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头好痛!
秋辞坠入了一个漫长的梦魇。仍旧是那个重复的梦,总是一次次将他拉入痛苦的深渊。
醒来时,只觉得头脑沉重。
“我这是在哪儿?”
他扶着头迅速坐起来,周围是陌生的荒郊。
他想起不久之前还与云岚一众人陷入混战,之后被卷入了一道混沌漩涡,再之后的事他全然无觉,只记得意识消退之前,他看到了那个黑袍人。
是那个人救走了他吗?那自己怎么在这里?他又在哪儿?
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些动静。
那是来自约莫几里之外的声音,数十人正往这边方向涌来。
难道是云岚?
他迅速匿了身形,藏于暗处,很快见一行道人模样的修士正成群穿于林间。
不是云岚,但那些人的衣着他一眼便认出了!那行人的身份是之前袭击幽篁谷的清虚观修士!
秋辞尾随其后,跟了一段距离才发现众人此去果然是往幽篁谷方向。
“即将抵达妖族聚集地,大家再检查检查各自法器是否完备?!”
道士说完,现场人迅速检查起自己的随身所带之物。
“无误!”“都带齐了!”
“好,时机已到,尔等速速召出终极杀器!”
为首的玄衣道人手执一铜铃,周围人随他祭出各自法器。
铃响声中,一庞然大物缓缓破土而出。
夜色中,那巨物抖动着,自地面缓缓站直身体。
秋辞看清了,那是由无数妖物躯干组合而成的怪物,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
这怪物足足有三人之高,秋辞在组成它的残躯中看到了之前幽篁谷中见过的妖!
他们杀了妖,然后将他们做成了此物!除了妖的躯干,秋辞又发现了异样。
他看到那怪物身体上还夹杂着人的残肢。
他终于确定此物为何,这世间有一种极邪术法,能将妖躯和人躯融合炼化成杀器,名为血傀,因妖体至阴,需要活人躯体来中和方能最大程度发挥其力量。
这些道人为了炼化此物,竟忍心伤害人族同胞?!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令人瞠目。
周围传来震荡,土壤之中现出一具又一具庞大的血傀,它们如同解开封印的巨兽,在夜色中释放出杀戮的信号。
“今夜,借助此物荡平幽篁谷,从此我清虚观可于仙盟扬名立万!”
道人手中金铃震动,众人齐齐操纵着血傀。不敢想象,如此数量繁多的血傀,究竟要杀多少的妖和人才能铸就?
血傀被号令,即将冲入幽篁谷方向,而此刻天降攻势,无数火箭朝林间射下。
咻咻咻!!
与数道箭同时出现的,还有无数行于林空的妖。
“那些妖现身了!”
“来得正好!将他们通通杀尽,以报上次屈辱之仇!”
幽篁谷的妖们预知了这番动静,此刻齐攻于此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们决定拼死一战,直接正面迎上了血傀。
容川亦在其中,他持着弓箭,以妖力点燃之后对着血傀接连发射。
然而身后土壤突然爆发,一只血傀朝他击打过来。
砰!!
容川一回头却见秋辞保持着肘击的姿势。
容川大喜:“秋辞哥哥!你是来帮我们的吗?”
“嗯!”
血傀拖着残躯再度扑上,秋辞反身,掌中大力将其轰退。
“杀!给我杀!”道人合力催发着血傀,一些妖丧生现场,一道士吹动着骨埙,那些在厮杀中死亡的妖的躯体竟自动覆在了血傀身上,使之变得更加强悍。
群妖一时难敌,见由自己同类铸就的血傀,越发显出疲态。
众妖颓丧之时,一道赤红的剑光划破夜色,当场将那血傀斩碎。
碎片纷飞,众妖只见秋辞灵捷的影子穿梭于碎片之间,手起剑落,扎向下方血傀头颅,巨大的震力之下,血傀顿时四分五裂。
“秋辞!他回来了!”
“对,他是来帮我们的!”容川大喊。
道人见局势突被扭转,震然道:“又是他!他又来了!”
众人开始合力操纵散落的血傀碎片,它们再度拼组成庞大的躯体。
秋辞掣剑,此刻竟是直迎而上。
随着一声怒吼,剑气劈出,血傀骤然炸成无数片。
操纵他的道人尽数被余力震飞,吐着血,脚步麻溜的开始四散逃遁。
众妖欲追,但道人早就留了退路,拦妖阵突然升起,众妖一时不得通过。
拦阻平息之后,那群道人竟不知所踪。
秋辞收起剑站在原地缓了口气。
“今日将他们击溃至此,之后定然不敢来犯。”
他对众妖说完准备离开现场,却有一些妖聚拢在自己周围,接着拜身在他脚下。
“妖主!请受之一拜!”
“妖主!!”
……
现场多名妖拜服在前。
秋辞没想到众妖对他的态度竟是如此。
“你们……?”
“幽篁谷如今频频被扰,只有你能保护我们!带领我们杀出围困!”一妖殷切道。
想到自己无处可去,而众妖也陷入了艰难境地,为了幽篁谷接下来的安危,他决定暂时留下,带大家摆脱险境。
“好,我答应你们。”
他终是应下。
应声之后,众妖皆拜:“叩拜妖主!”
秋辞看着纷乱丛林尽头的无边夜色,天将曙,尽头隐有光,白日又将来临。
他心想,从此之后,他便要以新的身份活着。
至此,他是妖,不再是人。
“幽篁谷不宜久居,我想率所有残妖离开此地。”看着现场满目疮痍,秋辞提议。
“可是,妖主啊,除了幽篁谷,我们还能去哪儿?”有妖发出顾虑,对他长叹,“人间不容我们,我们只能退守如今一隅。”
秋辞陷入沉默。
现场破败,幽篁谷如今频频被扰,他们终是被步步紧逼,以至如此境地。
“即如此,那便守住这片地域。”他决定了,想起一事,接着道,“我听闻幽篁谷有一支魂炁之脉,它在何处?我打算将其彻底引出,使之化作屏障,护住幽篁谷。”
众妖听后,领着秋辞去了魂炁之脉所在之处。
那是位于低谷深处的神秘之地,暗黑流体缓缓于其间旋转着。
秋辞跃向下方,开始引出其力量,当他试着操纵其流向,却发现自己竟然能自如掌控黑色源流。
滔滔不绝的魂炁自地底涌出,众妖只见天空阴云聚散,魂炁迅速涌出地底,强有力的源流一时间撼动了天地。
接着,那些磅礴的魂炁在面前迅速拉开,形成了捍卫整个幽篁谷的坚锐屏障,众妖见此情景,振臂高呼。
“妖主威明!佑我妖族!”
屏障升起,如今可护一方安全,修士无法轻易来犯。
秋辞做完这一切之后,折身离开山顶。
却在屏障之外,看到一白衣身影。
沐卿云。
秋辞隔着暗色屏障与他对望。
但仅仅只是一眼,就迅速将视线别开了。
他怨他。
他隐瞒了他那么多事,以他的一己之见,擅自决定着他未来的所有生活轨迹。
他不想成人,可他偏要渡他成人。
何苦呢?
“秋辞,我有话跟你说。”沐卿云妄图穿过屏障走近,然而秋辞转眼从他面前消失,折身直接跃下山头。
沐卿云停在了屏障之外,隔着一方薄薄的暗色,目送他毅然决然地在眼前消失。
沐卿云也不知道,在这一刻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找他。
他们明明已是陌路。
秋辞选择了以妖的身份生活,可是,他不想他做出那样的选择,因为那样的路只会给他招来之后无穷无尽的危难。
他决定了,他若是不见他,他就在原地等。
天空起了阴云,带着寒凉之意的雨落下。
沐卿云却动也不动地候在山前。
-
清虚观伤亡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仙盟。
云岚倾动人力刚修补好残破结界、从动荡之中平复,而北辰晔身体自那日之后每况愈下。
“宗主,北岳薛璋亲自传信于你。”李舒景入寝宫通报。
“念……”
北辰晔卧于病榻,连抬手看信的力气都不再有。
李舒景应了声“是”,宣读起传信的内容:
“云岚遭逢此难,北岳深表同情。祸乱始出云岚,可宗主历时多天仍未平息,实在可嗟可叹,不知云岚是否需要我北岳派人支援?”
李舒景念完之后脸色转暗,他不敢去看北辰晔面色。
北辰晔听完之后,脸色确实变得沉冷如灰,他撑身艰难坐起,按捺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怒道:“传我之令……令廖谨尘率若干弟子赴幽篁谷,剿灭所有妖祟!”
他就不信,区区一个幽篁谷,一个秋辞,能与他整个云岚相抗!
“那……秋辞呢?”
“能活捉就活捉,实在不能,当场诛杀!”
北辰晔虚扶着心口,从虚空中的光芒里取出一柄龙纹短剑,缓缓叮嘱:“此剑能吸取玄血与玄力,务必用在秋辞身上。”
当年,他便是以此物取了玄狐之血,如今仍然受用。
北辰晔将短剑交给他继续道:“你潜伏众弟子之间,时机已到,用这个,将其了结。”
“是。”
记起一事,北辰晔问:“慕白这两日还在幽篁谷吗?”
“是的,据说一直守在附近。”
“呵……”北辰晔冷笑一声,“他这又是何必?不过想来,他定然早知道秋辞身份,竟瞒得如此深久。”
北辰晔目光幽邃,盯着烛台开始筹谋些什么。
-
“妖主,你师尊现在还在结界外等着。”
幽篁谷洞中,鹤泽飞进洞中来报。
幽篁谷近期收留了大批流落人间的妖或妖祟,鹤泽和丹雀也是其中之一。
鹤泽继续:“估摸着时间,已经整整三日了哎,外头下雨他也一直候着,像块石头。”
“他不是我师尊。”
秋辞纠正,而后面无表情丢下手中的书卷出了洞府。
“他这是要去哪儿?”鹤泽不解地挠头。
丹雀捡起书卷敲他脑袋:“你蠢啊,当然是去见他师尊啊!”
“可他方才不是不认他师尊吗?”
“你懂什么,妖,可最擅长口是心非。”丹雀意味深长。
-
雨势减小,沐卿云立在山头,遥遥望着幽篁谷方向。
黑色长影突行而至。
沐卿云双眸一亮,秋辞来见他了。
然而接下来等待他的事,却不再让他欣喜。
秋辞面无表情地朝他走近,接着朝他探出手——
“你勿要误会,我今日来,是还你一些东西。”
秋辞手指打开。
却见他手掌中躺着的,是他曾经赠给他的同心环。
自东皇钟事变之后,沐卿云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其上的感应。
秋辞:“你我已然陌路,师徒情分已尽。”
“……”
秋辞见他无动于衷,将手中之玉松开。
接着,白色半环落入面前地面。
“情分已尽,我也不必再收受你赠予之物。”秋辞冷然说出此言,垂眸不去看他。
接着,他双手抬起,捧出凌霄:
“此剑亦如是。”
“你……!”
沐卿云抬手,颤抖不止,连同整个身体都是,他抬起的掌悬停在秋辞面颊。
何以至此?!
何以待他这般决绝?!秋辞,你当真要与我恩断义绝了吗?!
他心痛,曾经说过的话,做下的承诺,在此刻终是落了空。
他抬眸凝对着他,颤着的眼睛里弥漫出强烈的酸涩。
但,这一掌终是没有落下。
秋辞看着沐卿云缓缓地将颤抖的手放下,声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他问自己:“秋辞,你非要……走上这一条绝路吗?”
“绝路?”
秋辞冷笑:“是我想走上这条绝路的吗?”
他突然逼近一步。
沐卿云后退,脊背撞向树干,秋辞突然失去理智般欺近,几近与他相抵:“你没有资格再对我说这些话!因为,你已经不是我师尊——”
砰!!
秋辞左肩挨了一记重击。
沐卿云吸着气,垂下手后颤身对着他。
他依旧冷笑,唇角却缓缓僵着,手抚上肩膀,垂眸看了看方才沐卿云留下痛感的地方,越发失去理智。
他眼眶泛红回视着他:“你知道我因为妖的身份都经历了些什么吗?无论是北岳还是云岚,还是其他仙盟,我不止一次地被他们欺辱!北岳伤我,云岚也伤我,在我被关进思过崖牢狱,被北岳和云岚欺辱、孤独无助之时,你又在何处?!”
他声音拔高:“呵!你并不知晓,甚至还以‘为我好’的名义将封妖锥打入我身!为了所谓的人道,你不止一次封禁我的妖力,可你从始至终都未曾问过我愿不愿!”
他一拳锤在他身旁树干:“今日还你这些是想要告诉你,我,不会再,步入人道!”
收回手,秋辞别开面颊,决然离开。
像是感受到了剑主情绪的波动,被丢弃于地的凌霄发出阵阵颤鸣。
沐卿云难受地缓缓蹲下身,拾起凌霄和同心环。
双手捧着他们的那一刻,心口像是被万剑扎过那般难受。
冷雨淅沥。
他终是带着这两物离开了幽篁谷。
回到苍鹭山,他静静坐在空无一人的廊下。
物是人非。
如今汤屏也离开了,秋辞也与他殊途陌路,自此,这世间,便又剩他孤寂一人。
像他很小的时候那样,那些曾经说要一直陪着他的人,最后还是离他而去。
……
“卿云乖,等这场战役结束,娘亲就回来。”
那是他母亲留曦曾经说过的话。
“师尊,我想永远与你相伴。”
那是秋辞曾亲口对他许下的承诺。
可是,说过那些话的那些人,都随着远去将承诺带走,最后留给他的只有漫长的沉默与孤寂。
他曾以为,秋辞一生都将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活着,没想到自他接受了所谓天命,允他入云岚之时,他之后的命运便暗中步入了他预设不到的归途。
秋辞走不了人道,人道也不容他。
真的不能有所转机了吗?
所谓命理,当真要这般残酷吗……
他拾起被搁置于身旁的凌霄,抱着它久久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凌霄却突然传来猛烈的震颤,他垂眸看去,凌霄离开他又窜至天际。
凌霄发出铮铮之声,剑尖所指,竟是远方幽篁谷方位。
凌霄能感应到剑主的力量,突然发出这般动静,定是秋辞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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