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热,一日中最适宜采莲的时间一般是卯时到巳时末,申时至酉时初。下雨除外。
今日早些时候下了雨,故而采莲时间有所推迟。
巳时末,时清欢撑着竹筏回岸,弯腰将竹筏上堆积的莲蓬都搬下来放入岸边的竹筐中,随后去管事那边称重记录。
先前与她说话的采莲女随后归来,称重后发觉自己比时清欢还少采了十几斤,有些意外:“欢娘子,你来的比我晚,采的居然比我多。你动作真快。”
时清欢礼貌笑了笑:“熟能生巧罢了。”
从她来到荷庄县时起,她就在这儿采莲了。每年都来。
当然,对方比自己采的少,还因为自己在埋头采莲时,她们正低声议论着陈县尉找人与自己说媒一事。话多了,动作自然就变慢了。
回家的路上,时清欢去了趟菜市场,买了些念念爱吃的菜。然后去接待在何蕊家中的念念。
往日念念一见到自己便开心着跑过来,今日却低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从屋内走出。
时清欢疑惑。
何蕊拉她到一边,低声道:“欢娘子,方才有几个街坊将他们家孩子送到我这里让我帮忙照看,也不知那几个孩子是从哪里听说的你要嫁给陈县尉的事,我就去换个针线的功夫,他们几个在念念面前好一通说。”
“还说……”何蕊小心着瞥了眼念念,将嗓音再次压低:“还说她有娘生没爹养,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种。”
时清欢:“……”
她脸色瞬变,拎着竹篮的手瞬间握紧。
什么叫做不知道时从哪里听说的?既然是街坊的孩子,那自然是从他们父母那边听来的,还有学有样的说给别人听。
她知晓自己独自带个孩子会惹来闲言碎语,可这些话那些大人说给她听也就罢了,竟然那些大人的孩子也跟着学,还在念念面前说!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教孩子的!
时清欢暗暗深吸口气,开口时努力将情绪稳住。她看向何蕊:“何大嫂,有劳你了,我先带念念回家了。”
何蕊点点头:“好。”
时清欢牵起念念的手,念念眨了下眼,转头往何蕊看去:“何婶婶再见。”
何蕊露出笑容,抬手轻摆了摆:“记得吃午饭。”
念念乖乖点头。
而敛回视线后,她再次低下头,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时清欢看着她,心情有点复杂。没想到陈县尉找王媒婆给自己说媒的事会变成这样,她分明已经拒绝了,到底是如何传出她要嫁给陈县尉的?
是故意的吗?!想借那些闲言碎语逼她就范?!
回到自家后,念念忽然抬起头:“娘亲,念念没有爹爹吗?”
时清欢愣住。
念念嘴角下压,显然委屈:“二牛他们说,你要嫁给陈县尉,陈县尉是我爹爹吗?”
时清欢抿了下唇,放下竹篮后在念念身前蹲下。她摸了摸念念的小脸,柔声安抚:“陈县尉不是你爹爹,我也不会嫁给他,你不要听二牛他们胡说。”
念念眨了眨眼,眼中已有泪水氤氲,嗓音也带起些哽咽:“那我爹爹是谁?”
“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也不要娘亲了吗?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两个了?”
时清欢心惊,看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念念,她脑中思绪飞速运转,在这着急的时刻她只想到了一种回答。既可以安抚念念,也可以避免以后念念再询问类似的问题。
“念念,”时清欢抬手将她眼角的泪抹去:“本来娘亲不想那么早告诉你的,其实,你爹爹他……”
“去世了。”
念念一惊,眼睛都睁大了些。
时清欢注视着念念水润而圆圆的眼睛,眼神坚定道:“你爹爹他不是不要我们了,只是……他死掉了。”
念念眨眨眼,神色有些懵,似乎是还没从时清欢的话里反应过来。
这种事情对于才两岁多的念念来说,是有些难理解。
于是时清欢又说:“念念,你不需要记住别的,记住娘亲刚刚与你说的话就好。”
念念回看着她:“是爹爹死掉了的那句话吗?”
时清欢点头:“是的。”
念念眼珠转动了下,而后跟随时清欢那坚定的眼神一起点了下头:“念念记住了。”
她抬起握成小拳头的手:“爹爹不是不要我们了,他只是死掉了!”
时清欢露出笑容:“没错,就是这样。”
她揉了揉念念的头:“还有,以后不管二牛他们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理他们。有什么事,回家跟娘亲说。”
念念破涕为笑:“好!念念记住了!”
接下来几日,时清欢日子依旧。外出采莲时将念念送到何蕊那儿请她帮忙照看,归来后再将人接回。
偶尔也能听到他人在一旁低声议论着自己,好的坏的话都有。她懒得在意,也管不住他人的嘴,只想着多采些莲,多挣点钱。
采莲每三日结算一次工钱,时清欢从管事那拿到工钱,面露喜色,这几日被闲言碎语烦扰的沉闷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离家门还有点距离,就看见有人等在门前。
时清欢步子慢下来,眼中浮现出些疑惑,走近些去看,才发现那人穿着县衙的衣裳。但有点眼生,好似见过,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见到她回来,对方瞬间露出笑容:“欢娘子,你回来了。”
清秀温和的书生面容,穿着县衙的衣服,还特意在自己家门前等自己……时清欢反应过来,这位想必就是找王媒婆来与自己说亲的陈县尉了。
时清欢面无表情站定:“陈县尉到此,有何贵干?”
陈思华笑容中带起些歉意:“欢娘子,我这次来,是来与你道歉的。”
“这几日我忙着县衙的事,不知晓外边将我要与你提亲之事传的如此之快,发现时已然来不及。我知道你已经拒绝,本不该继续牵连你,只是他人之口,实在难堵,给你造成麻烦,我实在过意不去。”
说着,他将先前等待时放在门前的果篮拿起,面到微笑递向时清欢:“这是新采的果子,聊表歉意,还请欢娘子收下。”
时清欢眼眸微垂,自他手中果篮瞥过,而后抬眼:”陈县尉的歉意我已知晓,果子倒是不必了。陈县尉请回。”
陈思华脸上笑容僵了僵,连忙又道:“那个,欢娘子,说媒提亲一事……”
时清欢打断他的话:“陈县尉,我没有要嫁人的意愿,只想好好照顾我女儿,还请您理解,也希望日后不要再让王媒婆或者其他媒婆来此打扰我们。”
陈思华:“……”
言罢,时清欢推开家门,在陈思华回过神的刹那,立即关上门,将人拒绝在外。
她的态度已然明显,只是陈思华有些不甘心。他望着紧闭的木门,眉头紧锁起,又在叹气时无奈舒展。
此事,不能急切,只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免欢娘子对他生出厌恶来。
之后数日,陈思华没再来,外边说闲话的人也少了,大抵是他派人去提醒过。
时清欢恢复到以往那般平静,念念一如先前那样乖巧开朗,似是没有被前几日那些闲言困扰。
直至月末,隔壁巷的汤婆婆登门拜访。
汤婆婆对时清欢有恩。不仅为时清欢介绍了莲池的采莲工作,当年她临产时,也是汤婆婆找来了相熟的接生婆,为她接生,才顺利生下念念。
汤婆婆来,时清欢自是好生接待,泡了家中最好的茶,将糕点端上桌。
“欢娘子,别忙活了,”汤婆婆笑看着她:“坐吧,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时清欢让念念去院子里玩,自己则在汤婆婆身侧入座。
汤婆婆看向院中独自玩耍的念念,眼里闪烁着欢喜,视线转回时清欢时,欢喜褪去,多了几分认真:“欢娘子,你来荷庄县也快三年了吧。”
时清欢点头:“是。”
“念念也两岁多了,往后所需所用只会更多,光靠采莲和做些针线活赚的其实不多,你独自养她实在是辛苦,”汤婆婆观察着时清欢的脸色:“你可想过要给自己和念念找个依靠,让你们将来生活的更好些?”
时清欢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汤婆婆,是陈县尉请您来劝我的吧?”
汤婆婆道:“陈县尉对你的爱慕,当年便已清楚,也来提过亲,如今他已是咱们荷庄县县尉,愿以正妻之礼迎娶你,不介意你已有个孩子,你又何必顾虑太多?当个县尉夫人,总比当采莲女要好。”
“你不为了自己,也要考虑念念啊,难不成待她长大了,也要与你一般,继续当个采莲女?”
时清欢:“……”
她心中惊颤,唇角微压。
汤婆婆苦口婆心劝着:“她若是县尉女儿的身份,吃穿不愁,将来可上学堂,念书识字,有了文采学识,定能比过得更好,嫁个好人家,无需辛苦劳作,每日为生计担忧。”
时清欢:“…………”
汤婆婆看着时清欢:“你觉着呢?”
时清欢紧抿着唇,放在身前的双手握紧,眼神闪烁间,不自觉转头看向院中蹲在绣球花丛前数着花的念念。
似是察觉到自家娘亲的目光,念念转过头来,朝时清欢露出个灿烂笑容。
时清欢一愣,立即回以微笑。
汤婆婆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轻叹一声后再开口:“欢娘子,你无需立刻回答,好好考虑一下吧。”
时清欢转头。
汤婆婆又说:“你要考虑的,不只是眼前,还有你们的以后。故而,请谨慎仔细考虑。一步选错,日后怕是会过得艰难,他日定会后悔莫及。”
时清欢:“……”
后悔莫及吗?
可她觉着,她与念念如今过得很好。将来之事,充满未知,如何说得准?
难不成听他人所劝嫁给陈县尉,她就一定会过得好?她可不信。
她只信她自己。
京城,陵王府。
书房内,身着墨色玄衣的男子背身立于书架前,玉冠而束,身形修长挺拔。他抬手取下一本书,翻页时垂眸看去。
侍卫自院外着急跑来,大步迈入书房,至书桌前停下脚步,恭敬拱手行礼:“见过殿下。”
“先前派去寻人的探子回了消息,您要找那个人,似乎在江南荷庄县。”
陵王单手合上书页,随即转身。其面若冠玉,目如星辰,眉宇间透着浑然天成的英气,给人一种无法轻易靠近的感觉。
他启唇,嗓音淡淡:“备车,启程去江南荷庄县。”
侍卫拱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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