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栀站在一旁,眉毛紧紧蹙在一起。
她想起江浸月那长达数年的抑郁,想起他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地发呆。她一直以为那是源于家庭变故的创伤,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裴明远紧锁的眉头,此刻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盯着江浸月,目光复杂。
江家的变故,他是最清楚的见证人之一,所以当裴照珩提出要将被解救的江浸月带回家时,裴明远也默认了。
江浸月会因此患上抑郁症,甚至产生轻生的念头,在裴明远看来,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所以,他从未怀疑过“自杀”的可能性,即使已经是十年后。
但现在,江浸月自己提出了质疑。
“为什么……会这么问?”裴明远的声音比刚才要柔和了一些,他放弃了那种审视的姿态,而是尝试着轻松一点的口吻。
“因为他。”江浸月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上。
“因为裴照珩。”
“被喜欢的人爱着,照顾着,怎么会想要去死呢?”
江浸月轻声说,忍不住笑了一下。
裴照珩看他的眼神,为他挡住危险的本能,昏迷前还在努力安抚他的笑容……那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爱。
江浸月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除非……”江浸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一个更为复杂的句子。药效让他的语言能力有些下降,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合适的词语。
“……除非,我遇到的,并不是来自我自己的情绪。而是来自……外部。有什么在不停的刺激着我,导致我的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
“裴叔叔、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江浸月抬头,“当时、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明远沉默了。
他不是不敢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真相是一把双刃剑,它能斩断迷雾,也能割伤握剑的人。眼前的江浸月,就像一件刚刚从窑里取出、布满裂纹的瓷器,任何一点过分的震动,都可能让他彻底碎裂,。
而裴照珩……他的儿子,正躺在那扇门后,用自己的命,去粘补这件已经破碎过一次的瓷器。
告诉他,他会崩溃吗?可如果不告诉他,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
林书语感受到了丈夫的挣扎,也感受到了江浸月微微颤抖的手指。
“明远,”林书语开口,带着温柔的劝诱,“如果小月亮想知道,就告诉他吧。我们……我们一起陪着他。”
裴明远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仿佛连同胸腔里所有的犹豫都一并排空了。他走到长椅前,没有坐下,而是选择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但并非压迫的站姿。这个姿态,能让他更好地观察江浸月的反应,也能在必要时,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好。”他看了一眼急救室的大门。然后,他朝着谢栀开口,“小栀,去给我和阿姨买两杯热咖啡,要无糖的。”
谢栀立刻明白了这是一个支开她的信号,她点点头,什么也没问,只是在起身时,深深地看了江浸月一眼。她很担忧江浸月,却也知道一些事不是瞒着就能万事大吉。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还有那盏红得不祥的灯。
“在你十七岁那年,暑假,你没有选择跟照珩他们一起去参加篮球夏令营,”裴明远开口了,他的语速很慢,确保江浸月能够听清“你父亲的公司当时正在洽谈一笔海外的并购案,你母亲……想带你去欧洲散散心。”
江浸月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的记忆里,17岁的暑假,确实有过关于旅行的讨论,他只记得和父母说想去海边,但后来似乎不了了之了。
原来,还是去了。
“你们的目的地是G国南部。但是……”裴明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残酷的措辞,“……在抵达的第三天,你就失联了。”
“失联?”江浸月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是绑架。”裴明远没有再绕圈子,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直接切入了核心,“一伙在欧洲流窜的职业绑匪。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赎金。”
绑架。
江浸月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药物能抚平情绪的波澜,却无法隔绝身体最原始的应激反应。
林书语立刻察觉到了,她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冷的手指,安抚性地拍了拍。
“绑匪的赎金要求非常高,”裴明远的声音依旧平稳“高到……超出了你父亲当时所能调动的全部现金流。他倾尽所有,甚至变卖了大部分固定资产,你母亲也将自己的嫁妆变卖,才勉强凑齐了第一笔钱。”
江浸月睁大了眼睛,他几乎立马意识到这堆敏感脆弱的母亲会是个多大的打击。
“但是,这伙绑匪毫无信誉可言。他们在收到第一笔钱后,非但没有放人,反而变本加厉,提出了更苛刻的要求。”裴明远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怒意,“他们要的,已经不仅仅是钱了。他们更多的,是在享受这个摧毁一个家庭过程。”
“后来呢?”江浸月追问,他的喉咙开始发紧。
裴明远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后来……我们得到了一个消息。”他艰难地开口“……一个假消息。绑匪单方面宣布,因为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收到第二笔赎金,他们已经……处理了人质。”
江浸月猛地低下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海潮声,再一次冲破了药物的堤坝,咆哮着席卷而来。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身体剧烈地弓起,像一只被捕兽夹死死夹住的兔子。
“小月亮!”
林书语失声惊呼,她立刻起身,用力地、笨拙地拍抚着江浸月的后背,试图帮他顺气。但那只是徒劳。
江浸月的眼前,那片惨白的医院墙壁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摇晃的、昏暗的水影。
他看到了几双穿着肮脏军靴的脚,在潮湿的木板地上来回踱步。
他听到了金属链条在地上拖行的“哗啦”声,夹杂着听不懂的外语,语气里满是戏谑和不耐烦。
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铁锈、霉菌和血的腥气。
……别看。
……把眼睛闭上,江浸月。
一个虚弱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近,又很远。那个声音在发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不认识这个声音,却本能地感到亲近。
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抹刺目的、新鲜的红色。那红色从一个角落里蔓延开来,像一幅正在被肆意创作的、诡异的油画。他看到有人在挣扎,那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归于沉寂。
那个一直安抚他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呕——”
江浸月再也忍不住,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剧烈地干呕起来,胆汁的苦涩味呛满了整个口腔。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从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大颗大颗地滑落。他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冰冷的海底,四面八方都是刺骨的压力,他无法呼吸,也无法求救。
林书语彻底慌了,她一边继续拍着江浸月的背,一边回头冲着丈夫哭喊:“明远!快叫医生!快!”
一片混乱之中,裴明远盯着痛苦的江浸月,手指微微颤抖。
那场绑架,对江家是灭顶之灾。江闻笙得到儿子的死讯后,一夜白头。而江浸月的母亲,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就崩溃了,在无尽的绝望和自责中,她的精神彻底垮了,一周都没能撑过。
而江闻笙,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念头,在所有人都劝他放弃的时候,选择了继续给绑匪打钱。
他只想换儿子回家。
江闻笙一边给绑匪打钱,一边秘密和警方联系。21天后,G国警方组织的突袭行动中,成功端掉了那个绑匪的窝点。他们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船舱里,发现了八个幸存的人质。
江浸月,就是其中之一。
林书语抱着怀里不停颤抖的少年,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小月亮……都过去了……”她的声音被哭腔揉碎了调子,却固执地想要把一点点温暖,传递到这个被过往淹没的孩子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江浸月的干呕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
他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和生理盐水浸透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
药效还在发挥作用,那层棉絮般的隔膜虽然被撕裂了,但很快又在慢慢地、顽强地自我修复。他脑海里那些血腥的画面,正在一点点地褪色、模糊,重新沉入海底。
“……后来呢?”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但他还是问了。
他有些明白裴照珩当时为什么阻止他了,知道了这些事……
他还能做回裴照珩喜欢的江浸月吗?
恭喜小裴躺着错过了告白[垂耳兔头]距离小裴上线还剩两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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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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