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远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递到江浸月面前。
“先漱漱口。”
江浸月接过纸杯,手指还在发抖,水洒出来了一些,打湿了他的裤子。他机械地漱了口,将水吐在林书语递过来的垃圾桶里。喉咙里的苦涩味淡去了一些。
“后来,你被救出来了。但是……状态很不好。创伤后应激障碍,重度抑郁,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你在医院住了很久,照珩……他推掉了国外大学的offer,退学回国,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我父母……他们怎么样了?”江浸月低声问。裴明远的眼神暗了下去。
“你父亲……在你被救出来时,也参加了行动,被流弹击中。你的母亲…也、没能等到你。”
江浸月的身体晃了一下,被林书语及时扶住。
家破人亡。
这就是他十七岁那年夏天之后,发生的一切。
难怪……难怪27岁的自己,会活成那个样子。
他终于理解了,衣柜里那些深色沉闷的衣服,理解了裴照珩那份小心翼翼的守护,也理解了自己手腕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换做是他,经历这一切,恐怕也笑不出来了。
可是……
那个执拗的、属于十七岁的声音,又一次在他心底响了起来。
不对。
还是有哪里不对。
“绑架我的人……抓到了吗?”江浸月抬起头,看向裴明远。
“抓到了一部分。主犯在交火中被击毙了。”裴明远回答,“但这个团伙的成员很复杂,来自各个国家,还有很多人在逃。”
“他们……只是为了钱吗?”江浸月追问。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是随机作案。他们的目标是去G国旅游的亚洲富商家庭,在你们之前,已经有过好几起成功的案例。”裴明远给出了一个官方的、合理的解释。
但江浸月摇了摇头。
“不。”
他努力一字一句说出口。
“那场绑架,和今天在花圃发生的事,是一样的。”
“都不是意外。”
“那个想让我死在花圃的人,和当年那些绑匪,他们是一伙的。”
林书语惊得捂住了嘴,手指抓着江浸月的胳膊。
裴明远则是瞳孔猛缩,他往前一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想起了什么?”
“我、我的记忆还是很混乱,但是我刚刚看到了……”
江浸月抬起手,用指关节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想把那些不受控制地往外钻的、尖锐的记忆碎片给重新按回去。
“有人……有人用英文和他们电话沟通……”他闭着眼,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电话里的人,要求他们……对一个杜姓的……女孩……”
他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
一阵剧烈的、神经被针扎似的疼痛从他大脑深处炸开,让他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整个人都往前倾倒,手肘撑在了膝盖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因为痛苦而微微地痉挛。
身体本能的不想让他想起来。
裴明远一个箭步上前,他没有去碰江浸月,而是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江浸月保持齐平。他的声音压得很稳,给人一股一切皆在掌握的安心感:“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杜姓女孩,这个信息足够了。”
谢栀正好提着一个纸袋走回来,看到这边的状况,她立刻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她把纸袋放到长椅上,里面是几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小栀,”裴明远站起身,语速极快,“动用你所有的关系,去查十年前G国那起绑架案的全部卷宗。重点是人质名单,看里面有没有一个姓杜的、华裔的女孩。”
谢栀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轮床滚动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走廊传来。几名护士和医生簇拥着一个移动病床,正快步地朝着这边走来。
是急救室的方向。
“手术结束了?”林书语第一个冲了过去。
“手术暂时结束了,病人需要立刻转入ICU!”为首的一名医生步履匆匆地回答,他的口罩上沾着血迹,声音里满是疲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跟随着移动病床,快步走向重症监护室。江浸月也被裴明远半扶半拖地拉着,跟在人群的最后。那阵剧烈的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只剩下一种被掏空了的、钝钝的余痛。他抬起眼,目光穿过前面攒动的人影,落在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身影上。
裴照珩的脸上罩着氧气面罩,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他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但那被单下隐约透出的暗红色,依旧在提醒着所有人刚刚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他的手臂上插着各种管子,连接着旁边仪器上闪烁跳动的复杂数据。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
和那个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将他护在身下的身影判若两人。
江浸月看着裴照珩被推进了那扇厚重的、写着“ICU”的玻璃门里。门缓缓地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主刀医生走了过来,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同样疲惫但还算镇定的脸。他是张景明,国内最顶尖的心胸外科专家,被谢栀从首都接来的。
“裴先生,裴太太,”他对着裴明远和林书语点了点头,“手术很成功。断裂的肋骨已经复位,背部主要的创口也已经处理完毕。万幸的是,钢筋虽然造成了严重的贯穿伤,但很惊险地避开了所有的重要脏器和脊椎神经。”
听到这里,林书语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被谢栀及时扶住。她捂着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裴明远虽然还站着,但紧绷的肩膀也明显地松弛了下来。
“但是……”张景明话锋一转,所有人的心又揪了起来,“病人在手术中因为失血过多,出现过一次心脏骤停。虽然我们抢救了回来,但他的身体现在非常虚弱。接下来的48小时,是关键的危险期,随时可能出现感染、并发症等各种情况。所以……他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我们会派最好的护士团队24小时轮流看护,”张景明继续说道,“家属可以轮流进去探视,但时间不能太长,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安静,不能打扰病人休息。”
他说完,又深深地看了裴明远一眼,似乎还有话想私下说。裴明远会意,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便跟着张景明走向了医生办公室。
ICU的探视窗外,只剩下了林书语、谢栀和江浸月三个人。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仪器运作的微弱的“滴滴”声,和林书语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泣声。
谢栀扶着林书语坐下,她自己也显得疲惫不堪。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她几乎一刻都没有合眼,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她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像个木桩子一样的江浸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怪他吗?
不。谢栀很清楚,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江浸月,裴照珩就算活下来,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可看着ICU里生死未卜的裴照珩,她又无法做到完全心平气和。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她感到一阵烦躁。
“阿姨,您先去休息一下吧,”谢栀柔声劝道,“这里我守着。您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扛不住的。”
林书语摇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玻璃窗里的儿子,喃喃自语:“我怎么睡得着……他还在里面……”
江浸月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视线也同样胶着在那个身影上。
他的脑子很乱。
十年前的绑架案,血腥的记忆碎片,杜姓女孩,还有今天花圃里那个带着杀意的黑影……所有的线索都搅成一团乱麻。
但他此刻,却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他只想看着裴照珩。
他想确认,那个人胸口的曲线,还在平稳地起伏着。
他想确认,那些仪器上的数字,没有变成刺耳的、代表着死亡的直线。
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意义。
就在这时,裴明远从办公室的方向走了回来。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像是结了一层冰。
他走到林书语身边,低声说:“书语,你先带小月去病房休息。这里有我。”
林书语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丈夫的眼神,她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他一定是从医生那里听到了更严重的情况,只是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她站起身,擦了擦眼泪,走到江浸月身边,牵起他冰冷的手:“小月亮,走吧,阿姨带你去休息。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江浸月没有动,他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地钉在原地。他摇了摇头:“我……想在这里。”
“听话。”裴明远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重,带着不易发觉的疲惫“你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影响我们。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你自己的身体。照珩醒来,不会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他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江浸月却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
你现在也是个病人,不要给我们添乱。
江浸月沉默了。他看了一眼ICU里的裴照珩,又看了看裴明远那张不带任何感情的脸,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摊手]下章小裴回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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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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