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入了夜,戚行依旧在床上打坐到了后半夜,但今天那个神秘的鬼影却没有再出现。

他在床上愣坐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伸手揉了揉有些刺痛的的小腿,绕开府里昏昏欲睡的护卫,悄无声息地来到围墙前,纵气一跃,猫似的落在了街道上。

岑方时确实伤了腿,不良于行,但好在岑家家底颇丰,医治及时,只是天冷时会有些刺痛,不能跑跳,走起路来有些跛脚而已。

平日里总是坐轮椅无非是岑方时过不去心里那关,在他看来,若是成了瘸子,每一次行走都要被人指点嘲笑,还不如直接废了。

戚行许久没有活动,落脚还有些不真实,他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闲庭信步地绕进一条巷子。

虽然从传言来推断,在城里作祟的有极大可能就是妖,但大伙几乎都是道听途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贸然下定论还是太早了,他打算直接去东街张员外府上看一看。

夜色并不明朗,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空荡的街道上有隐隐的雾气,戚行冷得轻轻打了个颤。

没过多久,他就晃晃悠悠的到了张员外家的后门,坠着白布的府邸在雾气中影影绰绰。

高大的围墙形同虚设,戚行轻松地摸到了张公子生前的院子。

戚行有些无语的看着门房上落着的那把大锁,嘴上轻啧了声,接着从腰封里掏出一个细小的铁丝,在锁眼里掏了几下。

“嗒”

门锁开了。

果然,行走江湖,还得是靠这一双巧手。

周遭安静得可怕,冷风顺着后颈直往衣服里钻,戚行站在原地没动,细长的手指依旧抚在锁上。

刚刚同锁芯跳开声音重合的分明还有一声不太明显的“啪”,像是某种重物摔在地上,却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听不真切。

戚行低着头,脑海里飞速盘算起来,这会自己战斗力几乎为零,要是屋子里真有什么东西,贸然进去不就是白白送人头,要不先打道回府,从长计议?

可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片刻后,戚行还是推开了门,吱呀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屋子里漆黑一片,戚行吹了个火折子拿在手里,火光照亮的范围不大,只有眼前的一小片。

戚行护着火苗小心翼翼地在房里四处查看,张少爷的屋子同岑方时的一样,分内外两间,中间隔着一道落地罩,戚行迅速在外间摸索完一遍后将目光转向内间。

落地罩上的帘子半掩着,里面黑得更甚。

戚行谨慎地掀开帘子,穿过落地罩,借着微弱的火光走向张公子的床。

床上的被褥早已被人收走,只留下一架孤零零的床榻,床板上有一大片突兀的暗色,凑的近了,还能嗅到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戚行在内间转了一圈,没有丝毫异常,他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他一边打量着张公子的落地罩一边往外走,这张公子的落地罩是上好的红木制成的,上面挂的帘子不知是什么料子,轻薄细腻,手感极佳,张员外的财力可见一斑。

正当戚行再一次伸手去挑那张帘子的时候,又听到一声“啪”,这一次听得清清楚楚,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掉了下来。

可方才床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转头看向床的方向,只看见地上隐隐多了一团被褥子裹着人形。

屋子里的血腥味一下子浓重了,劈头盖脸地朝戚行涌来。

戚行不敢贸然接近,立在原地迅速从袖子里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捏在手上。

这黄符是寒筠今早从据说是城里最灵的算卦道士那重金购入的。驱妖辟邪,请雷降雨一符搞定,简直不要太全能。

戚行拿到符一看,心说他放屁!这是虚假宣传!

老妖道的符有九成九是瞎画的,剩下一小成还全是半成品,这多一笔那少一画的,买回来还得自个儿加工,他在房里捣鼓了一下午!

那东西开始一点的爬动,戚行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团东西离他越来越近。

他动了动手指,刚想将手里的黄符打出去,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突然被另一只冰凉滑腻的手抓住,接着狠狠将他往前一推。

与此同时地上的那团“被褥”也即刻弹起,朝他冲来。

戚行反应极快地迎着朝向他扑来的那团东西倒去,同时牢牢回握住那只推他的手,向自己的方向用力拉了一把,并将本是对着那团人影的黄符和火折子朝那只手贴去。

果然不出戚行所料,他并没有倒在什么奇怪的东西上,而是重重摔在了地上。

张公子都死了一月有余,如今孟婆汤都灌了八碗不止,能再出现在这儿才叫有鬼了。

他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货色,还敢跟他玩心眼儿。

他抓着的手极小,手上覆着一层滑腻腻的粘液,黄符刚碰到它就牢牢的粘在它的手臂上,接着猛的燃了起来。

戚行捡起地上的火折子,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小小的躯干上长着四只手四只脚,腹部高高鼓起,像个长腿蜘蛛似的八肢着地爬行,两颗头连在了一起,共用同一张脸,但脸上五官长得乱七八糟,鼻子眼睛嘴没一个在该在的位置上。

躯干和头部被一层黄绿发黑的黏膜包裹住,挤作一团,八肢向外伸展,裹一层同样黄绿发黑的粘液。

这赫然是一对连体婴孩!准确的说,是一对尚未完全出生的连体鬼婴。

戚行的黄符正好贴在了他的右手上,此时他在原地动弹不得,黏膜里一双惨绿的眼睛却死死盯住戚行。

这蜘蛛小孩什么时候来的,是早就在这蹲守,还是一直跟着自己?

眼看黄符即将燃尽,蜘蛛小孩也开始躁动起来,戚行甚至能从他盯住自己目光里感受到一丝丝得意的嘲笑。

戚行掐起食指,朝他走近,谁知刚往前走了一步,鬼婴就猛地将贴着黄符的右手朝他挥来。

戚行侧开身子,躲过这一爪。

怎么会?黄符明明还尚未燃尽。

耳畔又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呜呜声,正当戚行以为鬼婴还会有下一击时,他却干净利落的转头,毫不犹豫的朝门外逃去。

戚行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地就朝他追去,谁知刚跨出一步,就被自己绊了个狗吃屎。

怎么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戚行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正当戚行以为今晚就白跑一趟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还有机会!戚行瞬间从地上翻了起来。

外面的雾气诡异的浓重,混着夜色几乎看不清东西。

戚行翻出张府,朝着惨叫传来的方向走去,他打出的那张黄符上沾了自己的血,黄符燃尽血腥味就会暂时留在贴过黄符的位置上,一段距离内戚行可以追踪到血迹。

戚行小心地贴着墙,对面的街道上鬼婴似乎被几个修士拦住了去路,此时双方正打正酣。

既然有人代劳,戚行自然不再劳心费神,之前他是担心城里的东西在仙盟修士来之前再肆意杀人,如今仙盟的人来了,他就只想看看热闹。

虽说外面与鬼婴缠斗的都还是些年轻修士,但戚行还感觉到两股不弱的气息一直隐匿在一旁,想来是带弟子下山历练的带教长老。

而且这两位还都不是普通的带教长老,起码都是元婴期的修士,由此看来浔州城里的这几位年轻修士来头都不小。

雾气散了些许,戚行屏声静气地探出头去,只见鬼婴四只脚立在地上,支起上半身,两只手里握着长剑,学着这些修士的剑招挥舞着,一旁的几名年轻修士里刚好有两人手头空空。

戚行一开始还以为鬼婴只是学剑招的形,偶尔几次用剑招化解修士的进攻,也只是歪打正着,没想到越看越心惊,这鬼婴居然真在这短短的几刻里有意识的学习修士们的剑招,并用在实战里。

几名修士始终还是太年轻了,虽然剑风凌冽,一开始还能和鬼婴打得有来有回,但经验不足,下手不够干脆,瞻前顾后,没一会儿就渐落下风。

如果在暗处的两位还不出手,十招之内,必然有人要殒命于此。

果不其然,一名配剑被夺走的绯衣修士看着鬼婴剑招渐缓,以为鬼婴力竭,竟胆大到直接上手夺剑,丝毫没有看出那是鬼婴故意露出的破绽。

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鬼婴将剑刃一转,狠狠朝绯衣修士命门刺去,那修士许是被吓住了,竟躲也不躲,直愣愣等着被一剑戳死。

蠢货!

戚行心里怒骂一声,平日里师傅教的东西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时,躲在暗处的其中一人终于动了,凌厉的剑气铮鸣不绝,势如破竹般荡开鬼婴,周遭的雾气也随之被劈开。

眼看雾气就要掩不住自己的身形,戚行当机立断伸手朝鬼婴的方向捏了个诀,一个墨色的小点从鬼婴身上飞出,瞬间被戚行捏在手里。

“谁在那!”

已经被发现了!

刹那间两道极为强悍的剑气带着狠戾的杀意一前一后直直朝他斩来。

趁着最后几缕雾气还未散尽,戚行手一抖从袖子里滑出另一只黄符,向上一抛,黄符无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堪堪将剑气挡在身前。

同时他掏出六枚铜钱扔在地上,铜钱落地的一瞬间就在他身旁形成了个诡异的圆,戚行站在圆里,轻轻将从鬼婴上飞出的墨色小点捏碎。

下一刻,他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岑方时房里,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另一边。

孟禾之的剑气仿佛撞上了什么,硬生生在前方炸开,雾气中似乎站着个看不清人脸的神秘人。

下一刻他就出现剑气炸开的地方,雾气顷刻间散尽,那人却早已没有了踪迹。

他转头向一旁黑色劲装的男人问道:“那人什么来头!在这看了多久了?”

邬临春易了容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盯着那个神秘人消失的地方,“不知道,我也只比你早发现一点而已。”

“和那个鬼婴是一伙的?”

邬临春摇了摇头,“不清楚,可能是。”

闻言,孟禾之也没再接话,他朝那几名年轻的修士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那几名修士都是仙盟各家的亲室弟子,本来大家个个都摩拳擦掌,想要大展身手,谁知刚刚下山就被现实狠狠拍了一巴掌。

如今大伙都有些焉头巴脑的。

“没事的,这是大家第一次下山,都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孟禾之看出了大家的失落,出言安慰道。

空茂彦也就是差点被鬼婴一剑戳死的绯衣修士低着头,“孟师伯,我……我刚刚拖大家后腿了。”语气里满是羞愧。

“那鬼婴短短时间内就能模仿你们的剑招,还能学以致用,说明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孟禾之摸了摸他的头,“你们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孟师伯,这位是?”另一位年轻的修士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邬临春开口问道。

孟禾之沉默着,那修士见他没说话,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再追问。

当年登云台一事之后,邬临春被青云宗宗主言仓秘密救了下来,谁都不信邬临春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邬临春死里逃生,戚行却再也没有睁开眼,没人能料到当时是强弩之末的邬临春会那样轻易的就将炼虚期的戚行一刀毙命。

孟禾之当年得此惊天噩耗,恨得双目欲裂。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走向这种他从未设想过的结局。

他提着赤霜剑杀到邬临春跟前,这位弑师逆徒却是一脸平静,“没有为什么,他该死而已。”

当日荀长老和言仓一起动手才将他拦下。

自那天起孟禾之再也没见过邬临春。

邬临春在青云宗的后山里养了一年伤,突然有一天他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跑到前山来,找到孟禾之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杀了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孟禾之看着眼前瘦得脱相,犹如丧家之犬般的邬临春,无端想起那天得知戚行身死,他去质问邬临春时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和那句平静下带着浓烈恨意和不甘的话语。

邬临春是真的恨戚行,也许不止恨戚行,孟禾之忽然就什么也不想做了。

“就这样吧,别再见了,师兄。”

自此后的数年里孟禾之再也没有听说过邬临春的消息。

直到五年后的某一天,孟禾之带新弟子下山历练的途中,察觉有人一直跟着自己,原以为是极妄城的魔修或者哪个不长眼妖族,出手后才发现是邬临春,二人箭弩拔张片刻后又双双堰旗鼓息,那一架最终也没打成。

就这样时不时的,邬临春就会在孟禾之带新弟子下山时跟在身后,也不做什么,只是偶尔在孟禾之带领新弟子力不从心时出手帮衬一下。

一开始孟禾之是抗拒和不解的,邬临春明明知道自己有多恨他,怎么还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随着戚行离开得越来越久,久到身边的人几乎不会再主动提起他的名字,孟禾之才发现,世上可以像他一样牢牢记得戚行的,也只有邬临春了。

戚行死得突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戚行日益陈旧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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