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涌

云婳婉最近非常忙碌。自打从白华门回来,她便一直在写信、收信,写信、收信。所有的信件,她只允许除自己以外的两个人碰,一个是顾清霁,一个是祝鸣妤。

但近日顾清霁在灵台门帮掌门的忙,跑腿之事便只有祝鸣妤效劳。祝鸣妤什么也不要,免费跑腿,神色还特别愉悦。将信送回雁然门后她便主动回避,也不问那信上写了什么。她甚少出门,这些日子频频到山门前,人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君守月提着一篮子从山下买的糕点上山,一打眼瞧见她,高高兴兴地和她打招呼:

“三师姐!又来帮雁然师叔取信呀!”

祝鸣妤除了信,怀里还抱着一只大包裹,腾不出手来,只好冲她点一点头,就当是打招呼。君守月从善如流地走到她旁边,从篮子里取出一块糕点来请她吃。祝鸣妤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登时一股馨香沁入舌尖。君守月笑着说:

“山下新出的糕点,一收到消息我就赶紧去买了。再晚一步,就得到村门口排队去。好吃吗?”

祝鸣妤道:“好吃。”

“好吃那我再去买,”君守月说,“要不是他们这摊子太火爆了,现下没多少存货,我高低得买三篮。”

祝鸣妤没说话,任由君守月将那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品味了一会儿,说道:“哪家铺子?”

“村西头的‘热情洋溢大糕点’。你也要去?”

君守月很惊喜,为的是自己被承认的口味,甚至还有些骄傲自豪。祝鸣妤又把那味道在舌尖过了一遍,咽进肚子里,跟君守月确认了铺子名称,便与她分别,一路到雁然门,心里还想着这事。

信和包裹都是云婳婉的。她这几日忙,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怎么见人,祝鸣妤也不去打扰她,悄悄放在门口,便自己去练剑。在后院练了半个时辰,直练得气喘不稳,细汗淋漓,抬起手臂擦一擦,却见得一树梅花之后,云婳婉站在窗边,掀开帘子,像一尊白玉无瑕的神女雕像,正微笑着望她。

“鸣妤。”

她看到她开口,从口型中辨认出来自己的名字,为此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赶紧行礼。

云婳婉冲她招招手。这一下隔着窗棂,隔着梅枝,隔着凛冬实在是有些干冷的空气,却像一匹绸缎晒过太阳、拂过心头。祝鸣妤当即低头,整理了一下神色,才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只是进堂前的脚步有些急促,到云婳婉面前时却又恢复了平静。

“师尊。”

云婳婉整理一下头发,打了个哈欠。门口的东西已经被收走了。祝鸣妤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封信,到一边去取狐裘。她连忙上前,要接过信件,云婳婉却道:

“不必。今日这封信,我自己亲自去寄。你休息休息。”

祝鸣妤道:“弟子不累。”

“好,那就当我是怕你累,”云婳婉笑了笑,“最近太辛苦你,不过这两天你倒是可以歇一歇了。”

祝鸣妤原先要说的话也只能吞回肚子里。

“师尊,您的意思是……”

云婳婉没接她的话,只问道:“那几个明光派的弟子现在怎么样了?”

“醒了两个,其他的还在昏迷,不过都脱离了危险。只有一个伤势实在太重,没救回来,师叔那边还在愁尸身如何处置。”

“那个尹鹤呢?”

“该说倒是都说了,不过毒还没完全拔净,现在还在疗愈。”

云婳婉简单点点头,慢吞吞穿好了衣服,拿着信就要往外走。祝鸣妤欲言又止,跟了她两步。云婳婉挥挥手示意她回去,祝鸣妤抬眼瞧她,想到了什么,牙齿轻轻一咬下唇,终于低声道:

“师尊,您去寄信,弟子……想跟着。”

云婳婉略带意外地看她一眼:“寄信而已。一会儿就回来了。”

“弟子有话同师尊说。”

祝鸣妤表现出来的状态难免古怪。云婳婉见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也就没有再坚持,索性就叫她陪同。祝鸣妤赶紧跟在她身后,连刚解下来的外袍都忘了穿。云婳婉叹口气,从一旁将衣服取过来,仔仔细细给她系好,说道:

“都多大了,这都能忘。”她有些狐疑,“鸣妤,屋内很热吗?怎么你的脸这么红?”

“……嗯,总感觉比往年是热了些。”

祝鸣妤低下头,用领子遮住脸,悄悄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两人甫一迈出殿外,便被绒花似的细雪遮了满头。方才祝鸣妤在外练剑的时候还没异状,只半柱香的功夫,就下起了雪。两人也不打伞,慢慢地往山门饲养灵鸽的地方走。云婳婉问道:

“你要对我说什么?”

祝鸣妤本来是想说糕点铺子那个事儿的。不过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像那糕点一样,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却还是无法出口,逡巡半晌,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弟子想说……今晨,听说东山师叔又发了脾气。”

云婳婉整理领口的手一顿。祝鸣妤道:“任何人都不得进他身,说是进一个打一个。掌门师叔虽是生气,但也没怎么反应。只说让他闹,闹累了,自然也就安静了。”

云婳婉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只这笑容里多少带点疲惫的意味。半晌才说:“他能气这么久,也是情有可原。轻绮师弟的计划没告诉他,他还以为这遭能保得两全……掌门师兄也知道理亏,拿他不得。任他闹吧,只不过得看好他,不能叫他某日偷溜下山,便到魔教去了。”

“掌门师叔在东山门布下戒严,里三层外三层,只要他提着剑出去,就立即会把他拦住,”祝鸣妤微微垂眼,“也是因这个才大动肝火。”

云婳婉道:“等什么时候有了时间,我去劝劝他。这孩子一听说自己被师兄的计划排除在外,估计心里头特别不好受。”她长出一口气,按按眉心,顺势拂落发端一点碎雪,淡淡地说,“可惜此事能告诉得了别人,就是不能告诉他。若要他提早知道此次轻绮师弟是要以身为饵去往蛮荒之地,不但不会同意,还可能会把骁澜殿都给掀了去。无法,只能现在委屈一下。”

祝鸣妤低下眉头,沉默不语。她原先刚听说这疯狂的计划时,也是一怔。后来又听说方濯也会随行,她便特别想问问方濯知不知道此事,但又担心打乱柳轻绮的计划,只好装作不知道。好在云婳婉凡事不瞒着她,才让她有如今话题可详谈。只是心头尚惴惴,总安定不下来。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山门口。云婳婉精挑细选了一只灵鸽,将信绑在腿上,仰头望着其展翅高飞、确定信不会掉下来后才放心。她目送这灵鸽远去,像松了口气,方转过身慢慢走。祝鸣妤见她连往山下望一眼的动作都没有,更灭了说话的心思。随着走了两步,身后却突然传来笑声。转头一看,一男一女陌生的弟子从身后穿行而过,几人目光一碰,这两个年轻弟子便赶忙停了步子,躬身行礼,怀中各抱着一只食盒,甫一走近,便有氤氲香气扑上鼻尖,闻来十分熟悉。

“见过祝师姐、雁然长老。”

“不必多礼。”云婳婉笑眯眯地说,“你们这是刚从山下买东西回来吗?”

两个弟子连连点头。祝鸣妤却眯眯眼睛,目光落到那只食盒上。云婳婉注意到她的反应,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指指那食盒,说道: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回长老,”那个男弟子看着有点紧张,一个劲儿地往女弟子面前挡,“这是甘棠村西头热情洋溢大糕点家的玫瑰糕和蝴蝶酥,是我和阿挽排了许久才买到的……私自下山是弟子不对,但,但此事与阿挽无关,全是弟子自己——”

“好了,”云婳婉轻轻笑了笑,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我不过是好奇你这里头装的是什么,没想到却钓出来你这么个‘罪名’。”她叹口气笑道,“山上最近要你们下山前务必报备,只是因为天下风起云涌,已不似以前那样安全了。不过下次记得便是。”

她又道:“不过听你们说,排了许久的队?这家的糕点很好吃吗?”

“很好吃,”在后面的那个女弟子松了口气,连忙说,“我和师兄这次就是急着下山排队才忘了报备的……本来已经下去得很早了,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在山下耽搁了太长时间,以后不会了。”

云婳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他们去了。见着两人急匆匆的身影渐次远去,她意味不明地点点头,说道:

“他们年纪还小,竟便成双结对的了。”

祝鸣妤低着头不说话。云婳婉瞥她一眼,振振袖子,摘去唇角一片雪,淡淡道:“不过听他们说,村西头那家铺子的糕点还挺好吃的。”

祝鸣妤终于抬眼看她。云婳婉指指山下,轻轻勾一勾嘴唇,声音也雪花似的飘落,冰冰凉凉垂在眉头。

“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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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守月在回观微门的路上碰见了裴安之。他们俩虽然不是很熟,但碍于同门面子,至少也能聊两句。君守月怀里抱着糕点,飘然而来,碰见他还请他吃了一块。两人谈了几句,热情洋溢大糕点名号愈加打响。裴安之双手笼于袖中,很得体地冲她笑一笑道谢。但临分别前,他犹豫一下,还是说:

“观微门主还没回来吗?”

他不说,君守月也知道他应当是找方濯有事,当即便道:“还没有。不过你要是找他们两个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等他们回来我立即相告。”

“我,我没什么事,”裴安之道,“只是觉得师尊这两日有点奇怪。师妹,山下不太平,以后还是少去走动好。”

君守月有些狐疑:“你们一个个都说山下不太平,可敲锣打鼓这么些日子,我们也不知道山下到底不太平在哪里。”她挠一挠头,“德音师叔说什么了吗?”

裴安之有点吞吞吐吐的:“也没什么,只是……”

他说着话,眼神还乱晃,明显顾忌着什么。君守月察觉到不对,一手扯了他,二话不说就往观微门里拉:

“走,到我那儿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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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坐定后君守月才知道为什么裴安之一定要找方濯——德音门主楼澜在上山前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有个表弟林樊现在正在天山剑派。而楼澜近些日子总是愁容满面,收到山下几封信,脾气也好像水涨船高,一下子变得万分暴躁起来。几个以前和他走得近的弟子都不敢触他的眉头,每日见他自己抱着琴坐在亭子里不知道想什么,却也不敢靠近,只怕他突然发飙,操起琴就摔自己脑袋上。

廖岑寒猜测道:“难道是你们门内新进来的弟子五音不全的实在太多了,你师尊终于疯了?”

“那他早该疯了。”裴安之面露为难之色,“所以我才来找方濯。有一次替师尊取信的时候,我看到来信方是天山剑派林樊。不知道是他们家出了什么事,还是山下又闹了什么动静。能跟林少侠有几分交集的也就你们大师兄了,我听闻雁然师叔那边也不安生,就想着来问问方濯,是否知道点什么。”

“……那可不容易。一去五六日了,现在还没个信,只说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不过有倾天师叔跟着应该没什么事,”唐云意往嘴里塞一块桂花酥,摇摇头,“不过你若是想知道,我这儿倒是有些说法。只是是非真假得你们自己定夺了。”

他转过头,与廖岑寒对视一眼,廖岑寒立即明白他什么意思,意味不明地挑挑眉毛。君守月也像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随即道:

“那的确是。不过这些东西,我们也是听那些个明光派说的。特别是那个尹鹤,不过东山师叔说他满嘴谎话,信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说了什么?”裴安之连忙问道。唐云意道:“此前我同雁然师叔、鸣妤师姐和大师兄曾在祁城与蔓城交界处碰上一队明光派弟子,他们在城外密林中遇到了魔物,幸好有我们解围。后来据雁然师叔说,无论如何,这堆魔物也不应当出现在民间,特别还是离蛮荒之地这么远的地方。说明也许有人刻意想要投放魔物来引起慌乱,或者是达到什么目的……”

“后来掌门师叔也通知了距离那里最近的友派,问他们是否有其余的人手过去帮忙清缴。现在具体怎么样就不清楚了,但如果当真与民间有关,怕是和此事扯不开关系。”

君守月紧接着道:“对。洛笙师妹下山后,与我往来信件中也提到过此事。当时也说的是这个地方,后来便听闻他们要去那里。”

裴安之明显不知道这件事,看上去有点震惊。消化了一会儿后才问道:“那那个尹鹤那边怎么说?”

廖岑寒道:“他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咱们也不好全不信。就是说方才云意和守月说的那档子事确然存在,并且不止是祁城与蔓城,现在各地都蠢蠢欲动。他说,当时还在山上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找他们掌门,因为是他代传,所以知道一些。听闻是希望明光派插手做什么,剩下的他没听见,不过后来到了白华门,倒是在云城随从之中见到了他。”

“云城随从?”裴安之眯了眯眼,“民间城主暗中来访,本就蹊跷。能去白华门,说明位置也不低。”

“尹鹤也是这么说的,”廖岑寒叹口气,揉了揉眉心,“他说的话恐怖,我到现在都忘不掉。不过只是他的主观臆想,倒也没有充足的证据支撑,还算好些。可你一说德音师叔近些日子也总在写信,我便不敢确定了。”

“说的什么?”

廖岑寒道:“云城。”

“云城,”裴安之也有点磕巴了,“云城,要干什么?”

廖岑寒往窗外望了望,像是要观察是否隔墙有耳。随即使了个眼色,推开桌上的东西,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二字:

“兼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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