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读完第一话之后，他就发现了情节与所想存在差距。

这里面的内容，跟自己未读前设想的情节大相径庭，他原本以为，是像戏台看过的那个故事，讲述着痴男怨女之间的动人爱情。

然而他错了。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两位男子。

一位是道行百年的修士，另一位是人界普通的小夫郎。文中对夫郎着墨颇多，写那位夫郎心灵手巧、擅事农桑，烧得一手好菜，针线女工也样样在行，那修士一次下山除妖，与小夫郎邂逅，修士为了保护小夫郎身受重伤，小夫郎将人带回家中照料，一来二去，两人日生情愫。

文中还多次着墨小夫郎“拥有着健硕的身体”“双臂很有力”“仿佛能轻而易举地托起白若的腰”。

白若是故事里男修的名字，书中白若喜穿白衣，对他的描述常有“心怀苍生”“纯洁无杂如澄净琢玉”。

因为这些描述。

秋辞在读到关于白若的描写之后，脑海里忍不住代入沐卿云的模样。

……

实在是奇诡。

但故事写得有趣且跌宕，里面对于两人相爱过程的刻画十分细腻，引人好奇读下去。后来两人又遇到了一些阻碍，最后私奔携手浪迹天涯。

故事到这里，秋辞以为即将结束，然而并没有，秋辞发现书还剩下将近一半的厚度。

他很好奇，故事进展到这一步还会有什么内容。

只见之后标题写的是：番外一、番外二……一直到番外五。

秋辞从没听说过“番外”这种东西，继续翻看：

“番外一：卿卿怜语洞房夜”

“红烛高照，镜花明台。”

“红喜服映得人面若春花，终成眷属的两人执手走向床榻。”

“沈徵掀开面前人的盖头，含情脉脉地深凝着白若的眼，今日白若美如画中天神，香颊如蜜，眼波似水，他看得入了迷，刹那间有种惊喜的恍惚。”

“对方仿佛是一朵美丽的云，再不抓住，就要从身边溜走。于是他开始深深地抓住了，将面前良人拥入怀，垂首将对方樱丹含了，沉醉撷取着内里芳菲，与心爱之人交换着口中方才残留的酒香……”

之后的内容，有着长达几页的描述。

秋辞怀揣着好奇向下读，那些露骨的字字句句，让他忍不住心跳如鼓，面红耳赤。

番外一写的是他们成亲圆房之事，事无巨细地刻画了床笫之欢。

过程是秋辞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流，身体窜了电般地燥热，一话读完，没再往下翻阅，而是“啪”一声合紧了书。

像是突然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他仓促地进了屋子，将书塞回角落原本的位置，接着回了自己房间，坐在地台的短榻，默念着清心诀以让自己快速平复。

闭上眼，书里呈现出的内容在脑海里幻影一般地闪。

话本竟还有这种内容……怎么能这样写？……这跟之前戏台子上演得完全不一样！

竟然……竟然还会写床笫之事……还写得如此如闻在眼！

秋辞浑身发热，闭上眼念动清心诀时，书中的画面却仍旧历历在现。

这是他长大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禁忌的知识。

在此之前，他对一切毫无感知。

身体里像有一大团火焰在窜。

他又运作周身灵力，拼力压制着体内灼热躁动的感觉。

等到周身燥热尽数褪去，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秋辞终于暂时压住了内心的暗火，推门出去，大口呼吸起外面的空气。

是个晴好天气，天空白云如絮，看到这里，他念起了沐卿云。

师尊还未回来。

他到底去了哪儿？是否还在碧溪峰？

他选择上山去寻，打算看看能不能通过嗅觉快速找到沐卿云的踪迹。

他入了山，开了灵敏的嗅觉之后，骤然捕捉到一丝沐卿云的气息。

是师尊的气味，他似乎在山中！

秋辞循着气息开始寻找，沿着桃林间的小路前进，感觉到不远处，沐卿云的气息越来越清晰。

气味从一方山涧传过来，那里生长着琼林与桃树。

枝叶横斜，他并未看到沐卿云的身影。

难道还在最里面吗？于是他加快步伐，继续向前走。

山涧被淡淡的雾气缭绕，这里灵力清新充裕，他深吸一口气，迈开下一步时，却看见了花枝间背对他的人。

那个是……

师尊？！……

此刻，沐卿云背对着他，莹白脊背散着墨发，后身半遮半掩。

雾气中，他自泉中缓缓站起，身影时隐时现，仿佛与他隔得很近，又仿佛离他很远。

他的双肩未被垂下的头发遮挡，流畅而带有微微棱角的线条延向皙白的双臂，双手轻掠过水面，而后自然垂落在腰侧，腕下指节浸在水中，带起轻动的涟漪。

被水沾湿的发尾自然垂散泉潭，随着动作，发丝被水拨动，渐渐露出两侧腰线。

……

那两侧柔和的线条如一弯润泽的细流向内流汇，却又在向下时，向外扩开，隐入泉谭的水线里……

在此之前，秋辞从未细看过师尊的腰身，而在此刻他感觉，师尊看似颀修的身形之下，腰线竟是那般地……

不盈一握。

血气偾张，脑里突兀涌现出不久之前读过的话本内容。

不！他在想什么？！……面前的人可是师尊……他最亲最爱的师尊啊！……

他被自己内心肮脏的想法怔住了，后退一步，不慎撞到了树干。

沐卿云似乎察觉到周围的动静：“谁？”

侧身望去，却并未感知到任何动静。

他方才自泉中起身，准备暂时结束纳灵。

周围起了微风，周围的枝条轻轻摆动。

他单手拂过周围枝条，双足落于岸上，接着，穿上衣衫。

某一棵桃花树里。

秋辞元魂释放出来，接着快速逃离了现场。

-

沐卿云结束这一切，下山回到小筑。

小筑房门紧闭，院中毫无人影，秋辞看上去似乎不在。

但他却分明感受到屋内传出的熟悉人气，最终确定气息就是从书室的方向传来，走向书室，推门——

书室中央的练字案几旁，秋辞正握着笔埋头写字。

他周围铺了好几张宣纸，看起来很专注，埋头苦练，执笔书写的动作一刻不停。

“我离开小筑后，你一直都在书室吗？”

沐卿云走近，衫摆曳地，在地板磨出梭梭细响。

声音不大，在这室内却被秋辞听得分明。

随着沐卿云的靠近，那声音也在一点点摩挲着他的心尖。

“是……”

秋辞有些艰难地自喉间发出应答之声，沐卿云垂眸看他面前字迹，发现他刚写出来的某一个字稍有异状，于是来到他近旁，坐下。

秋辞骤然嗅到师尊衣上的冷香，还沾染着泉潭周围的花香，他意识到，那是师尊刚从山间带下来的。

这香气明明并不浓郁，却无孔不入地渗进了他的每一寸皮肤和呼吸。

冷静……秋辞。

他暗中叮嘱自己。

沐卿云丝毫未注意到秋辞的失神，指尖轻点在其中一字上：“这个左右结构的字，左边部分应该稍微写得狭长些，细窄一些，右边部分，要稍微宽一点。”

“好……弟子这就改。”秋辞快速地将圆字画了个叉，直接在下方空白的位置写上新的字。

沐卿云微倾过来，认真看他一笔一划写下。

周围淡香似乎又贴近了一点。

……

秋辞写到悬针竖的时候，笔锋没稳住，末尾的悬针直接凝成了粗点，他看得心急，在那字上头打出一个叉。

沐卿云终是察觉到他的急躁，问他：“练字宜静心，可你看上去好像有点急躁。是何原因？”

“是因为……弟子有些紧张。”秋辞喉间微哑。

“为何紧张？”沐卿云不明，看他。

“弟子许久未曾练字，所以下笔生疏，师尊突然来书室观摩，又担心师尊责罚，所以写字时就不免急促起来……”

“为师不会责罚你，你无需太过紧张。”沐卿云微笑着宽解她。

“是……师尊。”

秋辞埋下头，继续专心写字，秋辞既然说是因为紧张才写不好字，沐卿云决定也不再打扰他，起身离开书室：“你专心练习就好，为师就不打扰你了。”

门带上。

秋辞见沐卿云离开，松了口气。

他看着之前不成字的那几笔，那个叉也如同乱了的弦，将他所有的节奏全部打乱。

写错的那个字，是陪伴的“伴”字。

他盯着那字看了一会儿，突然起了念，提笔在旁边的空处写下新的字，并补全成一首诗：

琼花初绽泉潭香，桃影婆娑映日长。

君意宛如烟缈绕，卿心似月照无疆。

云深不知归何处，秋辞故乡水一方。

但愿此生常相伴，共与卿君度年光。

落笔之后，他默读着，将亲自写下的一字一句重复了不知多少遍，读着读着，最后慢慢地躬下身，双手趴在桌上，看着那些诗，脸上浮现出宁和的笑。

“但愿此生长相伴，共与卿君度年光。”

心里所有的秘密，真实地展现在眼前，在这方小小的纸张暴露无遗。

他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满足，拿起新的纸张，将这首诗誊抄了不知多少遍。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寄托着自己隐晦的情感。

就这样不知多久。

直到房门被叩响，沐卿云的声音从外头传入：

“秋辞，为师有事情跟你说。”

秋辞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将地上桌上散落的诗句捡起来，对折之后放在桌下，才应：“师尊你……有什么事？”

沐卿云却没有进来，怕打扰到他，站在门外说：“为师要在碧溪峰静修半月，你若是有事情要找为师，可以用传音螺或者传信符告知。”

秋辞听他这样一说，大概知道他在何处静修，清咳一声稍微提高声音回应：“好，弟子记住了。”

“为师就先离开了。”

“师尊再见。”

沐卿云离开之后，秋辞连忙将地上散落的纸张拾起，叠好齐整。他已经在书室待了很长的时间，感到室内有点闷热，他一抬手，隔空将门打开。

门外掠入一道风，在他准备继续收拾整理的时候，风将周围的白纸吹得满屋都是。

“怎么起风了？”

他急于将纸齐整，收起小心翼翼的秘密。

只是他没有发现，某一张写一下诗句的宣纸，被吹到了房内的木架，夹在了某格书与书架形成的空隙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