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皮、花椒，还有一颗完整的五指毛桃。
“……”僧袍人迟缓地抬起头，露出了发黑的印堂。
薄燕声坐在他对面，把东西丢进锅里，顺便煮了两块羊肉，他的余光发现了那人袖子下幽暗的深紫色：“南方多毒瘴，要是长久地待下去，再好的底子也能给你耗尽。”
便抬手给他化开，解了蛇虫的毒，清理后的骨头慢慢不再腐烂，血肉逐渐长好。
被路过的人帮了一把，僧袍人起身双手合十：“多谢两位，我叫殷山，有礼了。”
“你是玉门关外来的胡人？”周戌久走近后才从他满脸的胡子里窥见了几分胡人特征。
殷山点了点头，往南遥望：“我在关外看到了佛光，南下追求我的佛缘。”
他的眼中盛放着光芒，满心装着他的佛道。
佛缘？
薄燕声和周戌久对视一眼，又问殷山：“这里没有佛门，你应该去西域，那个地方离玉门关应该不远呀？怎么跑到五岭之南来了？”
说到这个，殷山眼里的光顿时暗掉，重新变回那个失神落魄的样子：“我当然去过了，他们说……他们说我没有……没有佛缘。”
“我不相信！”殷山忽然又愤怒起来了，“我不相信他们说的话！我看到的就是佛光，我能把所有的佛教倒背如流，我从玉门关外跋涉而来，一心向佛，那些人怎么可以仅凭一眼就说我没有佛缘，不愿收我？你们说，这不是很荒唐吗？如果只是不想收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说我没有佛缘！这是在侮辱我的信仰！”
直到鱼汤泛白，香味飘散到空中，殷山还有许多的牢骚未尽。
“你去的是哪个佛门？”薄燕声往里面撒了一撮盐，和殷山一人一碗汤，细细嗦着。
殷山不服说道：“就是玉门的，几个寺庙都跑遍了……没有人说我，他们都说辞都是一样的。”
玉门的佛寺，那都是大寺，几位方丈的佛法也无须置疑，门徒实力也都不差。
“可能在他们眼里，你还没有达到入门的要求。”薄燕声看着殷山还未痊愈的伤口，连毒瘴都防不住，修为不是很高，“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殷山好像没听懂：“境界？什么境界？”
薄燕声一愣，被他的反问问懵了：“凡是修行就有境界，引气入体……”
“我不懂这个，”殷山喝完了汤，看着锅里的，问薄燕声，“朋友，你还喝吗？”
他居然不懂修真？！
这里可是修真界，修真界居然有人不懂修真！
薄燕声放下碗：“不喝了，你喝吧。羊肉也吃了，你现在要补一补。”
“能让我给你号一下脉吗？”周戌久朝殷山伸出手。
殷山不疑有他，伸出了左胳膊，有些担心：“是我在南方染了毒很深吗？”
周戌久：“不是。”
号脉过后，周戌久对薄燕声说：“是炼气。”
修真界的孩子出生就已经引气入体，殷山不知修炼但能到达炼气期，也不是没有天赋的，只是对于那些名门大派来说，炼气根本不够看。
殷山发完了牢骚，又看开了一般插着腰，继续眺望南方：“反正我看到的佛光也不在玉门，他们不要我便不要吧。”
“你看到的佛光在哪里？”薄燕声问。
殷山抬手一指：“在南边。”
薄燕声和周戌久看过去，天边只有琉璃般干净的蓝天，并没有佛光。
“我看到过很多次了，”殷山对南方充满了希冀，“只要我找到指引我的佛光，我就能皈依佛门。不用别的和尚来认可我，佛认可我就好。”
修真界没有佛，只有佛迹，如果殷山和佛迹有了关联，和尚自然不敢不认他。
薄燕声也开始期待起来，他也想知道殷山口中的佛光是什么，想知道殷山能不能当上和尚。
“既然如此，我便陪你走一遭。”薄燕声走上去拍一拍殷山的肩膀，“你修为不高，能从玉门或者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若刚才我没有给你清除体内毒素，你最多只能活四天。”
殷山脸色变了变：“实不相瞒，我对自己的身体感知很弱，这一路走得十分幸运，得了不少高人相助。现在又遇到了二位，我更相信自己的命了。”
由他这样一说，薄燕声也觉得足够神奇。哪有人每次快死的时候，刚刚好就能遇到救星，唯一的解释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殷山不知道佛光在哪里，只知道是南方，知道一个明确的方向。
“五岭之南佛坛很少，最大的一家在南海，是为南海观世音菩萨。”周戌久开口说道，“这位菩萨是佛道双修，道家名号称为慈航。”
殷山：“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距南海还有多远？”
薄燕声看他确实够痴狂，到哪里了都不知道：“你就这么浑浑噩噩来了这里……唉，这里是八桂北界猫儿山，我们是从老山界跟着你过来的。当时还以为你中了邪，看来是你自己的执念。”
殷山笑了笑：“说我中邪的人很多，还有人把我抓到总督院里去过，最后当然是没中邪，所以又出来了。”
“我倒是很好奇你看到的佛光，是只有你能看到，还是人人都能看到？”总督院院长本人站在河边，也像殷山那样望着南方碧蓝的长天，“这佛光，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那就不知道了，”殷山说，“有时候我抬头就看到了，有时候看不到。至于别人，应该看不到吧，如果人人都能看到，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往这边跑呢？”
薄燕声期待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殷山还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更积极的：“天色要黑了，我休息一晚再走。”
周戌久仰头望着入云高山：“我没访过猫儿山，你休息，我们上去看看，明日一早再见。”
“我们？”薄燕声指了指自己。
殷山点头：“好。”
周戌久拉过薄燕声：“走。”
瀑布从云端飞泄而下，被嶙峋怪石撞碎溅洒开来。
高处潮湿寒冷，冷意像蛇一样绞杀人的身体，和太行山那种撕裂身体的冷完全不一样。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古怪起来。薄燕声东张西望，想找点新奇的事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要不，满脑子都是桂树下那样的拥抱和那样的吻。
“师尊，你觉得真的有佛光吗？”周戌久眺望南方，没有了重重叠叠的石山遮挡，可以看得更远。
薄燕声不再和他站一块，有意拉开了距离，在干净的石头上摸了一把，冰冰凉凉：“不清楚，我更想知道他能不能修佛。”
他坐在了石头上，长腿触地，还能微微屈膝，星光勾勒出一弯好腰，留意着周戌久挺阔的背影，不由自主抬手碰了碰嘴唇。
高山的冷风把他吹醒——这确实不是父子！
细细的月亮升空，满天繁星，银河倒挂，牵牛织女星亮得出奇。
周戌久就站在崖边，好一副遗世独立的清高样子，薄燕声越看越来劲，上去就是一脚。
叫你亲我！
“嗯？”周戌久被踹出去后，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已经自己做出了反应，御剑漂浮起来，随后看向山边得意洋洋的薄燕声。
想到师尊这么做的原因后，周戌久笑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回来。
薄燕声分明是向后倒去的，却正面撞上了周戌久的胸膛，短暂地屏住了呼吸，腰上多了一双胳膊锁住。
“师尊，我有一个问题。”
“……问。”
周戌久玩味地语调在薄燕声耳边响起：“如果是萍萍这样抱着你，亲……”
他没来得及说完一整句，就被一只干净的手掌捂住口鼻，随后心领神会地挑了挑眉毛。
连听都听不下去的，这才是师徒之情吧？
但是他却可以……
周戌久眼神越发幽深，盯着薄燕声躲避式垂下的眼睫和紧抿的唇，喉结滚动一番，又把手臂收拢了，想要感知薄燕声身上更清晰的体温。
“你可以不回应我，但你不能离开我。”周戌久说出一句强势的话来。
薄燕声听后，从他怀里侧过头，微微上仰，看着周戌久的侧脸轻声发问：“你执着于抓我回去，到底是为了正道，为了师门，还是为了为了你的私心呢？”
“为了你。”周戌久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松开了薄燕声，认真地看着他眼睛说，“不管你问我多少遍，都是这个答案。如果是为了正道，你将和越悭一样被押回王屋山，如果是为了师门，大不了对外宣告你与燕行门再无干系，要是为了我的私心——”
他没再往下说。
薄燕声全不依不饶，非要听全了：“如果是为了你的私心，你又会怎么样？”
周戌久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俊美的仙尊，身后繁星都不及他璀璨耀眼：“……可能会比亲吻还要多一些动作吧。”
比亲吻还要多一些动作，那不就是合欢道的拿手好戏？
——！！
薄燕声后退了一小步，他从小就知道爱是什么，罗荀和钟寥给了他两种不一样的，但同样浓稠的爱。
每当有人对他示爱时，薄燕声就会不自觉地拿来和师父师尊去对比：你说的爱，能比师父师尊给的爱还要多吗？
毫无例外，都是些浅浅的爱。
这样的爱情是他不需要的。
“你能有多爱我？”薄燕声偏头去看星空，兀自嘀咕道，“说不定连越悭对我的牵挂都比不及——”
周戌久：“与君同生死，与君共骨销。”
薄燕声正要开口，却对上周戌久眼神流露出不可测量的难过，又闭嘴了。
周戌久埋怨道：“五年前的仙人城外，你用那个血木替身术，让我险些以为自己杀了你。”
“差一点就自刎了。”
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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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