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江流倏地将扇子一展，在身前自得地摇了两摇，脸上很快露出点惊讶之色：

“什么？！”

他不敢相信似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扇子：

“这个竟然是龙骨扇？”

“你不知道？”

“嗯！不过现在，您告诉我了，我就知道了！”牧江流打量手中扇子，自言自语，“啊，看来我捡到宝了，难得难得！”

……

沐卿云见他惊讶，猜测其中是否有隐情，接着就听见牧江流同他解释起来路：

“不瞒尊者，这把扇子，是我在十年前路过沉阴界鬼市时，偶然买下的。“”

“鬼市买下的？”

“对，当时有妖鬼在拍卖若干小玩意儿，我觉得这个挺好看，一眼相中了，就出了一笔钱，将其买了下来。”

“那你可还记得，那妖鬼的模样？”

“时间久远，不太能记得了。”

牧江流耸耸肩。

沐卿云没想到，这龙骨扇被盗之后，竟然辗转到了这里。

北岳寻找多年都无迹可寻，他们也怎么都没想到，龙骨扇早已不在人界。

不过好在龙骨扇封印的魂炁必须由历代北岳宗主亲启才能释放，此物就算落于他人之手，也不必担心魂炁被释祸害人间。

沐卿云由此松一口气。

如果龙骨扇真像牧江流所说，是对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购买而来的，那么他也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将东西奉还。

但他也不能视而不见，完全不做干涉。

毕竟，这龙骨扇是四大神器之一，是北岳曾经的镇宗之宝，在其丢失之后，北岳乃至周围门派都在竭尽全力寻找其下落。

沐卿云斟酌再三，便问：“此物可否转让？”

“尊者的意思是，可否把这个东西交出来，对吗？”

“算是。若你愿意，我们可出数倍的价格将其买回来。”沐卿云坦白道。

牧江流无动于衷，扇子“啪”地折成一柄，随意捏在指间。

随后将骨扇一端在桌上敲了敲，扇身与桌面碰撞，竟发出清脆的声音。

牧江流似乎并没有因为它是神器就对它分外爱惜，看上去仿佛并不在意。

未等沐卿云回答，牧江流直抒胸臆，手里龙骨扇一边轻敲桌子边缘，一边道：“这个东西嘛，既然辗转到我的手里，就说明跟我有缘，况且，我也喜欢得紧。”

他把扇叶捋开，认真观赏起来：“你看他多漂亮，雕花精美，独具匠心，夏天能拿来扇风，冬日冷了，还能拿来催燃炭火，简直是物有所值啊。”

他依旧是灿灿地笑着，一旦笑起来，一双生就含情的眼睛含着浓烈的情绪：

“还请尊者成人之美，不要夺人所好才是。”

沐卿云没辙了。

东西是别人的，他没有强行夺走的权利。

罢了。

龙骨扇魂炁的秘密只有上修少数人知道，目前虽然沦落到他的手里，也算是安全的。

他不再提起此事，也不打算在这儿耽误太多时间，就道：“我知道了，那麻烦牧兄将我弟子唤醒。”

“行，尊者，我这就照做。”

牧江流站在秋辞身前，一手指端在空气中一抹，一点荧光被带出来，手里的龙骨扇朝着秋辞方向上下扇动几番。

空气中涌现出类似磷粉的东西，顺着扇子扇动的力量缓缓飘向秋辞，须臾，秋辞慢慢抬起了头。

“好了，醒了。”

牧江流收扇，笑道。

秋辞坐正身体看到面前的情况之后，回想到自己方才醉倒在桌的场景，不禁暗恼起来。

他看向沐卿云，瞳黑眼里开始恢复清明，却听沐卿云柔和地对自己道：“走吧，我们要出发了。”

“师尊……我在这儿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都不到。”

秋辞正要松一口气，旁边的牧江流补话：

“是你师尊让我想办法将你唤醒的，按照正常醉酒醒来的时间，你恐怕得在这躺上好几个时辰吧？”

秋辞暗窘，薄唇微抿，绷成一个僵直的弧度。

却听牧江流又道：“少年，你酒量不行，下次就别这样硬撑了！喝酒误事啊！你说你这样要是哪天醉倒在地上了，你师尊刚好又不在现场，加上你姿容尚可，要是被人掳走了，卖进了烟花红粉之地，啧啧，那可就……”

“胡言乱语！”

秋辞拍案而起，心里原本就有的不服气突然被点燃了，烧成了显而易见的怒意：“不就是能喝酒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多练练，以后一定能超过你！”

“哦？是吗？那我等着哦。”

牧江流明面这么说，心里一点不信。

论喝酒，方圆之内就没人能拼得过他！

沐卿云在旁边看着，完全没有相劝的机会。

他有一些确定了。

这两人好像不太对付……

再这样下去怕不得吵起来，于是他连忙说：“时候不早了，麻烦牧兄带我们去暗域城。”

“好的尊者！”

牧江流转向沐卿云时，表情迅速收敛转为正肃。

-

牧江流领着两人下了楼，却没往阁楼前厅出口去，而是走向了后院。

韫姬似乎在此恭候多时，见到牧江流后，上来躬身后问道：

“阁主，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了。”

牧江流让沐卿云和秋辞站在一旁，他和韫姬各站院子不同方位，手中捏诀之后，两道光飞向空中，在某一点汇接。

不多时，一道暗蓝光柱自院中出现，牧江流收了手，对他们两人道：

“通道开了，二位随我进光柱。”

牧江流先行进入，身影瞬间隐在了光柱内。

沐卿云和秋辞随之步入。

光柱仿佛是进入暗域城的特殊通道，他们一瞬间仿佛被传到了新的世界。

这里再也没有了妖鬼之市的繁华，周围光线寥寥，有阴风自周身带过，卷起浓烈的凉意。

远处现出高低错落的幽蓝色光点，在夜色里摇摆晃动。

“那个是暗域城城门的灯。”

牧江流告诉他们，却没上前一步：“城门就在前方，我就送你们到这儿，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自己想办法了。”

“多谢。”

牧江流帮他们到这一步，沐卿云已经很感激了。

牧江流临走之前，还是不忘叮嘱他们：

“暗域城是千鬼厮杀之地，里面汇集了众多穷凶极恶的妖鬼，他们通过杀掉对方，吸食对方的怨气和魂炁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你们一定多加小心。若是遇到里面的妖鬼，记得避开他们，不要与之冲突。”

“还有。”牧江流最后强调，“这个传送界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你们找到东西之后记得尽快出来。”

“多谢告知，我们一定会注意的。”沐卿云谢道。

“嗯。告辞。”

牧江流转身之后，走向光柱，身形瞬间消散其中。

沐卿云准备去前方暗域城，转对秋辞，温声提醒他做好准备：“你且记得，从现在开始，始终跟在为师身后。如果之后遇到危险，也不要害怕，为师不遗余力会保护你。”

秋辞心知沐卿云这是在保护他，这样的保证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虽然，他并无多少惧意。

他心里一热，颔首温然应了：“嗯！徒儿记住了。”

他享受着这样的感觉，按照沐卿云说的，顺从地紧跟在他的身边。

-

师徒二人向那城门行去，城上灯影憧憧，在这幽暗之地并没有起到照明的意义，反而将周围衬托得更加森然。

四野目前并无声音，也没有任何妖鬼踪迹。

沐卿云看到了紧闭着的城门，正要去寻牧江流之前提及的守城人，却听上空传来了一个森沉的声音：

“来者何鬼？可要登记？”

随着声音落下的，是一个飘悠悠的“鬼影”。

发出声音的，严格来说不是鬼影，而是件褴褛的长袍，沐卿云以为是人形妖鬼，可长袍内没有人身和任何躯干，仅仅只是一件衣服，飘浮在他们面前。

衣衫内里被幽黑的魂炁撑开了，自领口袖间溢出汩汩黑烟。

“我们想要入城。”

沐卿云直接说出来意。

“你们也要加入这千鬼之地修炼？”

长衫绕着他们飘荡了一圈，像是某种审视。

“加入。”沐卿云确定。

“那好，我这就为你们登记。”

自那袖间凭空探出一支毛笔，毛笔笔杆折了一半，笔尖毫毛炸开，另一只袖筒伸出一沓残破不堪的书卷。

守城人笔尖伸向沐卿云额心，正要点上，却被秋辞一手拦停：

“你不是要登记吗？直接写字就行了，为什么要碰我师——我哥哥的额头？”

秋辞动作带有明显的保护意味。

一旁的沐卿云注意到秋辞对自己的称呼。

哥哥。

这是怕他们暴露，沿袭了之前的身份了么……

“这就是在登记！”

守城人声音听上去变得不耐烦起来，趁秋辞不备，飞快在他额心一点。

秋辞：“你……”

只见守城人笔尖接着在书卷上一点，对沐卿云发出声音：“好了，到你了。”

沐卿云察觉守城人无害，任由他为自己“登记”。他感觉到，这妖鬼界的规则与人界着实大相径庭，他们不得不换方式去适应。

守城人用同样的方式，给沐卿云也做完了“登记”。

看着那凌乱卷了边的书卷、残缺的毛笔，沐卿云不禁一问：

“敢问阁下，生前是何妖祟？”

“我生前不是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妖。因为死后怨气过大，也堕落到了沉阴界。”守城人如实告知，并讲述自身历程，“我原型乃衫妖，五百年前，于一老儒的古书中修得人形，那老儒寒窗苦读数十年，至花甲方及第，老儒死后，我便化作人形，身上多少沾了一点儿那老儒的怨气，只是没想到怨气这般大，所以在我陨灭之后，自然入了沉阴界。”

这倒是刷新了沐卿云的认知，没想到妖鬼可经过这般途径诞生。

“我登记好了，你们进吧！”守城人飘向城门，准备带他们过去。

沐卿云感觉这守城人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潜意识里总觉得妖鬼大多穷凶极恶，但来到这儿之后，才意识到，原来妖鬼也有多种脾性。

比如街市上一些游荡的妖鬼与凡人无异，思归阁里的一些诸如像韫姬一类的妖鬼也是，并不可畏；至于牧江流……沐卿云只觉得他身份神秘，他从未在他们面前显露过妖身，沉阴界定有像他们一般混进来的人界修士，所以，沐卿云并不能确定，牧江流究竟是妖鬼还是人。

随守城人前去城门的过程，沐卿云灵光突现，问守城人一事：

“敢问，这暗域城中可有鸾族入内？”

守城人对每一个来往此地的妖鬼都会做登记，那么凡是出现过的妖鬼，他一定知道。

“什么？……”守城人闻之语气明显变了。

变得讶然不已。

“鸾族不是三百年前就被上修赶尽杀绝了吗？据说连残魂都被清散一空，哪儿还能流落到沉阴界呢？！”因为沐卿云的问题，守城人飘着飘着停了。

“也就是说，鸾族从来都没有出现在沉阴界么？”沐卿云猜测并追问。

“从来都没有。”守城人很确定，“无论是暗域城，还是整个沉阴界，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