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其姝听着窗外的人声鼎沸被拉回了现实之中，忽而记起自己府上还有一坛酒呢，她死前可是心心念念的记得，这一醒来倒是忘了。既然都要大难临头，不如喝两口？还能给自己壮壮胆。

“世子爷。”李其姝微微撩起珠帘，对着窗外并行的吕烟寒轻声叫到。

吕烟寒心中一阵微颤，这是他日夜思念的声音，从前寥寥可数，而今听得好像越发的多了，但又忍不住的渴望，要是…能再多一些就好了。像从前那样。

“公主可不必叫我世子爷的，从前…你叫我…”可吕烟寒的声音越来越小，李其姝又不像他那样耳力好，因此也没听清楚那下半句话。

“世子爷你能再说一遍吗？风太大，没太听清楚你后边说的什么。”

吕烟寒垂下头去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还是心急了些吧，别把这好不容易露出些小脑袋的小乌龟给吓的又缩回去了。

看着这给自己找借口的李其姝回答到：“无事，只是觉得公主大可不必这样生疏，叫我近之就好。”

“近之？”李其姝模模糊糊间好像记得吕烟寒小时候不叫这个的，只不过她那时候或许是太小了，实在记不起来。

又记起小时候父亲母亲好像也不是这样的，至少，没有这样的生疏吧，她的眉梢染上了一点无力，与这初春的勃勃生机成了两种截然不同。

“我想回一趟公主府，可以吗？”李其姝问道。

“应时，去公主府。”吕烟寒此时只觉得只要李其姝开心，想去哪里去都好。

马车的方向调转，去往在皇城西南边的公主府。

公主府倒是一如既往的恢弘大气，坊间的黄土墙上是被开了门的，这是贵族的特权，虽说那土门看着有些不入流，但这也是这长安城里身份的象征。

吕烟寒扣了扣朱门上的虎环，得了门内的应声后说明情况才被放了进去。

坊门内还有一道大门，等它打开才窥见那公主府内亦是处处大红的灯笼，喜气洋洋，丝毫不逊于驸马府的奢华处处可见，一入眼处的九转回廊的石基上满是雕花，繁复之间可见技艺精巧，也可见这主人是何等的高贵。

“劳烦你们在外面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吕烟寒握着议刀立在马侧，应了一声。但事实证明，他没那么乖。

李其姝得了答应后小步的进到府内，因着昨日大婚，不少人都被调去了驸马府，如今公主府里虽说还有人但也不多，穿过开满玉兰的花园，路边偶尔见到几个女婢她也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脚下虽依旧是细碎的步子，但比起平日来却快了很多，像是匆忙的去见心爱之人。

锦鲤在小池里时不时跳起来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白玉栏杆的石桥横跨其上在春日的照耀下如同会发光的明珠。

李其姝熟门熟路的躲过他人的视线，还吩咐下去不让婢女靠近自己的院子，走向自己院内的那颗杏树下。

她找了个小撬，挖起杏树西南方四寸处的一个小木盖子，轻轻翘起，谁能想到公主会在自己院子里埋酒，而那木盖还被仔仔细细的上了桐油防腐，拿起那一小坛子烈酒，轻轻启开上头的泥封，一股醇厚的香气便蹿进了李其姝的鼻腔里。这酒丰满醇厚，倒真的称得上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公主府西南边的墙头边。

一颗葱绿的槐树间蹲着一个人影，刚好可见公主院内的情景。公主府的结构是李其姝亲自定下的，当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将自己的院子安置在外墙边，而不是在公主府的正中央。本是不合礼制，最后还是将主厢房安置在了宅子的中央，但公主却常常跑到这里来睡。

倒是方便了吕烟寒。

七年了，吕烟寒自公主被册封，赐下公主府后从未踏入进一步，最多也就是在彻夜难眠之时在这儿墙头树头呆着，一看就是一整夜，第二天再趁着无人之时回自己的府去。看得多了也知道她一直都没变，变得，只是她周围的人。

后来这府中多了一个人，他就来的少了，他怕，自己忍不住，打乱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些许欢愉。

李其姝拿出同被埋进木盒之中的高足裂纹白玉杯，配着那清冽的酒水，像是小猫餍食一般小酌了几口，许久不尝这陈年的域外酒，倒还有些不适应了。脸颊上染了两朵红云，此刻她觉得自己如同飘在云端一般，又不自觉的怀疑这到底是是梦还是真的，她没想到，自己竟还有把这坛酒挖出来的一天。

上辈子已经是病入膏肓，到最后连拿起勺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喝酒都是不可能的，她心心念念的许久，今日倒是终于实现了。手指细细的抚摸着杯子上的纹路。李其姝本想着在这里喝完，免得糟蹋了好酒，可又想到接下来还要去宫里，只好放下了酒杯。

略带遗憾，想着等自己回来一定要将它喝完，又一如往日般埋上了这酒，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院子。临走前瞥见铜镜之间的自己，噗呲笑了一声，也没有再梳发，就这么进宫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受到怎么样的责罚，大抵能再喝过一次这酒就无憾了吧。大不了就被贬去荒芜之地，有什么能比病死更难受。

端庄如初，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到她，也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神伤，没有带上婢女，李其姝打算只身去宫中，也免得那怒火波及了不相干的人。

公主府前。

“灵儿。”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唤，满含深情，若是寻常女子听了自己的情郎这样呼唤自己定是满脸娇羞。

李其姝刚提起襦裙的下摆上马车，听到这声音时突然定住了，眉眼微抬，侧过头去看着那依旧是一身青红喜袍的人，又迅速掩下眼睛没有回答他，裙角微微飘起，带着一丝决绝，掀起帘子进去。

既然不打算和王淼之有半分瓜葛，那就不要理他了。

吕烟寒看她放下酒坛后就来了门前等着，看着王淼之眼若寒刀，手中的议刀带起一阵利风横在王淼之面前，锋利宝刀阻断了王淼之欲往前来的路。若是对面的人再近一步，吕烟寒也丝毫不介意让刀染上一点猩红。

王淼之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敢问兄台为何挡住我？”

吕烟寒没有说话，打量着眼前人。

这皇宫西南的房间住的皆是豪门贵族，消息多少比平民百姓灵通些，昨夜驸马府的事情多少也听闻了些。

府中的奴仆偷偷摸摸的瞧着公主府门口，而普通百姓则不知这公主府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外头被拦住的可不就是那得了浩荡皇恩的状元驸马吗？前些日子还满脸春风的，怎么今日如此憔悴？

王淼之的后面跟来一个娇羞俏丽的女子，幂篱被带起的风掀起，额头已是香汗淋漓，“行木，”说着又气喘吁吁的接着，“公主眼下定是不愿见你的。”

王淼之胡子上已经冒了青茬，显然昨夜也没有休息好，但那副容貌反而因这一丝的倦怠更加惹人怜惜，也难怪在他初得状元郎摆宴之时，好多的贵女都私下说道愿为这状元郎豪掷千金。

“状元郎，麻烦您另寻他路，我们需进宫。”吕烟寒声音里透着冷冽。

他没有将他带入驸马这个身份之中，王淼之也听出了言下之意。

王淼之眼神黯淡了下去，就像明珠徒留下莹白的外表却失了它的光彩。

“那…好吧。”他性格有些温软，又是极其遵循礼仪之人，当然是皇命大过天。

后面的女子跟上了在常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扯住了王淼之的袖口，然后低声说道：“行木，我就说过吧，公主是我们高攀不得的，她想嫁于你就嫁于你，不想嫁于你她还有这公主府，还有公主的身份呢。她向来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的。”

“她…不是…不是…”王淼之不知道李其姝为什么昨夜突然逃婚，但这么久的相处之下他也知道李其姝不会是这种突然变卦的人。况且...他们从前那些日子明明都是那么情投意合。

他不过是因为风儿忽然梦魇了才过去瞧一瞧，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听闻这消息。

“行木，”风儿也就是王淼之的表妹王梧桐，在一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定是因为我昨日梦魇，不该把你叫过来的，敏儿那丫鬟太没规矩，怎能在你大婚的日子扰了你呢。”

说着王梧桐已经有了些呜咽，却又作着强撑的样子，偏过头去擦了擦幂篱内盈盈泛出泪光的眼睛：“都怪我，不该…不该…”

王淼之在这街道之上不便像往常一般让表妹靠着自己的肩膀好生安慰，只能撇去自己刚才的思绪说道：“不怪你的，风儿，这么多年若不是你我也撑不到如今，而且你那魇症大夫说过要好生看顾着的，我也知晓，这不是你的错。”

啜泣声惹人心疼，王淼之知道自家表妹向来是个心善柔弱的性子，轻轻说道：“你先回府吧，你今日的药还未吃呢。”

“嗯…谢谢表哥。”虽说有幂篱罩着，但也依稀可见其中女子娇羞的容貌，眼中含泪，似是细柳一般柔弱无骨，让人见了忍不住的心疼。

李其姝在马车内如坐针毡，再见那王淼之牵扯起五年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依旧难忍。她不恨王淼之也不恨王梧桐，要怪，只怪自己识人不清。

她的手捏紧了一旁的丹红锦缎，指甲像是要将它给穿透，这次，不管父亲要如何罚她，进了宫后定废了这婚事。

红棕骏马上的吕烟寒侧过头去看着身后微微交叠了人影的两人，他像是身处在朔漠的风沙之中，身边像是起了一层戾气，看那前面模模糊糊的人影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但愿你们不要再做出什么事情，不然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们。吕烟寒不想把上辈子的事情和这辈子的事情叠加起来，他不轻易犯下杀孽，但若是有人往刀尖上闯，他也绝不手软。

眼眶里的湿润被风吹干，再回头，吕烟寒依旧是那一副冰冷寒凉的模样，叫人又惧又怕，想靠近却又不敢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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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上的牌匾是如今的圣上亲自提的，龙飞凤舞如游云惊龙，颇有天子之气，两旁石狮一握球，一扶幼，落在李其姝的眼里却甚为刺眼，她只觉得，连这宫门前的石狮子都要比父亲母亲恩爱些。

巍峨的群宫之上骄阳从蓝天白云中穿透出来，过琉璃瓦，拂吻脊兽，青玉石板上灿灿生辉，由着脸未敷粉却比女子还要白些的大太监金盛领着去了太极宫。

大太监也是看着李其姝长大的，在前面小声的叮嘱到：“圣上今日看起来有些气，但那是为了公主好，您不顶撞就好了，”随后又笑自己到，“是杂家忘了，公主这些年何时顶撞过圣上。”

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公主也无需自责，您是圣上唯一的女儿，他定是心疼您的。”

“多谢金公公提醒了，我知晓的。”

能坐上大太监这位子的哪个不是人精，金盛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那紫色圆领窄袖宽袍的边角似乎被穿过黑陶瓦绿误闯入深宫的春风吹皱了几分。看着这处处透着华贵的皇宫恍惚了一瞬，随后又熟悉的领着身后的两人去了大福宫。

李其姝（一脸享受）：果然是好酒，我的人生圆满了！

吕烟寒（十分小声）：我那儿还有...你要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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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