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沉阴界待了两百多年，对这儿的大小事务清晰得很，就从没见过鸾族存在。”守城人确信道。

这是具有参考价值的讯息，沐卿云将守城人一言记在心里。至于求证，他打算等找到血蜉蝣之后再来细细探查，现在首先任务是，先入城。

城门洞开之后，沐卿云领着身边秋辞，再次叮嘱他：“你切记，一直跟着我。”

“我记住了，师尊。”

“你们既入内，就要做好不能活着出来的准备。”守城人最后不免再提醒他们，“城中千鬼厮杀，不论你们入内有何目的，进了之后，要是想活着出来，概率微乎其微。”

“若是想要出来，还是原路返回吗？沐卿云有意忽略了守城人的危险警示。

“玱溟河尽头便是出口。”

守城人说完，飘散离开。

门在两人入内之后轻轻合上。

向内没走几步，两人面前就出现浓深的大雾，唯一的一条小道延伸至大雾深处。

他们走进了大雾之中。

雾暗沉深浓，给人一种随时都会迷失方向的不安感觉，沐卿云正想安慰秋辞，却听见秋辞先于自己出了声：

“师尊，我可以让周围变得明亮一点。”

秋辞靠近沐卿云一点，少年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沐卿云突然感到身旁亮起一点明光，点亮了周围的暗雾，暖融融的金色像是晨曦里穿至丛林深处的曦光。

沐卿云转眼一看，秋辞手里拿着一块玉石，呈半环结构，光源就来自这里。

这是他曾经给秋辞的同心环。

光亮自环身发出，明亮得没有一点杂质，所以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大片浓雾。

“很久之前，我发现同心环有一种奇妙的感应，那就是，在我感觉到周围黑暗的时候，它就会发光。”

秋辞举着同心环，双眸明亮，柔声地给沐卿云说起这些：

“还有，在雷雨天的时候，它也会亮起来。”

“好多个时候，我要是感觉周围很黑，我就会拿出它。”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它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沐卿云听秋辞说起这些的时候，心里暗想，傻徒弟，这都是我在同心环上所施的术法啊。

但他还是故作惊讶笑问秋辞：“同心环竟这般神奇？为师以前竟没有发现。”

秋辞举着同心环，看到光芒之后愈加心安：“可能是因为它陪伴我的时间比较久，自从师尊将此物赠予徒儿之后，徒儿都将他时时带在身上。”

“是当一直带着。”沐卿云肯定道。

“那师尊，另一半您可时常带在身上？”秋辞问沐卿云。

“为师不常带在身上。”沐卿云实说实答。

秋辞听到这里，声音多了几分落寞，他问：“为何师尊不常带在身上？……”

“身外之物，不宜过多。”

秋辞不再问了。

心里莫名地，像缺了一点小口。

沐卿云确实不常将同心环随身带着，一是像方才所说那样，他素来持简，身外之物能减则减。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同心环对他而言有重要意义，那是他生母给予他的珍物，他一直将它安放在专门的地方贮藏，不带在身上，是为了防止它受到损害。

他其实很爱惜。

但它之于秋辞的性质不一样，他将此物赠给秋辞，是想更好地保护秋辞。

同心环之所谓“同心”，是有两相感应的作用，加之他在上面施了些术，每每秋辞遇到危险，他便能有所感应。

所以最初，在他将同心环赠给秋辞的时候，他才对秋辞说“你若以后遇到危险，可以呼唤我的名字”。

这便是深层原因。

其实现在这样的浓雾环境，沐卿云只要开启神识就能清晰洞察周围环境，但，他们身边被暖色的光芒萦绕，心里却仍能莫名地多了点让人安宁的感觉。

他留心关注起周围的动态，没有发觉到身边少年无形之间的沉默。

一路上，沐卿云着重关注周围动静，此地妖鬼出没，他们不可掉以轻心。

两人还未行多远，沐卿云就察觉到了迅捷而至的危险——已经有妖鬼发现了他们！

那是来自大雾里的一个神秘却飞速降临的动静，快到沐卿云的神识甚至只能捕捉到一点残影。

察觉到危险不出多时便要降临，沐卿云也提醒身边的秋辞做好防身准备：

“有妖鬼正朝我们这边接近。”

沐卿云不准备动用任何除祟法器，因为在沉阴界，任何一个特殊招式和武器都会让他们的身份暴露。

而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势必会引发更大的暴动，星原，或是其他一些武器，在这里是决计不能用的。

沐卿云心里计算着倒计时，做好迎战准备。

秋辞也开了灵识，然而他修为尚浅，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时间并未捕捉到任何危险动静，他只好绷紧神经听沐卿云提示。

“来了！”

危险骤近，沐卿云将秋辞护在身后。

浓雾里光芒照得到的地方，秋辞终于看清了朝他们逼近的黑影，与之同时袭近的还有沙沙吐信的声音。

秋辞看清楚那些东西之后，沐卿云双手已经打出力量。

这力量不是灵力，而是妖鬼所用的“魂力”。界主给他们的药物不仅能将它们的人类气息隐去，还能将他们灵力的一部分同化成魂力，以供在沉阴界使用，但这部分同化的力量强弱和程度因人而异，沐卿云修为深厚，“魂力”自然远甚于秋辞。

但沐卿云现在不知道，在自己的魂力被耗空之前，是否能解决掉这只突袭的妖鬼。

这妖鬼行动敏捷，他力量打出去之后，竟很快被其避开了，接着浓雾里甩出一条庞大的黑尾，沐卿云当机立断，正面直击。

“魂力”打出，那条大尾断了一截，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嘶——！”

妖鬼痛呼起来，黑影暂时退到了大雾深处。

周围声音很快隐匿，沐卿云知是暂时打退了妖鬼，对秋辞忙说：“我们抓紧时间。”

“好。”秋辞紧跟在沐卿云身边。

沐卿云本以为妖鬼退下之后他们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宁静”，然而他错了。

这片迷雾本就藏伏着数只妖鬼。

因为这里是每个新入暗域城妖鬼的必经之路，一些妖鬼为了提前争取掠夺魂力和魂炁的机会，会暗中窥伺，并对新来者发动袭击。

沐卿云他们再度被袭击了，方才那条大蛇在这时候再次现了身，与此同时，它身后还紧跟着两只其他形态的妖鬼。

一只是无头只有下半截身体的“人”，一只手提着一把大刀；还有一只是布满鳞甲的巨大爬虫。

“前头这只小妖鬼魂力很足，我们要把它拿下！”为首的巨蛇，也就是最开始偷袭他们的黑影发了话。

“师尊，我来帮你。”秋辞迅速道？

“不，你始终站在我后方安全区域。”

沐卿云说罢再度飞身直上，他不想在这里浪费太久的时间，血蜉蝣诞生期很短，他必须抓紧时间。

妖鬼显然将沐卿云当成了猎物，还未等沐卿云冲击向前，三只妖鬼就一齐朝他发动了攻击。

沐卿云最先对付位置靠前的那只人身妖鬼，左掌一推将其掀倒在地，对方连武器尚未挥出就被他快速击飞。

爬行在地的妖鬼速度很敏捷，沐卿云在这里无法自由使用灵力，打法自然相对粗暴——他直接手脚并用，对方逼近时撑地旋踢，毫不停顿地将其打退，连一点近身的机会都没留给对方。

上空蛇影趁机腾空飞来，沐卿云同时也腾身而起，击出的掌夹带着魂力，同样将对方迅速打退。

“尔生前是何等妖祟？！”

被掀翻在地的半身妖鬼爬起来，怒着声音问。

沐卿云不答。

而是趁机回头看了看秋辞，见他安然站在自己身边，才放心地转向前方，继续做备战之势。

“奉劝尔等速速退让，否则，定让尔等身死魂消！”沐卿云直接发了话，周身带着凌然的气场。

“这小妖鬼确实不好对付，大哥，要不要就此退去？”

人身妖鬼询问那巨蛇。

“退吧！”

须臾，浓雾里，三只妖鬼暂时退去。

沐卿云神识感觉到妖鬼行远，方带着秋辞继续赶路：“走吧。”

秋辞点点头，缀在沐卿云身后。

不知为什么。

明明是在这样深不可测的未知环境，他却感到很安心。

或许是因为，师尊一直都在保护他。

-

周围的雾也随着他们前行时间的拉长慢慢散去，到最后，他们周围再也没有了大雾。

远处，玱溟河近在眼前。

“到了。”沐卿云欣然道。

和传说中描述一样，河面腾起点点幽红的荧光，那是孵化成飞虫状态的血蜉蝣，它们一部分贴近河面飞行，另一部分漂浮在水面之上。

自它们孵化之始，这样的状态最多只能维持两个时辰。

他忙对秋辞道：“我们快过去。”

两人来到河岸，水面的血蜉蝣轻飘起来，沐卿云掠至河中央，用特质的小瓶采了河水，隔着瓶身，能看到内里流动着的幽红荧光。

沐卿云掠回河岸，将瓶子给秋辞：“这就是对你伤势有很好修复作用的灵药，它的期限只有两个时辰，你尽快服用。”

秋辞听沐卿云介绍，顺从地接了瓶子。

沐卿云等着秋辞将东西饮下。

然而，秋辞却只是捏着瓶子，并没有依言照做。

而是认真地看着自己，问：“在服用之前，我想询问师尊一些问题。”

沐卿云不知秋辞为何在这个关头突然犹豫起来。

沐卿云由着他想法：“怎么了？”

“师尊方才所说，句句真言吗？”

秋辞目光专注凝视过来，又道：“师尊实话实说，莫要骗我。”

面对秋辞的目光，沐卿云第一次迟疑了。

但这迟疑不过须臾，他向来能隐藏自己的情绪，沉然的目光和坚定的语气丝毫没有说谎的痕迹：

“所说属实。”

沐卿云：“为师没有骗你。”

……

沐卿云发现，秋辞听到这里时，嘴角却极轻地颤了一下，接着微微勾起。

只有秋辞自己才知晓，这样的笑容其实带了一点苦涩滋味。

他垂睫看着手里的小小瓶子，依旧定着眼珠凝视着，没饮也没动，沐卿云感觉他像是有什么心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终于。

在他的期待下，秋辞仰起脖子，将河水尽数饮下。

见他喝下，沐卿云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圆了一个任务，对他道：“那我们回去吧。”

“好……”

守城人说，出口在河流的尽处。

河岸生长着粗壮的、类似竹木一般的植物，沐卿云凭空折了一枝，将其推入水中，站上去之后暂时定住，接着对秋辞伸出手：“你也上来，顺流而下速度会快些。”

秋辞没说什么，将手递出去。

沐卿云拉着他上了竹木，两人沿着河流顺向前行。

秋辞站在沐卿云身前，垂着眼睛满腹心事。

实际上。

方才喝下去的沧溟之水依旧悬停在他喉下位置，他封住了穴位，没让河水真正意义上地进入自己身体。

他暂时骗了沐卿云。

他心里还有好多疑问没有解决，他不想就这样听之任之。

对不起，师尊。

-

竹木前游一程，他们脚下的河水突然隐有动静，沐卿云神识感知到危机，突然腾空而起，同时扶着秋辞带他落到了河岸。

竹木瞬时沉入水中，河面，新的妖鬼浮现。

“好新鲜的魂力！”

一只人身妖鬼自水中迅速冒出来，头发乱长如水草，一甩头之后，头发朝他们缠了过来。

秋辞这一次率先出手，他想为沐卿云分担一点，不能总是让沐卿云在自己面前孤军奋战。

秋辞掌如利刃劈出去，将那缭乱缠结的头发斩断，但就在这时候，河岸里的泥土中突然冒出数道黑影！

那竟然是一丛丛头发，秋辞这才发现，水中那妖鬼大部分头发浸泡在水中，正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头发直接遁入河中，再穿出河岸，秋辞的双足一时间被重重长发缠住了。

沐卿云发觉危情迅速上前斩断缠住秋辞的头发，秋辞得到解救那细说，却见沐卿云背后袭来数道黑影，掌中忙劈出一道利风：“师尊小心！”

秋辞为沐卿云化开袭击，沐卿云趁机将他推到远离河岸的地方，接着面对河中那具妖鬼：

“你安心待在这里，这妖鬼交给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