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那处林子乍一看没什么稀奇,然莲止和沈庭皆不是常人,只一眼就看得透彻。

沈庭抬手轻轻一挥,却犹如利刃般将那林子一斩为二,林间泛起层层涟漪,随即向两端消散,露出后面一条比直的林荫小道来。

是一片障眼法。

莲止向小道里看了两眼,但那林荫道内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空气中飘来一股古怪味道,他挥了挥袖,正要迈步向里走去,却被沈庭攥住了肩膀。

这人怎么突然就爱动手动脚了起来?

想起不久前那个递香囊都要缩手的青年,再看看如今这个直接就敢握他手,攥他肩的人。

莲止无奈摇了摇头。

“怎么了?”他回身看向沈庭。

沈庭定定看着他:“你随我身后。”

莲止不解,这谁先谁后是有什么区别还是有个什么说法?

沈庭手下掐起法诀来,一点幽幽蓝火噌得冒了出来,越燃越大,晃悠悠的飘在半空中,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足足燃了十点不止。

冥界幽火?这人竟然是鬼蜮中人?!

莲止伸手戳了下飘在身边的蓝色火焰,感受指尖冰凉如触寒冰的温度。

“你是鬼蜮中人?”

沈庭抿了抿唇,轻轻嗯了声,继而道:“此处埋骨地,阳火异变。”

他口中虽是这么说带,但心下却生了几分忐忑。

九重天一向和鬼蜮关系紧张,更别提是身居神君位的莲止了。

他会不会厌恶他……一想到这个可能,沈庭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

不过莲止倒是没有想这么多,神界和鬼蜮的恩怨,已经随着芜殷和荒芜的死终结在了千年前,他并不会因为此事就一杆子打死一片鬼蜮之人。

虽然他的确对鬼者也生不出什么好感就是了。

二人顺着小道往里走,随着树荫的越来越密,顶上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只剩围绕在他二人身侧的磷火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老树枝干崎岖,被磷火蓝光幽幽拉长,森寒的倒影张牙舞爪,像误入了鬼怪的巢穴。

走了一阵,路就到了头,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竟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山风呼啸,崖下诡声难辨,竟似有上万恶鬼哭号,令人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树木和泥土腐烂的气息被盘旋而上的风带出崖底,将莲止发丝吹散。

他神色不变地垂眼向下望去,底下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这断崖究竟是有多高。

几点磷火得了指令,从他身旁悠悠地飘落下去,在半空中炸裂成花。

青蓝色的磷光漫天飞舞,如白雪流萤星星点点。如此美极的景色,却映照着断崖下几乎骇人欲绝之景。

崖下白骨腐尸堆砌层叠,杂乱无章,磷光在半空炸裂的声响惊醒了隐在白骨下的鼠蛇。

巴掌大的黑鼠拖着长尾从白骨空洞的眼眶钻出,嘶溜一下消失在亮色无法驱散的黑暗中。

这是一个尸坑。

“这怕是一个城的人都在这里了罢。”

莲止淡淡收回目光。

如此令人惊悚的场景在他眼中却不过儿戏。只是这一回,便是他也是难以保下那只青丘狐了。

沈庭抬头看向他:“不对劲。”

“嗯?”

莲止转头,带着疑问轻轻地嗯了声,似是怕惊扰到此处未散的亡灵。

沈庭直视他双眼:“人若身死,骨身未遭倾害者,其白骨之上必会残留余念,是为魂魄和骨体的感应,一旦魂魄消散或转世投胎则余念消逝。”

这是说……

莲止微微眯起了双眼。

沈庭接着道:“这底下白骨不过身死数十年,且骨身多数完好无损,但其骨身上却并未残有余念。”

余念。

莲止是知道的。

不过是人三魂七魄中残留的一丝念想,因惦念家中妻女长辈又或是执念未消。

只是这些余念,大多都只是些普通的念想,可……

他疑惑道:“既是已亡故数十年?你又如何知晓那些人未曾去投胎?”

沈庭偏头看来,那深邃一眼中似沉淀着万千年的沧桑时光。

“凡世间亡故之人,魂魄一律先入鬼蜮,待洗去凡尘罪孽污垢,方可转世投胎,单单凡尘十年,是洗不净的。”

说这话时,他二人已经转身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将那断崖彻底落在了身后。

若此事真如沈庭所言,断崖下骨身魂魄皆未入鬼蜮,那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这断崖之下的白骨,莲止只粗略一扫,怕也足有千万具了。

他虽不清楚鬼蜮之人是如何行事,但人身死后,魂归鬼蜮继而轮回,这是芜殷所定下的天道之一,永远不会改变。

既然断崖下的白骨生魂没有入鬼蜮轮回,那可是几千条乃至上万条生魂…………

此事绝非易事。

顶上树荫渐渐稀疏,隐隐有暗光透入,围在他二人身旁的磷火也慢慢熄灭。

莲止望了眼天色,夕阳将落,暮色渐浓,被余晖染成金色的云雾缭绕,仿若上好的金色云纱。

一行白鹭飞过,衬的此景十分诗情画意,一方结界,隔了两重天地。

他收回目光。

“今日天色晚了,便先回城中寻个干净些的落脚处,待明日再去旁处看看如何?”

沈庭看着他微微一颔首,他从不会拒绝莲止的任何要求。

二人回到城中时,暮色已经整个儿的似一只大手般拢了下来,将一切光亮全部掩去。

路上安静的很,甚至能称得上是寂静,唯余夜风簌簌,飒飒叶音,就连白日里遇见的零星乞儿也不知去向。

若不是城中那些依稀亮起灯火的地方,整一座城怕是同鬼城没什么两样。

沈庭寻了一间亮着灯的小栈,敲响了门。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寂静的夜,门里隐约一阵匆忙脚步声响起,随即传来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噼里啪啦声,接着又安静了下去。

二人等了一阵却不见人来开门,一阵风吹过,莲止伸手掖了掖领口正欲再敲。

他心里明白,任谁活在这样一个随时会丧命的地方都会恐慌的,更别提是夜晚响起的敲门声。

因为没人知道,被敲响的门外,究竟站着的会是个什么东西。

然他的手还没有接触到门板,那扇门就在他眼前缓缓打开,穿堂风过,桌面上点燃的烛火晃悠得十分厉害。

店内空无一人。

莲止看向沈庭,沈庭轻声道:“外面冷。”

“你将人家吓到了。”

莲止失笑摇了摇头,接着迈过门槛走了进去,沈庭在他身后合上门,将凄凉喧嚣的夜风阻在薄薄一扇门板外。

屋内的暖意很快驱散了身上寒意,莲止几步走向柜台,果不其然在柜子正后方,见到了蹲在下面瑟瑟发抖的少年。

少年一身麻衣,闭着眼缩在柜角,双手握着个尖锐的铁质烛台,浑身上下都抖成个筛子模样。

莲止只觉好笑,他冲沈庭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单手压上柜面托起下颚看着少年。

少年抖了一会,身子前倾,面上闪过疑虑,似是在惊疑为何没有半点声响。

好半晌,他才大着胆子试探地掀开一点眼皮,却正巧对上了莲止看着他的含笑双目。

“这位店家……”莲止含蓄道。

一声惨叫响破天际。

莲止十分郁闷地摸了摸脸颊回身问沈庭:“我长得很吓人?”

沈庭摇了摇头,喉咙一滚,到了嘴边的好看二字又被如数吞了下去。

少年这才回过神,万分惊惧地盯着莲止警惕道:“你……你是什么人?”

莲止微微一笑,十分少年气的一眨眼。

“过路人。”

夜渐渐深了,看栈的少年早早歇了去,只留了盏燃着昏黄烛火的油灯,在桌上散发柔和光晕。

四周门窗闭得紧实,微寒的夜风被阻在薄薄的门板后。这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环境,但莲止却没有丝毫的倦意。

真是奇怪,他心道,明明白日里走了许多路,但此时他却没有半分乏意涌上。

沈庭温了茶放在他手边,莲止的目光从氤氲着热气的茶碗上一扫而过,接着眼睫如展翅的蝴蝶一颤,半晌低声询道:“此处可有酒?”

沈庭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手下却不由分说的,将那茶碗又往他手边移了移。

莲止失笑,遂也不在坚持,端起茶碗抿了两口。这种地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茶,苦涩在短暂的茶香后爬上舌根,莲止眉心微拧又松,下意识摸向袖兜,想寻一个什么东西来过一过嘴。

片刻他才想起他带的那些吃食,已尽数被他赠了出去。

失笑摇头,正要收手,指尖却蹭到一绵软物什,他顺势握住带了出来。

躺在他手心的,是一块裹着油纸,约莫一指长的糖糕。

他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带了笑,那是从心底涌上的最为愉悦的神情,他拆了纸包从尖上轻轻咬了口。

一口咬下,甜意在舌尖弥散开来,驱走了麻住舌根的涩意。

他餍足地眯了眯眼,忽而想起身边还有一人,遂转脸看向沈庭。那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询意,但握着糖糕的手指却不自然地蜷了蜷。

这点小动作瞒不过沈庭的眼,他心头一软,目光也是软的。

“我不喜。”

莲止面色不变轻轻嗯了声,看似处变不惊的将糖糕咬过的地方掰下来放入口中,接着又慢条斯理的,将剩下半块用油纸裹好塞回袖内。

一切显得十分平常又淡定。

但事实却是莲止心中已是窘迫极了,只是他对于这些事自有一套看法。

窘迫这桩子事么,那就是考验人的心态。

你越是不自在越是能叫旁人察觉到,反而你越是表现自在,就越是能衬得这桩子事没有这般窘迫。

“咳。”

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要起一个什么话头来谈一谈白天的事,却见沈庭移开目光,那双漆黑的眸中染上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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