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穗岁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往后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在墙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两名被绑的女子。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立刻顺着墙轻轻倒下去,装作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让你绑小娘子,你绑一个男人回来作甚?”说话的是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
另一个声音尖细的答道:“你眼拙了吧?这是个小娘子,还有她那个同伴,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了,只抓到这一个落单的。”
“我出去找牙婆,你把人看好了,尤其墙角那个。”那个粗犷的声音渐渐远了。
沈穗岁闻言往墙角看了一眼,那里躺着一个粉色锦缎衣裳的女子,听绑匪这话,明瑶应该没事,想必她发现自己不见了自会回府搬救兵,沈穗岁的心放下一半儿。
另一头,顾明瑶急匆匆地赶回去报信,恰好她的父亲鲁国公顾晋此时正在国公府中。
话音未落,只见在场几人脸色皆已大变,沈夫人更是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倒在椅背上,鲁国公随即下令派出两队兵马,出门前还不忘吩咐将她关在房间里,等候发落。
而沈穗岁这边。
她屏息观察片刻,见门外的黑影一点点歪倒在地上,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呼噜声响起,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另一名昏睡的女子旁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身体。
“醒醒!快醒醒! ”
女子被喊得缓缓醒来,她下意识抬手,这才发觉手臂被绑住,意识回笼,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眼见着就要喊出声,沈穗岁眼疾手快地用胳膊抵住了对方唇齿,堵住了将要破口而出的尖叫声:“别怕,我是女子。”她压低了声音,“和你一样,也是被拐来的。”
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她才缓缓移开手臂。
估摸着那两个拐子认为她们几个女子没什么威胁,绳子并没有打上死结,她摸索着解开了对方腕间的绳结,女子当下也顾不上活动自己僵硬的手腕,立刻挪到背后为她解了绑。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向角落里昏睡的粉衣女子走去。
粉衣女子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尚在愣神之际,沈穗岁已经迅速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别出声!我们是来救你的。”
女子瞪大眼睛,重重地冲她们点了点头。
沈穗岁轻声走到墙边,透过窗户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形,略一沉吟,将方才解下的麻绳在掌心缠了两圈,系成了一个活扣,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二人听。
粉衣女子闻言眸光微转:“那我假装哭闹引他进来。”
“吱呀。”
随着一声轻响,柴房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走了进来。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身后的沈穗岁突然睁眼,她用手里的绳子精准地套在男子的脖子上,同时另一名女子在对面迅速地拉住了绳子的另一端,两人用力扯紧绳子,男子猝不及防被绳子套住脖子,一下子睁大眼睛,手臂在空中胡乱飞舞,双脚蹬地,粉衣女子见他似乎还想要挣脱出来,从墙角找了个木棍使劲往他头上砸了下去,男子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滑到了地上。
“他……他这是死了吗?”女子手里的木棍一下子掉在地上。
“应当是晕了。”沈穗岁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指挥二人一起将男子手脚绑住,打了个死结,紧接着又从男子身上撕下来一块布,团成一团塞进了他嘴里。
三人都明白此刻容不得半点儿耽搁,料理完男子之后出门就是一路小跑。
想来拐子是觉得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也逃不出去,并没有带她们走出多远,三人跌跌撞撞地穿过两条窄巷之后,便又回到了灯火通明的曲江池畔。
直到这时,三人才如释重负,松开了彼此的手。
“我是……”
此时才反应过来三人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沈穗岁正准备自报家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顾晋快步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跟前。
她眼前一亮,惊喜道:“舅舅!您怎么来了?表姐可有安全回府?”
顾晋一脸严肃,冷冷说道:“你表姐如今越发不像样子,竟敢甩开侍卫,私自带你出门。”顿了顿看向她,“还好你没事,不然她就要做好在祠堂跪一辈子的准备。”
见他面色难看,沈穗岁不由讪讪:“其实也不怪表姐……是我……”
顾晋打住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伸手召来了几队人马:“先送三位姑娘回府。”
三人只得草草分别,在被扶上马车前沈穗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又指出了拐子所在的位置。
顾晋一行人刚踏入内院,便见地上躺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院子中间立着一队玄衣侍卫,为首的锦衣男子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铜钱,听到动静,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
“江世子?”顾晋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您怎会在此处?”
江霁抬眸,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巧了,本官奉命追查上元节的那伙拐子,刚顺着牙婆的踪迹追到了这儿。”他用脚尖踢了踢其中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没想到人已经倒在了这里。”他话音一转,目光落在顾晋脸上,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顾大人又是因何到此?”
因此事牵扯到了女眷,顾晋示意让侍卫们暂且退下,江霁抬手一挥,周遭侍卫立即退至门外。顾晋低声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说到几人是如何想方设法用绳子勒晕了拐子自救时,江霁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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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最坐立难安的应属顾明瑶了。
一则岁岁是她带出府的,二则是她没看好人,三则这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如今被拘在了客房,更是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再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闭着眼喃喃自语:“菩萨保佑,佛祖保佑,沈家列祖列宗保佑,顾家列祖列宗保佑,岁岁一定不要有事……”
“娘亲!”
听到这声呼唤,沈夫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她上前一把握住沈穗岁的手,上下打量个遍,见她并未受伤这才稍稍安心,却又忍不住嗔怪:“谁让你们不带护卫的?”
自小沈夫人就将沈穗岁护得极紧,平日里出门都要派上七八个护卫跟着。
她回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声道:“让母亲担心了,女儿没事。”她顿了顿,“表姐呢?”
沈夫人猛地想起什么,“哎呀,她还被你舅舅关在客房呢。”话音未落,沈穗岁已经冲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顾明瑶把大罗金仙拜了个遍,她斜倚门框,故意轻咳了两声。
顾明瑶转头看清来人后惊喜地想要扑过来,谁知跪得太久,双腿一软,又跌到了地上。沈穗岁连忙上前将她扶到床边坐下,又在她腰后垫了个软垫,接着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带了过去。
顾明瑶消化完这一切,还在后怕。
岁岁说得轻巧,可但凡那另一个拐子早回半刻……
思及此,她心中又多了几分愧疚,暗暗发誓以后要对岁岁好一点再好一点。
上巳节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不过经此一遭,两人皆被下了禁足令,短期内怕是再别想踏出府门半步。顾明瑶自知理亏,少见的没有反抗,低眉顺眼地认了罚。
虽不能出府,但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信件是根本没停,如此一来一回,短短半个来月,送信小厮的鞋都跑坏了好几双。
时间很快便到了三月底,二人的禁足也结束了。
顾明瑶跟她约在了长安西市新开的一家酒楼,明明二人都出不了门,可顾明瑶却对京中什么地方新开了什么铺子都了如指掌,甚至早在酒楼正式开业前就订好了包间。
沈穗岁对她在吃喝上的用心程度着实敬佩。
她自己对吃食要求不高,遇到好吃的多吃两口,遇上不喜欢的也能硬着头皮咽下去,毕竟自家师兄鱼目在前,别的对她来讲全是珠玉。
小二引着二人登上楼梯,摘星楼一共三层,顾明瑶订的位置在三楼。
之所以叫摘星楼,则是因为酒楼东边的露台晚上可以欣赏到曲江池的夜景,白天的时候打开窗户还能看到不远处的大雁塔。三楼的观景位最好,东边只设了两个雅间,二人上楼的时候,其中一间已垂下竹帘,房门紧闭。
雅间内。
江霁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水晶肴肉、玉带虾仁、八宝葫芦鸭、蟹酿橙、樱桃肉、荔枝糕……”
“新排了报菜名的节目?”江霁挑了挑眉。
陆为舟:“……”
江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隔音差了点儿。”
陆为舟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腹诽道:谁能有你耳力了得?
隔壁雅间里,沈穗岁拦住了顾明瑶报菜名一般的点法,向着小二摆了摆手:“够了够了。”
“哎哎,我还没点完呢。”顾明瑶眼看要急了,小二转头看向沈穗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沈穗岁挥挥手,他识趣地退了下去。
小二走了之后,顾明瑶如同放了气一般趴在桌上,气若游丝道:“你是不知道,这一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穗岁深知她的性子,一个月不出门,确实跟要了她的命没区别。
“今日出门可曾起卦?”顾明瑶话刚出口又急忙摆手,“算了算了,这几次但凡你一起卦,咱们便要生出些事端来,我看这卦还是不卜的好。”
沈穗岁:“……?”
安慰的话顿时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沈穗岁小口抿了口茶:“对了,你可问过舅舅那日的拐子后来怎么处理了?”
顾明瑶一直觉着自己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被她这一问才想了起来:“我爹说那两个拐子跟牙婆子都交给大理寺了。”顾明瑶咬牙切齿,“你知道上元节的失踪案吗?就是他们干的。”
京城鱼龙混杂,尤其每逢佳节盛会这种人多热闹的时候,总有一些拐子伺机混迹在人群中,专门挑落单的妙龄女子下手,他们用洒了蒙汗药的帕子捂住对方口鼻,等昏厥之后便假装家人搀扶对方离开,到深夜再与早先串通好的牙婆一起将人悄悄运至码头,送往烟花繁盛的江南一带。
上元灯节那桩失踪案之所以闹得满城风雨,则是因为失踪的少女中有李侍郎的女儿,侍郎痛失爱女,连夜上奏,圣颜震怒,命令大理寺彻查此案。
听说大理寺上月在江南找到了李家小姐的尸体,接着便就是上巳节当天发生的事情了。
“那这大理寺卿不行啊?”沈穗岁又喝了口茶,“上元节的案子竟拖到了上巳节。”
“……”
江霁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陆为舟瞥了眼对方的神色,干笑一声:“看来隔音是差了点儿哈……”
不过此事确也怪不到江霁头上。
前任大理寺卿快一个月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圣上一怒之下革了他的职。江霁刚回京便临危受命暂代大理寺卿一职,他一上任先是找到了李家小姐,上巳节前又顺藤摸瓜找到了牙婆子,至于那俩拐子,等到他们有所行动了才将其一举擒获。
小二陆续开始上菜,隔壁俩人一时间顾不上继续说话,埋头苦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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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们要绑谁?”陆为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永宁侯府近日刚回来的那位大小姐。”江霁又重复了一遍。
据二人招认,近来风声太紧,他们本已打算收手。但有人出重金,指名要绑一位姑娘,二人想着绑都绑了,便又自作主张多绑了两个人,打算再多捞一笔。
这侯府二小姐与和礼部侍郎家那位纨绔儿子的亲事本就引得不少人侧目,如今这大小姐又出事,陆为舟眼中暗芒流转,看来永宁侯府这潭水也是不浅呐。
江霁放下茶盏,似是还有话要讲。
“你的意思……这背后还藏着一条见不得光的暗线?”陆为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不然他们怎么能如此大胆?单凭几个拐子牙婆,就能做到一波又一波往江南送人?这其中又是谁给牵线搭的桥?”江霁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叩,“你可知当日李小姐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此事陆为舟还真不知道,案卷上也只写了尸体被发现在江南的一栋民宅内。
“留春园。”江霁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陆为舟闻言大吃一惊:“留春园?那不是……”
江霁瞥了他一眼:“正是,所以圣上有令,此事需暗中调查,不可声张。”
似是想到了那园子的主人,陆为舟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若真是他,此事查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所以……我得尽快去趟江南。”江霁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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