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醒了

谢栀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独自守在ICU门口、身形挺拔如松的裴明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叔叔,”她低声问,“张教授……还说了什么?”

裴明远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ICU里。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照珩的血样里,检测出了一种东西。”

“一种……能抑制血小板凝聚、延缓伤口愈合的抗凝血药物成分。”

“剂量很小,常规检查很难发现。但足以让他在受伤后,出血量比正常情况多出数倍。”

谢栀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裴照珩会失血过多到心脏骤停。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裴明远会说出那句话。

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从那个该死的拱门,到裴照珩喝下的某杯水,或者吃下的某样东西……每一个环节,都是被精心设计好的。

或许,连那张刚好送到她手边的传单也是被设计的一环。

“叔叔……”谢栀的声音在发抖,“那……小月亮他……”

裴明远终于转过头,看向了她。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

“所以…先从他们身边查起。”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裴照珩和江浸月。

这句话让谢栀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能在饮食里下药,必然是能近距离接触到他们日常生活的人。厨师,佣人,助理,秘书……甚至是,朋友。

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我明白了,叔叔。”谢栀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沙哑,“我会把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单和近一周的行程都整理出来。”

裴明远看着躺在ICU重症监护室里的裴照珩,没有再说话。

通往VIP病房的走廊很长,很安静。头顶的灯光是一排排冰冷的白色方块,将两个人的影子在光洁的地板上拉长,又缩短。

林书语一直牵着江浸月的手,没有说话。她的步伐很慢,身体的重心似乎有些不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她牵着江浸月的手却很用力。

江浸月被她被动地拉着走,他能感觉到从她掌心传来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看着她保养得宜的侧脸,泪水已经干涸,却留下了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一种尖锐的、密密麻麻的愧疚感,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了江浸月的心脏,将心脏几近洞穿。

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都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裴照珩不会躺在ICU里。

被爱着并不是能够理所应当全盘接受好意的挡箭牌。

“阿姨。”

江浸月停下了脚步。

林书语被他拉得停了下来,她茫然地回过头,看着他。

走廊的灯光下,江浸月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对不起。”

林书语愣住了,她看着眼前的江浸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知道……”江浸月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很红,里面蓄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他努力地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我知道说这些没有用。如果可以,我宁愿躺在里面的人是我。”

“因为我,裴照珩才会……因为我,您才会这么难过。”

“我……”他哽咽了一下,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深深地、近乎狼狈地弯下腰,对着林书语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真的……非常对不起。”

林书语看着他瘦削的、剧烈颤抖的脊背,眼泪,再一次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想起了十年前。

十年前,当她和丈夫在G国的医院里,第一次见到被解救出来的江浸月时,他也是这个样子。瘦得脱了像,眼神空洞,像一缕随时都会飘散的幽魂。可当他看到他们时,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阿姨,因为我,裴照珩才……

那个时候,他自己也是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遍体鳞伤的孩子。

可他想到的,却是别人的痛苦。

林书语伸出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面前这个深深鞠躬的少年,重新拉了起来,然后,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傻孩子……”她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进他柔软的黑发里,“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受害者啊……”

“该说对不起的,是那些丧尽天良的坏人,不是你。”

“照珩……照珩他如果醒着,听到你这么说,他会生气的。他会心疼的。”

怀抱很温暖,带着和刚才一样的、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但这一次,江浸月不再感到僵硬。

他将脸埋进林书语微凉的羊绒大衣里,那股被药物强行压制下去的、翻江倒海的悲伤和自责,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很快就浸湿了她肩头的一小片衣料。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身体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林书语就那么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她自己也在哭。

为自己生死未卜的儿子,也为怀里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过了很久,两个人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林书语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好了,不哭了。”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已经恢复了一些平时的温柔,“照珩还在等我们呢。我们都要好好的,不能让他担心,知道吗?”

江浸月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吧,先去病房,你必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林书语重新牵起他的手,这次的力道,不再是寻求支撑“养足了精神,我们才能战斗。”

她说的最后一个词是“战斗”。

江浸月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位一直表现得温柔脆弱的贵妇人,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此刻竟也燃起了一丝和裴明远如出一辙的、冰冷的火焰。

当他们抵达病房时,裴家的助理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病房里很温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餐桌上摆着几样清淡而温热的食物——小米粥,蒸蛋羹,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林书语此刻心力交瘁,没有任何胃口,她只是催促着江浸月:“小月亮,你吃。你身体要紧。”

江浸月确实很饿,从上午出事到现在接近凌晨,他只喝了几口水。他拿起勺子,默默地喝起了粥。温热的米粥滑进胃里,驱散了一些冰冷的寒意。

江浸月喝得很慢,他能感觉到林书语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碗里被熬得软烂的米粒。

“阿姨,您也吃吧。”

喝完半碗粥,他才抬起头,把手边另一碗未动的粥,往林书语的方向推了推。

林书语本想拒绝,但想起刚刚劝慰江浸月的那些话,她便拿起勺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口地喝了起来。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两人之间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吞咽声和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

江浸月喝完了粥,他放下碗,抬起头,看到林书语也放下了勺子,但她的粥几乎没怎么动过。

“阿姨,”他轻声说,“您再吃一点吧。”

林书语摇了摇头:“我吃不下了。”

“裴照珩……他不会希望您这样的。”江浸月学着她刚才的语气,笨拙地劝慰道。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林书语。她看着江浸月那张过分认真的脸,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小月亮,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称呼照珩的吗?”

江浸月愣住了。

他努力地在自己那片属于17岁的记忆海域里搜索着。

“裴小珩?”他试探着回答,“或者……班长?”

高中时,裴照珩一直是班长,成绩好,人也端正,像所有老师都喜欢的那种标准的好学生。但江浸月性格外向,朋友多,很少会用这么正经的称呼去叫他,顶多会用裴小珩这种昵称逗逗他。

他会跟在他的身后,黏糊糊地叫他:“裴小珩,等等我。”“裴小珩,这道题我不会。”“裴小珩,我请你吃冰棍啊。”

裴照珩则是表情淡淡的,无论他怎么胡闹,都只是无奈地看着他,耳根通红。

林书语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刚想开口说话,就在这时,林书语放在沙发上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林书语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迟疑的拿起手机,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才成功地解锁。

她看到了那条短信。

来自守在ICU门口的裴明远,内容极简。

——“醒了。”

仅仅两个字。

“醒了……”她喃喃地念出声,声音小得像梦呓。然后,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江浸月。

“小月亮!”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你叔叔发消息说……说照珩他……”

喜悦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猛烈,以至于她的话都说不完整,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一把抓住江浸月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我们快过去!快!”

江浸月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脑子还有些发懵。

醒了?

裴照珩……醒了?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被林书语拖拽着,踉踉跄跄地冲出了病房。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们两人急促的、杂乱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板上回荡。

从VIP病房到ICU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此刻,江浸月却觉得这条路漫长得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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