膜的声音也变得扭曲，中文乍然间变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咒语，一声声重重地砸在脑子里。

风郁很想吐。

把整个腹腔都吐干净，然后把自己剖白在阳光下，变成轻飘飘的一团烟雾。

连五脏六腑都变成负担。

朦胧中，她只知道宿敏君说了话，但说的什么，又对她做了什么，风郁完全感触不了。

还不如晕过去呢。

风郁觉得自己的灵魂像被悬丝吊在半空中，身前身后都是灼人的岩浆，她放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等待着慢慢融化，连骨血都蒸发。

痛。

恶心。

好想……好想离开。

离开这里，去哪儿都行。

就算去死……也可以。

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风郁竟有一丝的恍然。

但随即更深层的痛苦浸入她的脊髓，蔓延到每一条骨缝，痛得她眼前一黑，于是风郁跌入了更深的思维漩涡中。

宿敏君不知道风郁现在有多难熬，但她确实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刚刚还找茬的人短短几秒钟就面色苍白呼吸困难，冷汗布满额头，失焦的眼神还定定地盯着她，唇色鲜红得如同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女鬼，还是迫不及待马上要拉她下地狱的那种。

再好看的容颜都让人升起一股悚然感。

可即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宿敏君却依旧站在这里——她无法对陷入困境的人袖手旁观。

宿敏君甚至以最快的速度接住风郁，并思考施救方案。

“有药吗？风郁老师？”

手指伸进面前的人的口袋，宿敏君一边打电话，一边翻遍了风郁身上的每一个包，空空如也。

“七姐，风郁老师好像不舒服，感觉得联系医院。”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宿敏君立马冲电话里的人说。

七姐就是刚刚出去的主持人，也是这档节目的台柱子。

“什么？怎么了？”电话那头的七姐顿时站了起来。

别误会，这并不是关心。说得残酷点，为了节目，风郁可千万不能有事。

“她……”

与此同时。

在不知道是幻想还是真实的煎熬中，风郁终于听见了一道温和但冰凉的声音。

【风郁？】

热到发晕的脑子好像被凉水冲了一下，注入了一丝清明，风郁勉强睁开眼睛：谁……

【你怎么样？】

这是谁？怎么能问出这种蠢问题的。

看不出来她有多难受吗？

好热，好想死。

这是地狱吗？

好像又有人零零碎碎地说着话，风郁用力甩了甩头，只觉得吵闹，恨不得那人闭嘴。

【是我考虑不周。】冰凉的声音好像没看见她的抵触一般，继续不容抗拒地说，【虽然我也不想趁人之危，但情况紧急。】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

风郁想发怒，想扔东西，更想恶狠狠地扔个眼刀出去，可眼皮是那么沉重，重得她睁不开。

她好像被蛛丝缠绕的猎物，眼耳口鼻都被逐渐蒙住，越挣扎越紧缚，最后只能任人宰割。

生与死都在一刀之下。

但。

【风郁，和我签订契约吧。】

有人放下了屠刀，这样恳求道。

*

距离打完电话已经过了两分钟，无论是医疗团队还是七姐都维持在没有踪迹的状态。

风郁软弱无力地倒在宿敏君的怀里，头抵在宿敏君的颈侧，温热的呼吸吐在她的锁骨上。

宿敏君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案是让人平躺，但化妆间里没有能供人躺下的地方——总不能将风郁扔地上吧，所以她只能维持姿势不变，并托着风郁的脑袋，让人不至于垂着头呼吸困难。

这时候宿敏君其实什么都没想，她只想救人，但很明显别人不是这么觉得的。

比如一直维持着通话状态的七姐。

“敏君啊，你确定没有换容易过敏的彩妆产品吗？”

宿敏君默然一瞬：“七姐，我用的都是组里的。”

七姐充耳不闻，絮絮叨叨：“你也知道的吧，现在的明星哦，为了保持身材，都不吃饭的。你看风郁这么瘦，估计也是要减肥的，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免疫力太低了，一上妆就容易，嗯哼，你说对吧？”

宿敏君还在沉默，七姐却已经发号施令：“等会儿阿秀过来，敏君你把刚刚用过的产品都给阿秀看看，以防万一嘛。”

宿敏君刚想说话，颈侧一直维持着的风郁的吐息突然微弱了下去。

宿敏君愣了一下，立刻单手按住风郁脖子上大动脉的位置，血管隔着一层苍白的皮肤，一下比一下的微弱。

手机放在了台子上，宿敏君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后，高声说：“风郁老师好像快失去意识……”

怀里的人动了动，下一秒，嘴角骤然一软，唇瓣与唇边接触的界限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宿敏君无法安慰自己这是错觉——因为吻上来的那个人是那么用力，用力到似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托付出去。

而她们，才第二次见面。

宿敏君霎时收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后撤了一大步。

突然失去支撑力的人没有倒下，而是稳稳地坐在那里，缓缓直起身子。方才还一幅呼吸困难模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意识。

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宿敏君，眸子里残留着混沌，像只从噩梦里清醒过来的兽。

只是这兽不怀好意。

因为意外的吻，宿敏君没声音了，七姐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在电话里忙不迭问：“怎么了怎么了？！风老师还好吗？”

风郁接过话题道：“我没事了。”

七姐长长地舒了口气，担忧道：“要是风老师身体不适，我们可以改天。”

“老毛病而已。”风郁摩挲着脖子，来自于其他人指腹的温度仿佛还存在，她垂眸说，“节目照常吧。”

七姐连声说是，却在挂了电话后，暗骂不好，依旧让人随时待命准备联系医院。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时候出事。”她啐了一口。

叮咚，七姐的手机微信响了一声，她看了一眼消息，表情转而变得意味深长。

而这一切，都与化妆间里的两人无关了。

宿敏君定定地盯着风郁，风郁也坦然回视。

但她们彼此心知肚明事情已经发生。

“风老师真没事了？”宿敏君问。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插在裤兜里，表情是很淡的一种冷。

这是她生气的表现。

风郁嗯了一声。

宿敏君说：“刚才风老师是故意的？”

风郁又嗯了一声。

几乎是话音刚落，疼痛已经在脸颊上种开了花。

宿敏君的眼神远比她的表情更冷。

风郁没有躲，她偏过头，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抱歉，去一趟洗手间。”

宿敏君没说话。

风郁起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对刚刚和她签订契约的系统说：【这就是你的最佳攻略路线？】

【……】

【好吧，已经帮你排除一个错误答案。人家不吃掐腰红眼强吻这套。】风郁说，【怎么想的，对着刚见面的人，叫我亲上去？】

【很抱歉。】系统调出屏幕，【但这是必要任务。】

泛着荧荧蓝光的、只有风郁能看见的界面上。

[支线任务一：请在化妆间和宿敏君亲吻。（已完成）]。

风郁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

她和宿敏君错身而过。

只留下一片难以忍受的寂静。

洗手间就在不远处，风郁进去后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洗脸。

凉水沾上脸颊，绵密的疼痛让风郁嘶了一声。

风郁轻声说：“还真没留手。”

她站在洗手池面前试图缕清思绪。

显而易见，风郁已经和系统签订了契约——因为见到宿敏君后，漫长而过分的过敏反应。

具体原理风郁并不知晓，唯一嫌疑人是宿敏君。

事实证明，做了再多功课，到了临场发挥的时候，也不可能完全按照计划进行。

几分钟的混沌，让风郁终于和系统签下了契约，过敏反应消退的同时，她也接到了来自系统的第一个任务，亲宿敏君。

背后的冷汗被风一吹，凉意散播至大脑，风郁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到底是如何答应的系统了。

即便记录就在那里，可她对自己遭受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风郁没有问系统。

站着发了会儿呆，风郁抬头看向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

风郁有件很在意的事情。

刚刚，宿敏君碰到了她的脖颈。

……很舒服。

好像那个血腥的伤口，就这样被轻易抚平了一样。

*

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风郁靠在节目组化妆间的门后，默默地想。

里面的人一个是她的未婚妻……前未婚妻，一个是她刚刚得罪的未来攻略对象。

而她们之间剑拔弩张。

就在刚才，风郁和系统签订了协议，正式成为攻略者。

令风郁惊讶的是，宿敏君的面板好感度竟然没降，还是2。

只是心情变成了“忍耐、不爽”。

她思考了很久该怎么解释，但没想到的是，她在节目现场，在本该和攻略对象宿敏君相处的时间节点，听见许久未见的前未婚妻温霓正在冲宿敏君低声咆哮。

“你居然没死在外面。”

“承蒙关照。”

前一句来自于前未婚妻，后一句则是她的攻略对象。

以风郁对两人浅显的了解，她们之前应该不认识。

【或许您可以直接询问我。】脑子里的机械音很识相地主动推销自己。

风郁说：【我暂时不想和你说话。】

系统声称能给她提供恋爱上的所有帮助，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让风郁攻略宿敏君后通关。

之前作为最大噱头的面板也彻底开放，但风郁没想到系统搞诈骗的，预览即所得，除了好感度和心情会变化，其他跟预览没什么差别。

失忆版风郁比白纸还白，这一周的时间风郁和系统似乎相处得还不错，直到刚才又是发放任务，又是功能诈骗。

风郁已经不想去回忆自己是被迫听从系统的话，亲了一口攻略对象，又是怎么被人家愣住后用力甩了一巴掌，然后狼狈逃窜出来说要洗个脸的。

虽然可能在攻略对象看来，风郁真是理不直气也壮的死皮赖脸。

到现在她的脸还湿哒哒又火辣辣的——

——物理意义。

【抱歉，我的错。】系统说。

【当然是你的错。】风郁冷漠道。

如果知道接取任务后必须要完成，风郁根本不会答应。

系统骗了她。

里面针锋相对的两人似乎并未意识到外面有其他人，对话还在继续。

“你说过你要去死的，怎么还敢活着来见我。”前未婚妻的声音咄咄逼人，怨气十足。

思绪被打乱，风郁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另一个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先是嗯了一声，顿住，过了会儿又慢腾腾地说：“我还有工作。”

风郁顿住。

挑衅吧，绝对是挑衅。

按照温霓的性格，她受不了这个激，一定会生气的。

风郁顺势转到走廊拐角，假装自己刚从卫生间过来，进去的时候刚好能赶上救场。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宿敏君不仅没有出来，更是选择了留在里面硬刚：“我需要完成工作。你看不惯的话，可以自己先出去。”

风郁没忍住摸了下脖子。

介绍一下，风郁的前未婚妻——温霓，两金在手，马上冲击三金的实力派影后，出道便是大导女主角，往后贡献了无数经典角色，星途一帆风顺，小奖拿到手软，电影座无虚席。

在别的明星还在演烂片圈钱的时候，温霓已经手握奖项和口碑成为资本傲视群雄。

总结，地位很高，名声很好，在娱乐圈这个逢高踩低的地界，温霓是众星拱月的那个月。

而攻略对象宿敏君呢？

风郁凝神回忆起宿敏君的资料，上面的信息匮乏到可怜，而职业更是惨兮兮的……化妆师，无工作室，无背景，无人愿意聘请的独狼。

系统说：【有人出来了。】

里面没有打起来的动静，所以风郁的回答是转身又往隐蔽处藏了藏。

出来的人竟是温霓，她显然气得不轻，红色的高跟鞋踩得像是要跺碎地面一样。

等她远去，风郁又数着时间在外面呆了一分钟，重整旗鼓，不断地告诉自己，没什么，总要面对自己的错误，才慢慢地走回去。

推开门，宿敏君正拿着刷子打开一盘新的粉饼，看见去了卫生间至少半小时的风郁，她没什么表情地说：“节目快开始了，风老师。”

和想象中的态度完全不同。

她……好平静。

连这种事也习以为常吗？

风郁也像没事人似的坐在了化妆桌前，对着镜子里的宿敏君礼貌地点头：“麻烦你了，宿老师。”

只是不知道，化妆刷压不压得住那鲜红的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