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玦刚走出谢家庄没几步，又折了回来。

小白就这么水灵灵地跟着他，先前还吵吵闹闹，这会儿连话也不说了。齐越见凤玦又折了回来，忙问起柳青梅和云小胖的下落。他没提师尊，因为只有他知道云小胖是师尊扮的。

结果冷凌霜突然问起四方镜和他之前讲的那个破解之法是从哪儿听来的，倒让齐越犯迷糊了。

他思忖片刻，眉头拧成了八字。冷凌霜忽然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头，而且只拍了三下。这个动作，让他莫名产生了一种熟悉感，下意识脱口而出：“师尊。”

凤玦朝他眨了下眼，意思是你说对了。

小白只见他们二人在那儿眉来眼去，一把挡在了凤玦前面：“离他远点。”

齐越顾不得和她贫嘴，眼神示意师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玦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身上的喜服过于繁坠，最主要的是颜色他不喜欢。想找个地方换掉，但方圆几公里内全是废墟……于是，凤玦不怀好意地看向齐越。齐越让他看的发毛。

片刻后，齐越穿着那身不得体的喜服，只觉得后背嗖嗖冒凉风。小白被齐越施了定身法术，此刻正怒目圆睁地盯着齐越。一旁的凤玦换上青衫之后，顿觉浑身轻松了不少。他找了处相对干净的石阶坐下，打量着那猫妖化身的少女，道：“你虽像只狸猫，但却不是猫。”

被他说中，小白微微一愣。

凤玦，“听说上古有种神兽，叫腓腓。可以帮人消除忧愁，制造梦境。这里的一切梦境，都是你搞得鬼吧。”

小白终于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一只长相似猫，却有着白色的狐狸尾巴。腓腓并不非凶兽，恰恰相反，它历来被视为吉祥之兽，可与麒麟媲美。

当年谢九沅捡到它时，它被成群的饿狼围捕啃咬，奄奄一息。谢九沅没见过腓腓，以为是只模样讨喜的野猫，便带回庄里救治。救活之后，又送给了冷凌霜。因而，她一直把谢九沅当做自己的主人。

小白没想到，去梦魇之牙里走了一圈，冷凌霜突然就不一样了，连这么稀奇的神兽他都认识。

她自然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冷凌霜身体里的人会是凤玦。

齐越默默听着，越发佩服起师尊来。纵使他博览群书，也对这所谓的腓腓知之甚少。对他而言，野史秘闻可比这有趣多了。

“你想要他……”意识到自己还在冷凌霜的身体里，旋即改了口，“你想要我的命，为什么？”

小白又是一愣，这人莫不是失忆了？她记得她明明说过，难道是上次她说得还不够明显吗？

“你抛弃了我家主人，害得他家破人亡。我替他报仇，有何不对。况且，你不是还活着嘛……”

说话间，凤玦蹭地抽出一柄长剑，小白压根儿就没看清楚对方是从哪儿拔出来的，剑尖就已经明晃晃地指向了她。她身体一颤，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凤玦道，“我要听完整的故事，你最好一字一句把话说清楚。”

这妥妥的威胁意味，倒把小白给唬住了。

小白磕磕巴巴讲起了关于它来到谢家庄之后的所见所闻。当然，其中也不乏她私自杜撰的成分，但至少，凤玦知道了一些关于冷凌霜的过去。

“原来冷师弟还经历过这些，那谢家少爷为何不帮他？”齐越道，“负心人该是他吧。”

“那是因为主人他不知道！”

小白连忙辩解道，“主人头一天收到师门的信件，连夜回了仙山。因为触犯了无令不得下山的门规，被幽禁了三个月。期间他又偷偷跑了回来，回到庄里便到处找人，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怪不得。齐越深表歉意，错怪他了。

凤玦只安安静静听着，半晌才问道：“那火又是怎么回事？”

小白还沉浸在替主人难过的气氛中，听对方这么问，立刻气愤起来：“还不都是那可恶的焦姨娘。她是谢夫人的亲妹妹，谢夫人又只有她一个亲人。平日里，她嚣张跋扈惯了，非要把自己收养的义女带进庄里。一开始，还都好好的，但自从冷凌霜走了之后，她竟然撺掇谢夫人，逼着主人娶她那个义女……”

齐越不懂，这不是件好事吗？

亲上加亲，除非焦姨娘那个义女奇丑无比，或者不是个好人。否则，白送上门的媳妇，哪有不要的道理。

但谢九沅却不这么想，对他来说，从始至终，想娶的妻子只有冷凌霜一人。

“那他知道冷师弟是……男的吗？”齐越问道。

小白摇了摇头，“主人也许还没等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齐越记起，那焦氏一口一个死不瞑目，很显然，他已经不在了。真是可惜……

小白，“火是我放的。”

“什么？！”齐越惊愕，就连一旁的凤玦也错愕了一下。

“成婚当日，主人就死了，”小白忽然顿了顿，似乎是哽咽了一下，“他死后，那个义女怕守活寡，又想独吞谢家的钱财。便在谢家二老的饭菜里下了毒药。”

凤玦问道，“你既可以化形，为何不去阻止？”

“我去晚了一步，我原本是打算跟着焦姨娘的，回来才撞见她害了人，鬼鬼祟祟去了库房——”

“我跟着她进了库房，见她拿了谢家房契要跑，便扑了上去。谁知道争执间，不小心打翻了油灯……”小白说着，心生愧疚。更多的是，懊悔。

后来，她把谢家仅存的珠宝金子全都埋在了地下，谁知被焦月娥看见，那老婆子贪心不足蛇吞象，明明之前拿走了一部分，花完之后又想来抢。小白不肯，便开始装神弄鬼吓唬她……

谁知，她竟跑去了仙山。

凤玦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质问道：“你说的这些，和冷凝霜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你，却要杀他。”

“我，我一开始是想杀他。但后来，我只是想，想完成主人最后的夙愿——”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穿着喜服的齐越，看的自然是喜服。那一身，是当年谢九沅亲自找最好的裁缝做的。

“那梦魇之牙呢？”凤玦又问。

小白道，“是那个朱离，她骗了我。”

“她告诉我说，有一种方法可以完成这个婚礼。她骗我开启梦魇之牙，又意图夺走我的妖丹。虽没被她抢走，我却受了伤。梦魇之牙，便脱离了我的控制……后来，我怎么也叫不醒你，就把你放进了棺材里。听说棺材有聚集阴气，召回灵体的作用……”

“哦，原来是这样。”齐越恍然大悟状，看向了一旁的师尊。而此刻凤玦的脸色却要比那万年的臭虫还要臭。

一切真相大白，是该高兴的事。

可眼下，还有一件事情没解决。

师尊他还在冷凌霜的身体里，那身体原本的主人又去了哪儿？

＊

冥界，忘川。

孟婆汤的滋味并不好受，才入口的一刹那，冷凌霜以为尝到了死鱼的腥味，腥味过后，是一阵甘甜的涩味，就像是初熟的梅子。可偏偏最后那一下，又是一股直冲脑门的苦味。他强忍着又喝了几口，渐渐适应了这种味道……

无心鬼看着那碗里的汤越来越少，咽了咽唾沫，心急如焚。

“他喝完了？”无头鬼小声问道。

“还没有，”无心鬼更长了脖子，跃跃欲试，仿佛下一秒就要伸手把那碗给夺过来。

但有孟婆在，他也只能远远望着。

谁知，冷凌霜手里的碗突然就掉了。汤碗完好地落在地上，碗里的汤却撒的所剩无几，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孟婆身上。无心鬼和无头鬼见了，纷纷后退几步，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婆子该怒了！

谁知，孟婆不紧不慢地捡起汤碗，全然不管自己被弄脏的衣裙，目光柔和地看着手指不停发抖的冷凌霜：“你是第二个敢洒老婆子一身汤的人。”

冷凌霜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何会……”

孟婆，“要老身说，你这来来回回的，多麻烦。这下面就是忘川河，干脆你呀直接跳下去得了。”

冷凌霜，“……”

无心鬼和无头鬼惊呆了，第一次见孟婆崩溃到直接让人跳河的？

孟婆见这几个仍旧一头雾水，直言道：“这是有人在用招魂术引你的魂魄回去。”

但凡没修过仙的，听到招魂术，也该明白这是干什么的。寻常术士的招魂术都是装神弄鬼，骗骗凡间那些财大气粗的地主，绰绰有余。但真正懂的，都知道这招魂术需要一样法器——燃魂灯。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法器，只有云仙宗的凤玦仙师才有。

无心鬼凑了上来，眼中不觉露出了艳羡之色：“你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朋友。”

眼下，冷凌霜可不这么觉得。

“那可不可以请他帮我一个忙。”无心鬼道，“帮我把心找回来。孟婆说过，只要找回我丢失的那颗心，我就能过奈何桥，就能转世投胎了！”

“还有我的，我的脑袋……”无头鬼黯然神伤，声音渐小。

孟婆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他喝了我半碗孟婆汤，就算回去，也会把你们都忘了的。”

无头鬼和无心鬼一个劲儿地往他手里塞着什么……

他忽然觉得全身就像一缕青烟似的，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