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竹轩。

廖谨尘端着茶杯,嘴巴张大,脸上现出不可思议之色:

“竟然并无鸾族存在?!那北岳近日的调查从何而来?”

“近日?”

沐卿云端坐,双手搭在膝上聆听。

“你离开云岚之后的第三天,北岳给上修各门各派发了密函。”廖谨尘告诉沐卿云,“密函的大意就是说,他们经过这些年的调查,在太阿山,发现了鸾族的踪迹。”

太阿山是无人涉足之地,山高万仞,传说远古众神曾经在此陨落,有精怪和大妖出没,它们占山为地,与人族划清了界限。

百年里,此地几乎无人问津。

“太阿山?鸾族藏躲在这样的地方,的确不容易找到。”沐卿云作思忖状,手指轻搭在膝上。

北辰晔感觉到沐卿云像是思考出了什么,询问他:“不知慕白对此有何异议?”

“慕白认为,此事存疑,需要调查。”沐卿云存了疑,直接说出心中所想,“密函所说,真实性有待验证。”

“慕白竟和吾想到一处去了。”

现场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北辰晔当说不讳:“鸾族是否存在暂且不提,但你们是否感觉到,无论是之前的多番调查结果,还是前几日的密函,这些消息,一直都是北岳单方面的通知。北岳调查鸾族之事,我们并没有参与其中,包括很多门派,也并没有参与。”

“宗主这么一说,好像确有其事……”廖谨尘因为北辰晔的话被点醒了,随之有了发现,“不止这个,我发觉这北岳数十年间,所行的每一件事都要广而告之,排面风声极大,如今在众仙门眼中,颇有地位与威望。”

“这么做有何意义?”沐卿云不解。

“他们该不是在为两年之后的仙盟选举之会大造声势吧?!”廖谨尘霍然点明,“上修历来三大仙门并列,但十年前,不少门派提出重选仙门,北岳极有可能是想提高在上修的威望……而到时候,选举议会真确定只选一个,其他两大仙门恐怕……”

廖谨尘话还未说完,现场已经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掌教勿要再言。”

俄顷,北辰晔抬手打断了这个探讨。

“此事敏感,改日再议。”

廖谨尘自觉失言,应了声“是,宗主”,埋头啜起了茶。

北辰晔看上去心事重重。

“虽说掌教这番话也是为了我们云岚的发展考虑,但如此不利于仙盟团结的言论,日后不要再提。”

北辰晔以委婉的语气再一次提醒了廖谨尘话语的谬误。

廖谨尘更加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言,选择悻悻合上嘴:“好的宗主,廖某不说了。”

“但是,此事确如慕白所言,有待具体验证。”北辰晔转而提出了解决之道,“这一次,不若我们云岚派人前去协助,以尽仙盟之谊。”

“慕白,关于鸾族之事,你有多方调查经验,不若这次调查,你去。”北辰晔做出安排。

“是。”沐卿云没推脱,问,“何时前去?”

“等那边传来新的进展、通知各派支援之时,我们便出发前去。”

“谨遵宗主之令。”

明为喝茶,实为议事,结束这个话题之后,沐卿云感觉应该没有其他要事待议。

而北辰晔之后也继续续茶,和大家聊起宗门近日的趣事。

沐卿云有事亟待解决,便起身告辞:

“宗主,掌教,沐某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陪,先行辞去。”

“这么快就回去了,不多坐会儿?”廖谨尘感觉他来这儿还没坐多久,这会儿就急着要走。

这么着急回去是要干嘛?

“掌教请代我陪饮,慕白告辞。”

沐卿云对北辰晔和廖谨尘各行一揖,接着迅速离开了竹轩。

北辰晔见沐卿云有匆匆行色,视线移回后给廖谨尘续上茶:“无事,你我二人难得有机会得闲饮茶。”

-

沐卿云赶回苍鹭山,还未进入简云居,屋内汤屏感知到他回来,急急忙忙冲出来迎向他。

“尊者!”

“汤屏,秋辞呢?”

“他刚刚才离开。”汤屏赶紧说起方才秋辞来找自己打听的事,“尊者,秋辞方才来简云居,百般要求老朽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于他。”

“你说出去了吗?”

“没有,老朽谨遵尊者旨意,守口如瓶。”

沐卿云闻之松了口气:“那便好,你切记,无论他怎样打听,你都不要将此事告知。”

“是。”

沐卿云紧接着推测道:“这孩子脾气有些执拗,接下来他可能还会来苍鹭山寻你。”

“那该怎么办?”

一想到每次秋辞一来就要晃他的香炉,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就觉得有点苦闷。

扰人清梦,是他最不欢喜的事。

“这样,你先回万妖山暂避。”

万妖山是现今妖族生活的地方,远离人间,许多小妖都居住在那儿,汤屏现在的家也在那儿。

“好,尊者,那我现在就回去。”

汤屏便立刻御器飞向云岚关界,遵照沐卿云指示离开云岚去万妖山。

-

汤屏行至半路,却撞见一个熟影,吓得险些从飞行器上坠落下去。

他试图避让闪躲,结果那个影子飞得比他还快,很快就行至他的面前。

秋辞本来是准备重返苍鹭山的,没想到在返回来的半路上就遇到了汤屏,汤屏行驶路径跟他相反,他心里有了猜测,当场问他:

“您是要离开云岚吗?”

“嗯……对。”

事实就这么摆着,汤屏总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撒谎,但他又迅速编造了一个借口:“回家探亲去。”

“是师尊让你离开的吧?”

秋辞站在他面前,不急不缓地说。

汤屏哑了声。

“不……不是,是我自己突然想回去的,离开故乡这么久,难免有些思念。”

汤屏变得有点支支吾吾,因为面前的秋辞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辨任何情绪。

他从未在秋辞身上感受到这般充满压迫的气场,还有那略带冷感的目光,配合着他一双深黑的眸子,这么认真地看着你时,会有一种直勾勾的味道,仿佛要洞穿灵魂。

怪吓人的。

他要迅速离开现场,不便与他多做沟通,慌里慌张道了声“告辞”,就消失在了秋辞的视线。

秋辞苦笑一声,低低说道:“分明是在逃我。”

-

秋辞折身回了碧溪峰,发现沐卿云在。

沐卿云坐在院中的一棵树下,面前放着笔墨纸砚,正在动笔写字。

感知到动静,沐卿云抬起了头:

“回来了,方才你去了哪儿?”

“我在碧溪峰山间寻了一物。”

秋辞从身后拿出一枝山花:“我在碧溪峰的山里看到琼花,觉得很新奇,就摘了回来。”

秋辞将琼枝递给沐卿云:“送给师尊。”

沐卿云接了。

他心知秋辞撒了谎,但他对于方才秋辞去寻汤屏的事情只字不提,而秋辞也在掩藏方才半路遇到汤屏的事。

二人各怀心事。

沐卿云顿笔收尾,招手示意秋辞过来:“秋辞,你看看,这张字写得如何?”

秋辞走近他身边,见上面字迹,是两句诗:

“人生无再少,百花作尘泥。”

“师尊为何写这句诗?”秋辞问道。

“哦,这是我从旁边诗卷上誊抄的,见这满园春色,随意就择了这句诗,并无他意。”沐卿云回。

秋辞拾起桌上翻开的诗卷,读到那几句诗,从中体味出了诗人伤春悲秋的况味。

他将诗卷轻放在桌台,发自肺腑道:“我不太喜欢这几句诗。”

说罢,拾起毛笔,语气仿佛征询沐卿云意见:“师尊,请容我修改。”

“你改吧。”

沐卿云想看他作何改动,只见秋辞站到他身旁,在他写过那方纸上的空隙作出增添。

少年字迹工整,在云岚的这几年,早已学会了习字和识字,早些年,沐卿云除了授他术法和一些剑术,还时不时地教他写字,记得秋辞刚学写字那会儿,握笔的姿势和书写的顺序总是不对,他就握着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

他不识字,他就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秋辞学得很快,不消几月,就学会了认读和书写许多常用字。

秋辞提笔,认真地书下一笔一画,写完之后,抬起身,搁笔。

沐卿云望向那修改之后的诗句:

“吾知人生无再少,百花作尘,他年春朝满故城。”

“今年此中依旧,风和烟暖,岁岁佳期,斯人如花百日红。”

原本的诗句竟被他改写成词,所抒情意,也由原本的伤春悲秋转为花开复年年的祥乐。

“写得不错。”

沐卿云点头称许,看来秋辞对这首诗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师尊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或者想要反驳的地方吗?”

“有何不对之处?各人有各自的见解。经过你的修改,词句抒情积极向上,有种少年人的无畏无惧之感,与这满园春色甚是应和。”沐卿云赞声。

“是啊……无畏无惧。”

秋辞像被他的话点醒了什么,突然询问沐卿云:“那师尊,你可以把这本诗卷给我吗。”

他说明原因:“这几日,我想静心练字,因为我感觉,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再静下心来练过字了。”

“好。”

沐卿云不假思索将诗卷交给少年:“你若是需要,为师这就赠予你。”

“谢谢师尊。”

秋辞拿了诗卷,进了书室。

接下来的这几天。

沐卿云见书室的门一直紧闭着,他每每敲门进入时,秋辞都坐在案前,埋头专心写字。

覆盖满字迹的宣纸散乱地铺在了地上,数量之多,从案几一直铺到了近门的位置,以至于他走向少年的时候都无处落脚,不得不帮他将地上的一些纸张拾起,工工整整地放到桌旁一角。

沐卿云看着那些字,排列整饬,疏密有致。

“你可疲倦?若是累了,不妨暂歇。”

“我不累,师尊。”

秋辞继续写,桌上的灯盏不知疲惫地亮着,案几上的香炉也散发出袅袅的淡烟。

既然秋辞这样说,沐卿云不便再打扰他。

正要推门出去,秋辞却止住了他。

“师尊可否暂时留下来,陪弟子说说话。”少年搁笔起身,终于有了暂歇的意思:

“弟子这几日,之所以一直在这里不眠不休地练字,是想排遣内心的忧思之感。本以为练字就能够得到解决,然而越发深受其乱。”

秋辞突然请求,认真看向沐卿云:“师尊能否为我解答疑惑?”

沐卿云坐到他的面前,与他面对着面。

“有何疑惑?”沐卿云隐有猜测,但明知故问,没有提及身份的事。

秋辞黑瞳含着深挚情感,与面前人对坐,缓缓道:“师尊陪我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可以说,是养育我长大的人。”

秋辞:“在弟子心中,无形之间,总是将师尊视作父亲一般的存在。我的生父不明身份,养父没能久伴我生,而师尊是我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我其实很想知道我的生父身份,至于师尊是否知晓,一直是个谜,但是现在,经过这几天的闭门静修,我已经想通了……这些之于我而言,似乎并不是一件需要急着求证的事。”

秋辞最后认真问他,微倾着身向前:“我只是想问问师尊,假如有一天,我经过自己的探寻,察出了这些真相,师尊会怨我吗?”

沐卿云没想过秋辞会问他这个问题。

“凡事皆有因果,既然得知,那就任由心意。”沐卿云略思考之后回。

“明白了。”

秋辞应完,起了身,对沐卿云突然道起了歉来:

“那么,徒儿就先对师尊道一句抱歉,对不住了师尊。”

“怎么了?……”

沐卿云刚问,身体突然传来一丝异样,淡淡的灼烧感从心脏蔓延出来,他抬起头,面前秋辞弯下身,对着桌上香炉轻轻一点。

香炉开启,里面散发着藕荷光芒的粉末清晰浮现。

沐卿云结合自身的反应,一眼就认出了那香炉里的物质。

“销骨醉魂香?……秋辞,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沐卿云喉间微涩,说话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沉哑,忍着身体的不适感,运作灵力想要排出这般力量。

然而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入室到现在的时间,意识到再怎么逼出体内力量,作用都微乎其微。

“秋辞,你竟然……对为师用这种东西……”

沐卿云垂下头,一手按住心口,压着声音难受地责声道。

“对不起,师尊,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现在,我要去自己探查真相了。”

秋辞上前走近他,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然后。

他突然双手抱起了他。

少年双臂有力,穿过长廊,踢开房间的门,将沐卿云放在床榻。

接着,他靠近床上之人,手探入沐卿云襟内纳海,迅速唤出了沐卿云随身带着的通行令牌。

沐卿云给他的纳海和他自己的同出同源,他早就发现了这个,所以这次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通行令。

云岚仙宗入山和出山需要通行令,没有专门的通行凭证是出不去的。

秋辞整个过程都别过脸,不敢直视沐卿云的目光,因为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出了一个大逆不道之事。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叛逆过。

如果说上次的新试会和拒饮沧溟水是坚持自己的决定。

那么这一次,他算是欺了师,犯了上。

“我走了,师尊。”

秋辞将通行牌收好,临走之前附在沐卿云耳畔,柔声叮咛:“师尊不必苦恼,这销骨醉魂香,大概两个时辰之后效力就会退去,你只需静躺在这里便好。”

秋辞抬头,再朝他拜过:

“徒儿暂别。”

-

沐卿云看着少年远行,开门,关门,门缝间最后一缕光也随着门的合上而消失。

他僵直着身子躺在床畔,眉宇紧拧,面上再无素日里的淡静,此刻内心也涌出浓烈的恼然。

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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