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裴焕的表情用晴天霹雳来形容也不为过。

看来他是真没想到这一层，所以才被打击的那么狠。

默默来到下一个场景，霍道长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保证阿遥在这生活几十年都没问题，他准备让阿遥踏入修炼之道，留下一个可以时刻查看阿遥进度的法器，等这里的东西都用得差不多了，他再过来，给他准备另一批物资。

就像他说的那样，即使他走了，他也是可以继续养着阿遥的。

阿遥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他闹过，还撒娇过，而从结果来看，虽然撒娇更让霍道长招架不住，可他的态度依旧很坚定，他就是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一个清晨，霍道长招出自己的佩剑，离开了这座不知名的山，阿遥在他离开两个时辰以后才醒来，看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小木屋，阿遥咬着唇，表情十分愤恨。

骂骂咧咧的，他收拾好床，然后又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继续去找霍道长了。

之前的路上好歹有山雀精陪他，现在他孤身一人，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山雀精说阿遥是妖怪，但霍道长说阿遥不是妖怪，阿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什么，他只知道，他很弱。

在森林中的时候，他就经常被欺负，猴子朝他扔石头，不是想伤害他，就是觉得石头穿过他身体很好玩，有小妖发现他的存在，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但还是想吃吃看，结果都是山雀精来保护他，才免得他被吃的就剩一层水皮。

死是死不了，但总被欺负，也是很烦的啊。

有霍道长在的时候，阿遥可以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现在他的身边没有霍道长了，阿遥不适应了一段时间，很快，他又坚强起来。

以前也是这么过的，霍言训把他挪到树洞里以前，是个生物都能欺负他一下，霍言训偷了珠子就走以后，小鱼小虾不能欺负他了，但这世上，有的是比小鱼小虾厉害的东西。

霍言训是第一个可以保护他的人，也是第一个把他保护的那么好的人。

所以那一天，霍言训来取珠子，他都没有反抗一下，就那么静静的待着，让霍言训把珠子拿走了，即使，那个珠子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是不是因为他没有珠子了，所以霍言训就不想再保护他了，阿遥也不知道答案，但他真的很想一直留在霍言训身边，只有在他身边，自己才觉得安心，觉得温暖。

再一次上路，阿遥避开所有会动的生物，却还是免不了的要被欺负，等他走到浮天宗的时候，裴焕都快认不出这是那个爱干净，爱穿新衣服的阿遥了。

他身上的衣服又回到了破破烂烂的状态，包袱早就没了，他小心翼翼的躲在一棵树后面，看着浮天岛犯愁。

他上不去，就算他上得去，他也不敢上。

好多人啊，还都是会飞的人，就是山雀精提醒他，千万不能靠近的那一类人。

阿遥是感应得到涸水珠所在位置的，他就是靠这个才能找到霍道长，所以他也知道，霍道长一开始对他说谎了，只是阿遥不在意，这种小事，他一点都不在意。

不敢上去，那就只能等霍道长下来。

阿遥离浮天宗远了一些，他找了个小山丘住下，吃住全都跟在小木屋的时候没法比，但裴焕看着，阿遥挺乐在其中的。

场景没变，但时间突然变了，冬天来临，山丘上的草枯萎，阿遥席地而睡，枕着自己的手，突然，他睁开眼，噌的一下坐起来，眼睛盯着一个方向。

下一瞬，他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确认他身边没有其他人，阿遥立刻大喊：“霍言训！！！！”

裴焕和清里站在一起，清里不愿意跑，裴焕只能眼巴巴的在这看着，离得太远，裴焕根本看不到霍道长的神情，他只能看到霍道长转过头，然后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直到阿遥跑到他身前。

裴焕都快急死了，他很想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他站在这，能听到的只有风声。

阿遥和霍道长面对面的站着，过了一会儿，阿遥似乎是跳了两下，霍道长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太激动，然后，他就带着阿遥转身离开了。

他们走的是和裴焕完全相反的方向，裴焕伸着头看了半天，然后问身旁的清里：“师父，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清里瞥他一眼：“你还小，不要打听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焕：“？？？”

又一次没听到关键的对话，裴焕只能寄希望于下个场景，下一个场景又变成了白天，阿遥再次变得干净了，原先那身霍道长给阿遥买的衣服，已经被他扔掉了，现在阿遥穿的是霍道长从浮天宗拿出来的旧衣。

还是他小时候穿的，现在给阿遥穿上倒是正好。

阿遥终于开心了，看来他终于达成所愿，而与之相对的，霍道长的心情看不出来好坏，他带着阿遥走了很多很多个地方，到了以后也不做什么，就是看看，看完了，觉得不满意，继续去下一个。

终于找到一个令他满意的地方，他让阿遥在一旁待着，自己亲力亲为的布置结界，清里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他说道：“这个结界，哪怕是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打开。”

裴焕还没开始学习阵法，听清里这么说，他就多看了两眼。

这时，清里又说道：“此时应当是一百五十年前，霍言训的境界已然是化神中期了。”

裴焕惊叹一声，问他：“那霍道长如今的境界是什么？”

清里：“还是化神中期。”

阿遥可不知道他的饭票居然那么厉害，他坐在溪中的石头上，看着霍道长忙绿，忙完了，他转过身，走到阿遥身边，把一下一下啄他腿的鱼儿赶走，霍道长看着仰头望向自己的阿遥，突然笑了一下：“晒不晒？”

阿遥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一点都不晒。”

说完，他警惕的看一眼霍道长，似乎在担心他用这个理由把自己赶到别处去。

霍道长没说什么，只是再度笑了笑，然后抬起手，在他头顶留下一个法术。

阿遥是不会走的，他都被丢下两回了，哪怕霍道长做出保证，他也不信，霍道长似乎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什么都没说过，只是走到哪，他都带着阿遥。

对阿遥来说，只要霍道长在自己身边就可以，至于他布置的结界，建好的房子，还有搬来的许多物件，以及驯服的妖兽，阿遥都只是看着，从不问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某一日，阿遥还在霍道长的桌案上看见了一封格外精美的书信，阿遥现在认识字了，只是认识的不多。

他慢吞吞的念：“结……书……”

这回裴焕可不管清里看不看了，他自己跑过去，看清了上面的字，结契书。

一笔一划的，全是霍道长的字迹。

裴焕有种捧住心脏的冲动。

天啊！结契书！

霍道长亲笔写的结契书！

清里看裴焕一脸快昏过去的表情，皱着眉也走过来，看清那封书信之后，清里却没有像裴焕一样流露出激动的情绪，正相反，他的神情越来越沉默。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事，那么看到这封结契书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确实做错了事。

然而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阿遥看不懂，就把那封书信放下了，只是到了晚上，他对霍道长问起了这个事情，肉眼可见的，霍道长身形僵硬了一会儿，转过身，看着阿遥脸上无辜的神情，霍道长露出了一个近乎投降的表情。

“阿遥，你还记得什么叫做道侣吗？”

阿遥点头，“共同生活，不离不弃，共同追求大道。那个女人是这么跟我说的。”

霍道长：“她漏了一点。”

“还要互相爱慕。”

阿遥果然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什么是爱慕？”

霍道长望着他，眼中装着温柔的笑：“我教给你。”

爱慕也是能教的么？如果是人类，他们就会问这种问题，但阿遥不是人类，所以他很稀松平常的接受了这件事，关于人类的一切他都不懂，以前是山雀精教他，现在是霍言训教他，他学就是了，反正他聪明，肯定能学会。

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阿遥开始学爱慕是什么，很快，他就明白了，这是一种情绪，一种一旦出现了，就牵引住全身的情绪，会让人变得不像是自己，会让人做出许多冲动且无法挽回的事，但从古至今，所有人都是甘之如饴。

学会之后再运用，这也是阿遥经常做的事，将爱慕这种情绪，运用在占据了阿遥全部心神的霍道长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从他被霍道长小心翼翼的捧起，藏起来以后，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霍道长了。

裴焕之前所有注意力都在阿遥和霍道长的关系之上，直到他们两人真的往自己期待的方向走了，裴焕才意识到了一件事。为什么最后的结局会是那个样子？

突然想起什么，裴焕看向已经许久没出声的清里，看着清里的表情，裴焕愣了愣，然后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悲剧的故事，是裴焕太投入了，才忘记在短暂的快乐之后，隐藏着长久的痛苦。

霍道长离开浮天宗已经很久了，这一日，他决定要回去，他不会告诉阿遥自己去做什么，阿遥也不问，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带着自己。

但这一次霍道长没答应，他哄了阿遥很久很久，最后阿遥还是不同意，实在没办法，他和阿遥各退一步。

阿遥不跟他一起回浮天宗，但也不会在这里等他，他跟霍道长一起出去，然后在浮天宗附近，他下来，等霍道长办完事，再回来找他。

离得近，阿遥就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还是之前的那座小山丘，霍道长在阿遥身上下了几道法术，确定不会有人认出他的非人身份，他才离开。离开之前，霍道长要他乖乖待在原地，像以前一样，不要乱走，要不然，他可能就找不到他了。

阿遥答应了，他一直站在那个地方，一直一直。

草变得枯黄，又变得翠绿，小山丘上的景色永远都是那样。等了七天的时候，阿遥觉得，这一次时间有些长，但霍道长也没跟他说多久才会回来，于是，他继续耐心的等下去。

等了三个月的时候，有浮天宗的弟子在附近出现，阿遥吓了一跳，想要躲，却想到霍道长不让他乱走，于是，他蹲下去，紧张的望着那个弟子的脚步，幸好，那人很快就走了，也没有发现他。

等到半年的时候，阿遥心里开始着急了，他想要上浮天宗去看一看，可是浮在空中的岛屿像是一座压在他头上的大山，他那么弱小，他上不去啊。

等到一年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涸水珠离开了，这代表着，霍道长出来了，阿遥高兴的看向天空，然而，霍道长并没有来找他，他去了另一个方向，而且越来越远。

阿遥茫然的望着天空，他仍然站在小山丘上，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腿，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迈出一步。

记忆不会体现阿遥心中的想法，但裴焕突然就明白了阿遥在想什么。

他在想，再等一等吧。

这一等，就不知道是多少岁月，小山丘很隐蔽，阿遥身上还有霍道长的法术，一直都没人发现他，也没人跟他说过话，涸水珠的位置一直在动，有时候在这边，有时候在那边，就是不在他的身边。

终于有一天，霍道长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好多浮天宗的弟子，这是阿遥第一次看见霍言训三个字，在修士当中代表的地位。

他带着这些弟子回浮天宗，恰好经过了阿遥头顶的天空，看不见的时候，阿遥想的是霍道长可能在做很重要的事，所以他还能控制自己，告诫自己耐下心来，可看见了以后，阿遥突然感觉心里有什么破裂了。

流血，流脓，感染他的四肢，毒化他的大脑，让他疯了一般的跟着空中的人影往前跑。

他大喊：“霍言训！！！！”

那么久没有动过，他的双腿像是不会弯折，只跑出去一步，就踉跄着摔倒在地，可哪怕摔倒了，他也要继续往前爬，衣服上沾染了泥泞，掌心被擦破，流出像水一般的血，他都顾不上，他对着那个人喊他的名字，嘶哑的声音急迫又绝望。

他喊的是他的名字，但真正说出来的话是，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霍道长听见了，他也回头了，在半空之中，他和匍匐在地的阿遥对视了一眼，抿了抿唇，像是做好什么决定一般，他转过头，继续往前飞，只当自己没有看到这一幕。

阿遥呆呆的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远，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裴焕站在他身边，他想要摸一摸阿遥，想要安慰他，然而手伸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阿遥不动，他也不动，清里看向浮天宗的方向，慢慢的，他垂下眼。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遥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裴焕下意识的跟上去，却在迈出一步后，僵在原地。

他看见，阿遥的脚下在滴水。

原来，妖化就是从这一日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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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阿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