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看到秋辞的伤痕之后,沐卿云仿佛濒临极地,心口也似乎被寒冷侵袭。

仅仅只是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他就仿佛感觉到透骨般的痛楚。

他的手抚上他胸前的那些伤,用自身力量为他治愈,然而这还不够,他又去房间取了新的灵药,将他们碎成粉末之后,再加入辇钵,以特制的丹药炼合。

其中许多都是奇珍无比的药物,但他毫不吝惜,将它们捣碎成粉混合在一起,而后一点一点地,敷在秋辞的伤口上。

秋辞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转醒。

他被水汽氤黑而眼睫撑开,当看到面前的人之后,他身体下意识向后瑟缩:“师尊你……”

“你去万妖山的事,还有受伤的事,从头到尾,我都知道了。”

沐卿云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表情,眼帘垂敛着,目光专注地聚焦在他的伤口上,指尖沾着药膏,为他轻柔地敷在身前。

药物深入皮肤,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感,秋辞难忍地皱紧了眉头,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自己来就好……”他说着,抬手要去接沐卿云手里的辇钵。

沐卿云提手避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平静的言语诉说出来,眸里却渐渐染了薄怒:“你自己来?你还知道自己,可你何时想过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此番闯了多大的祸?”

“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去闯祸?”

“我没有闯祸。”秋辞声音突然提高了,“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沐卿云敷药的手暂停,辞色不减:“什么叫正确,秋辞?”

他有时候,真的不理解秋辞心里一些执念。

“正确就是,遵从我的内心。”秋辞原本害怕沐卿云发现的心虚都荡然无存,他回视沐卿云,为自己所行之事解释,义正词严,“北岳再三伤害无辜的妖,我的朋友们受到伤害,我不能看着他们陷入危险,我必须救他们。”

他手指点在自己心口:“虽然我知道过程很难,我会受伤,但我不后悔,因为我在做我认为值得坚持的事情。”

他认为正确的事,他就去做了。

他认为值得坚持,所以就去行动了。

沐卿云突然被他说的话触动。

这就是少年心性吗?

不知天高地厚,不畏惧不害怕,为了结果不惜一切。

哪怕受伤,也无关紧要。

沐卿云突然记起,他似乎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只不过那距离现在太久远了,他甚至都快要忘却。

在这一刻。

他仿佛在秋辞的身上,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是像秋辞这样无忧无虑,无法无天,应了一句古话——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少年心性的自己,对于复杂的事情缺乏判断,不懂变通,只会按照自己的准则和所谓的正义标准来行事。

可是正因为这些,最后往往也会受伤最深啊。

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辩驳。

也不能辩驳。

秋辞没有错。

万妖山之祸,秋辞所行之事无可厚非。

于是,他不再打算和他争执这个问题。

他像是接受了他所说的,继续为他擦药,语气在不知不觉间缓和下来:“之后的事情,为师会想办法解决。”

秋辞沉默,黑色的眼珠里蔓着难言情绪,静静望着沐卿云。

很快药擦完了,沐卿云感受到浴桶内灵药的药性也被吸收得差不多了,准备去给他准备一些口服药:“药浴暂时进行到这里,若是持续太久,反而会有副作用。为师去给你拿些口服药,你擦净身体,穿上衣物,便上榻休息吧。”

“师尊。”

秋辞突然喊住他。

“何事?”

“我知道接下来可能会面临什么结果。”秋辞面向着他。

其实,早在闯进万妖山结界的那一刻,秋辞就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走向,也在心里做好了之后可能会承担的后果。

他不怕,既然发生了,那就承担吧。

只是他担心,沐卿云会因为他而被迫承受一些不该承担的责任,担心沐卿云作为他的师尊、他的教导者而被牵连。

他说:“所有的过错全都在我,我会承担责罚,你无需为我操劳。”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你尽管休息便是。”

沐卿云说完便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

说为时过早,那都是托词。

半日之后,北岳遣来的使者就抵达云岚。

彼时秋辞服了药卧床长睡,沐卿云收到北辰晔的传信,为秋辞掖上被子之后就急急赶去了主峰。

临走之前,他将汤屏容身的三足炉带上,并对汤屏说:“稍后,可能需要你帮忙作证。”

“我会尽力的,尊者。”汤屏苍老的声音传出。

-

主殿之内,北岳三位遣使、云岚几位高层皆在现场。廖谨尘在原地急得团团转,见沐卿云赶到现场连忙问:

“师弟,听说你徒弟闯了大祸?!这……这究竟是真是假啊?”

廖谨尘以及现场的其他云岚高层也在,众人刚才已经听完了北岳遣使的诉说,皆是和廖谨尘同样的心情。

北岳前来的三人中,有一人正是之前被秋辞借走形身的吕一。

吕一见沐卿云本人,不禁诧然。

其他人也是,在方才听闻秋辞是沐卿云弟子就震惊不已,而当沐卿云真的抵临现场,他们真真切切见到沐卿云本人,这种惊讶更上一层。

那个闹事的,真的是云华尊者的弟子!

可他是个妖啊!一个妖,竟然能成为云岚弟子,还是云华尊者的徒弟?!

真是匪夷所思!

“慕白,听闻秋辞闯下大祸、重伤了北岳弟子,还与妖祟同流合污。”北辰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与妖祟合污?

沐卿云听到这一句不符合事实的描述就忍不住轻拧了眉头,他已从汤屏那里得知了万妖山动乱的来龙去脉,秋辞打伤云岚弟子是真,可并没有和妖祟同流合污一事。

他突然很好奇北岳对此的说辞,转而问吕一,想要从他们口中获得更多信息:

“事发之时,我不在他身边,是我看管之过。听贵派方才所言,逆徒罪行累累,万妖山究竟发生何事,几位可否细说一二?”

前来的弟子似乎都很知悉事情原委,一人上前:“尊者,念及两派情分,我们本不想来云岚。宗主也劝阻过我们,可是那些受伤的同门却坚持要来,我们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众人的怨气,最后,只好代表他们的意见来此。”

“无妨,云岚自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答案。”沐卿云镇静道。

“云岚向来秉公办事,若所说属实,一定给犯事之人应有处罚。”北辰晔也接。

沐卿云和云岚宗主都发了话,北岳三人就没有什么顾虑,当着沐卿云的面,将事件详细的经过诉诸于他:

“一开始,贵派弟子强行冲撞万妖山封界,宗门两位弟子拦阻,贵派弟子将其打伤后,就强行冲进山中。”

吕一接着又补:“紧接着,受伤的就是我,我和慎洛师兄等人将一群恶妖困于山洞,尊者,你的弟子为了救那些恶妖,就将我打晕,还伪装成我的模样,之后,他和那些妖串通一气,伤了我们多名弟子,慎洛师兄是受伤最严重的,到现在都还眠于床榻,长睡不醒。”

沐卿云听了对方述说,心情难以言喻。

对方的说辞,与汤屏的说辞完全不同。

在北岳众人的口中,秋辞全然成了一个穷凶极恶之人。

可他知道,秋辞不是那样的人。

“我有一事想问。”沐卿云突然暂停,“万妖山历来是众妖避世之地,那几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里面的妖心性纯良,你为何说,山中会有恶妖?”

“尊者有所不知。”北岳一弟子回,“正因为与世隔绝,所以恰巧成了恶妖的藏身之处,山中部分妖修成了祟,为了藏躲,潜入万妖山深处,我等前去奉命搜捕,于多处寻到了恶妖踪迹。”

沐卿云听完,仍旧认为此事存疑。

万妖山藏有妖祟?这件事,只有北岳知道吗?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说辞,再度重现。

但是周围无人反对,也无人提出质疑,他意识到就算他们这一方存有疑问,也缺乏足够的证据证明别人所说有误。

提出质疑有时候意味着主观上欲要证明别人有罪,所以在这时候,辩驳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更何况,他现在所站的,也不仅是“秋辞的师尊”的立场。

而是整个云岚的立场。

他面对众北岳遣使而立,心越来越沉,沉默地听着他们继续陈述:

“之后,贵弟子救走了众妖,去往南山河畔,当时我们另一批人在河畔炼妖。”

“等等,炼妖?你们刚才没提到这个。”廖谨尘这时候听出了新的信息,连忙追问。

那弟子不慌不忙回道:“回掌教,我们抓住了一只妖祟,将其放在炼妖鼎中炼化,然而这个过程被硬生生打断,因为尊者弟子来了,他将炼妖鼎打翻,里面魂炁四散。”

“他当时为何这样做?”沐卿云终于忍不住发问。

这件事,汤屏向他陈述过。

汤屏所讲的,跟北岳弟子所说完全不一样。

汤屏告诉他,事发当时,他的同伴都被抓住,北岳企图抓捕众妖炼化精气,秋辞赶到之后救走了大家,而北岳气急败坏,为了进一步阻止秋辞,就放出炉鼎内的魂炁,故意侵染众妖。

他突然很想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目光染着一丝深意,面色沉得像深海。

“大概是受到妖祟蛊惑,我们感觉到,贵派弟子和众妖和平共处,颇有同仇敌忾之感。”吕一回道,话里有话。

“师弟,说话注意分寸。”旁边弟子连忙打断说话的吕一。

吕一悻悻闭上嘴:“谨记师姐教诲。”紧接着又对沐卿云道起了歉:“尊者,晚生方才纯属无心,一时妄言,还请尊者见谅。”

沐卿云淡声应:“无事。”

“也就是说,秋辞认识万妖山的妖?”在场一位云岚听众问道。

这句话瞬间激起了什么,吕一突然上前:“这个我们倒不清楚,不过尊者,我们想插句题外话,问您一件事。”

“你说。”

“秋辞是妖这件事,您知道吗?”

“什么?!”

此问题发出,现场云岚众人皆是目露惊色。

廖谨尘直接青了脸:“师弟,这……我……他们……?”说到最后他语无伦次起来,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问北岳来人还是沐卿云。

北辰晔赶在沐卿云回应之前发了问:“你何出此言?”

“看来贵派皆是被蒙在鼓里。慎洛师兄他们和贵弟子交手时,看到了他额心的妖印,所以我们推测,他不顾一切前去万妖山就与这个特殊身份有关。”

“秋辞不是妖。”

沐卿云当场否决。

无人知晓,他方才听到北岳弟子那样的判断之后,后背都在发凉。

但他仍旧一脸沉静,反驳对方:“他有人的灵骨,在我身边修行这么多年,我自是认得出。”

沐卿云:“更何况,就算是妖,他作为妖的身份,也跟他伤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吧?”

沐卿云这一刻变被动为主动,他意识到了,如果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他努力隐藏的秋辞身份秘密将会公之于众。

这坚决不行。

沐卿云不徐不疾走向北岳三位遣使:“仙盟条例第一百二十条说,人妖当和平共处,修成人形的妖,也可遁入仙门修人道。”

这是百年前凤鸣之战后就有的规定,为促进人妖两族和谐,妖族可入仙门修行。

沐卿云铿锵有力,继续对众遣使:“古往今来,也有过妖族入仙门修行的例子,这应当不违背什么吧?”

“是……是不违背。”对方突然词穷了。

“那么尊者,我们所陈述的就是这些,对于贵弟子的所作所为,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处理结果。”北岳另一人揖道。

“秋辞呢?”

说了这么久,未曾见到秋辞本人,北辰晔问沐卿云。

“秋辞受了重伤,至今于小筑昏睡,恐不便前来。”

沐卿云不希望秋辞来。

若是来了现场,他怕他承受不住那么多沉重的指摘,依照他的脾气,恐怕会再起冲突。

北岳咄咄逼人,无论如何,这次的惩罚秋辞是避不了了。

现在,他选择将这件事压下去,用一种最平静的处理方式,最大化地减少秋辞接下来所受的处罚。

“按照云岚规定,秋辞当受鞭刑。”一位负责法条的长老上前陈述,“按照你们所述,秋辞主要罪责在三,一是伤及同盟,损坏两派情谊。二是与妖祟勾结……”

“等等。”

沐卿云打断:“长老请暂停,对于秋辞与妖祟勾结,我有疑问。”

沐卿云问北岳众遣使:“如何证明,秋辞与妖祟勾结?凡事应当讲究证据,单是北岳单方面说辞,我想也不足以成为定罪的证据。”

“尊者何意?”

“我的意思是,对于第二条,我们不妨找来证人再现事实。”沐卿云提议。

“证人?……”现场北岳遣使面面相觑。

沐卿云唤出一鼎三足香炉。

一缕烟尘散出,汤屏现身众人面前。

沐卿云道:“这位,想必在场很多人都知道,他是我百年前自凤鸣山战场救下的妖,后来他生活在万妖山,而不日前,他也曾是万妖山之乱里受灾的其中一妖。”

廖谨尘等人确实认得,他连连点点头,周围人也很想听汤屏提供更多证据。

北岳遣使暗中交换了眼神,只好暂时退后听汤屏陈述。

汤屏拖着虚弱的身体,上前发声:

“我是亲历万妖山浩劫的妖,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十分清楚……”

“等等!”

见汤屏欲要陈述,为首的遣使突然打断。

众人起了疑心,纷纷望向他们。

为首的遣使上前来,略有不服地道:“既然证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不如当事人也来现场可好?”

“秋辞来现场与否,似乎并不影响事情的判定。”沐卿云道。

“非也,尊者,贵弟子的身份,怕不是妖那么简单,他既然能行如此暴戾之事,有没有可能,他也受魂炁所染?不若我们验明正身。”遣使似乎咬定了什么。

“他非妖祟,何须验明?”沐卿云反问。

“尊者有所不知,妖祟最擅长蛊惑人心,若是不查,尊者也会受到蒙蔽。就像这次,贵弟子私自逃出云岚去往万妖山,尊者都全然不知。”那遣使似乎从此找到了突破口,坚决提出了这个要求。

遣使对沐卿云道:“尊者受弟子蒙骗,也不是不可能,不如让贵弟子也作为证人来此。”

“我是蒙骗了师尊。”

一个振然有力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当看到来人之后,现场气氛静如针坠。

秋辞穿着素色中衣,连外衫都没有来得及换上,就赶到了这里。

他现身在殿门,颀长身体映着外界透进来的阳光,明明是大伤未愈,他却站得□□笔直,丝毫不见病态。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步履沉着地走进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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