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戒鞭裂骨

刑台设在问剑峰顶。

谢长宴跪在玄铁打造的刑架上,手腕被特制的寒铁镣铐扣住。晨露浸透了单薄的白色囚衣,贴在背上冰凉刺骨。他抬头望向天际——朝阳刚刚爬过山脊,将刑台照得如同镀了一层血。

“时辰到!”

执法长老的声音刺破晨雾。谢长宴深吸一口气,听见身后阶梯上传来规律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跳的间隙里。

白暮雪出现了。

一袭墨黑剑尊袍取代了平日的雪白法衣,银冠束发,腰间悬着那柄从不轻易出鞘的"寒霜"。最刺眼的是他手中那根暗红色的长鞭——噬魂鞭,青云剑宗三刑具之首,据说十鞭能废一个金丹修士。

台下已聚集了数百弟子,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真是寒霜君亲自行刑?”

“弑神剑意失控伤了那么多人,按律当鞭三十...”

“三十鞭?那不得废了?”

谢长宴闭上眼。那日心魔劫中剑气暴走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凌霄殿十三根盘龙柱尽毁,七名弟子重伤,若不是白暮雪及时赶到...

“谢长宴。”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谢长宴睁眼,看见白暮雪的靴尖停在一步之外,纤尘不染。

“弟子在。”他低头行礼,铁链哗啦作响。

白暮雪没有立即说话。他缓缓展开噬魂鞭,暗红的鞭身在晨光中如一条苏醒的血蛇。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弑神剑意失控,伤及同门。”白暮雪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依宗规第三十六条,鞭三十,禁闭三月。可有异议?”

谢长宴摇头:“弟子认罚。”

“褪衣。”

这两个字像冰锥扎进脊椎。谢长宴手指微颤,却还是解开了囚衣系带。布料滑落至腰间,露出布满新旧伤痕的背部——最近的一道还在结痂,是七日前与魔修交手时留下的。

他听见台下传来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修行之人受伤本是常事,但像他这样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皮肤的却不多见。

白暮雪的视线在那些伤痕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报数。”

“是。”

第一鞭落下时,谢长宴以为自己准备好了。

他错了。

噬魂鞭接触皮肤的瞬间,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入毛孔,又顺着经脉一路烧到丹田。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牙齿深深陷进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一。”谢长宴从牙缝里挤出这个数字,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鞭梢带起的金色血雾在空中飘散,那是他体内弑神剑意被强行抽离的迹象。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寻常弟子受刑只会见红,哪会出血雾?

白暮雪手腕一抖,第二鞭接踵而至。这次落在肩胛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谢长宴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全靠铁链拉着才没趴下。

“二...”

第三鞭与第四鞭几乎同时落下,交叉在他背上刻下一个鲜红的‘X’。谢长宴额头抵在刑架上,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下巴滴落。他听见台下有女弟子小声啜泣,却分辨不出是谁。

奇怪的是,从第五鞭开始,疼痛减轻了些。不是噬魂鞭的威力减弱了,而是有股冰凉的灵力悄然护住了他的心脉。那灵力如蛛网般精密地覆盖在要害处,每次鞭梢即将造成致命伤害时,总会有一缕寒气提前抵消部分力道。

谢长宴微微侧头,用余光瞥见白暮雪握鞭的手指关节泛白——师尊在暗中控制鞭势!

第六鞭抽在腰,带起一蓬金红交织的血雾。谢长宴闷哼一声,突然捕捉到一丝微弱的传音:

“...喊疼会死吗?”

是白暮雪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焦灼。谢长宴愣住了,直到第七鞭落下才回过神。

“七!”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声音里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白暮雪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第八鞭角度刁钻,抽在脊椎第三节上——那是修士灵脉交汇之处。谢长宴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脖颈上青筋暴起。

“剑尊也太狠了...”

“那可是他亲传弟子啊...”

“寒霜剑尊果然名不虚传...”

议论声如蚊蝇般嗡嗡作响。谢长宴努力聚焦视线,发现白暮雪握鞭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缕冰霜——那是剑气外溢的迹象。师尊在用自身修为控制噬魂鞭的威力!

第九鞭落下时,谢长宴终于理解了白暮雪的用意。这鞭看似凶狠,实则抽在了一处无关紧要的旧伤上,疼痛远不如前几鞭剧烈。

“九...”

“蠢货。”传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怒意,“装晕!”

谢长宴却摇了摇头。他不能晕,也不愿晕。这顿鞭刑是他该受的——为那些被他剑气所伤的师弟师妹,也为自己失控的心魔。

第十鞭到第十五鞭,白暮雪似乎放弃了劝说。鞭影如狂风骤雨般落下,但谢长宴渐渐摸清了规律——每当鞭子即将抽中要害时,总会微妙地偏转几分,或者力道突然减轻三成。最明显的是鞭梢总会带起一缕冰霜,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化去部分噬魂之力。

“二十一...”

谢长宴的声音已经微弱如蚊蚋。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铁链支撑才没倒下。背上的伤早已麻木,只有丹田处弑神剑意的躁动提醒他还活着。

台下突然骚动起来。谢长宴勉强抬头,看见几个弟子抬着个软轿匆匆赶来。轿上坐着面色苍白的林清羽——那日被他剑气所伤最重的弟子。

“林师兄怎么来了?”

“伤那么重还来看行刑?”

“听说他差点被废了修为...”

议论声中,林清羽被抬到刑台正前方。他虚弱地靠在轿背上,目光却死死盯着谢长宴血淋淋的背,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第二十二鞭落下,谢长宴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这鞭抽在了没有旧伤覆盖的位置,噬魂之力直接钻入经脉,像有无数小刀在刮他的骨头。

白暮雪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转向执法长老:“剩下的八鞭,可否改日再...”

“剑尊大人。”林清羽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宗规第三十六条附则写明,刑罚需一气呵成,否则前功尽弃。”

白暮雪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看向林清羽的目光如看死物,吓得抬轿的弟子差点松手。

“林师侄伤好了?”白暮雪轻声问。

林清羽脸色更白了:“弟子...弟子只是...”

“既然能说话,想必是好得差不多了。”白暮雪抖了抖噬魂鞭,“那明日就去思过崖面壁吧,三个月。”

林清羽如遭雷击:“剑尊!弟子还...”

“二十五。”白暮雪突然报了个数,一鞭抽在谢长宴背上,力道却比之前轻了不少。

谢长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尊是在帮他作弊——直接跳过了三鞭!他连忙配合地发出一声更大的痛呼,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执法长老皱眉:“寒霜君,这才二十二...”

“二十五。”白暮雪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数错了?”

长老额头渗出冷汗:“不...不敢...”

林清羽在台下捏碎了袖中的留影石——他本想记录谢长宴受刑全程,现在却只拍到一堆模糊影像。没人注意到碎石中渗出的一丝黑气,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地下。

第二十六鞭到第二十九鞭,白暮雪抽得又快又准,每鞭都落在已经皮开肉绽的地方,看似凶狠实则避开了所有要害。谢长宴的背部已经看不出原本肤色,完全被鲜血覆盖,那些金色血雾也越来越浓,在阳光下形成诡异的虹彩。

最后一鞭前,白暮雪突然转身面向众人:“今日之刑,望诸位引以为戒。”

噬魂鞭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红弧线,却轻轻落在了谢长宴肩上,连衣料都没划破。但与此同时,一股尖锐的剑气直接打入谢长宴体内,刺激得他喷出一口金色血液,正好让台下看得清清楚楚。

“三十...”

谢长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栽去。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接住了自己,熟悉的雪松气息包裹而来。

“...傻徒弟。”

这是他在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醒来时,谢长宴发现自己趴在寒霜居的玉榻上。背上的伤已经被妥善处理,敷着冰凉的药膏,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窗外已是星斗满天,看来他昏迷了整整一日。

“醒了?”

白暮雪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接着是茶杯轻放的声音。谢长宴想撑起身子行礼,却被一阵剧痛按了回去。

“别动。”白暮雪转出屏风,手里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汁,“伤药刚结痂。”

师尊已换回常穿的白衣,只是没束冠,长发如瀑垂落。谢长宴注意到他右手腕上多了一道红痕——是噬魂鞭的反噬!这种刑具会同时伤害行刑者,只是程度较轻。

“师尊您的手...”

白暮雪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口:“喝药。”

药汁苦得让人头皮发麻。谢长宴一口饮尽,险些又吐出来,被白暮雪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弟子...给师尊添麻烦了。”谢长宴低头,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白暮雪没说话。他取过一块干净纱布,蘸了清水轻轻擦拭谢长宴背上渗出的血珠。动作之轻柔,与刑台上那个冷酷无情的剑尊判若两人。

“林清羽的伤...”谢长宴犹豫着开口。

“不全是你的错。”白暮雪打断他,“他体内早有魔气淤积,只是借你的剑气发作罢了。”

谢长宴猛地扭头,牵动伤口也不顾:“魔气?”

“嗯。”白暮雪按住他肩膀,“那日他故意激你。”

“所以噬魂鞭...”

“该抽。”白暮雪蘸了更多药膏,指尖在伤口边缘轻抚,“但不是为你失控的剑气。”

谢长宴不解:“那是为什么?”

白暮雪的手停在他脊椎第三节的鞭伤上:“为你压制心魔的方式。”指尖微微用力,“自残算什么本事?”

谢长宴浑身一僵。原来师尊早发现了他用疼痛压制心魔的秘密——那些藏在衣袖下的割伤,那些无人知晓的深夜煎熬。

“弟子...知错。”

“错在哪?”

“不该...伤害自己。”谢长宴声音越来越小,“不该让师尊担心。”

白暮雪突然掐住他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谢长宴。”连名带姓的叫法让谢长宴心头一颤,“你这条命是谁给的?”

“是...师尊。”

“那没有我的允许,”白暮雪俯身,呼吸拂在他耳畔,“一根头发都不准掉。”

谢长宴耳根发烫,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师徒间的对话。

“弟子...遵命。”

白暮雪松开手,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个小玉盒:“吃了。”

盒中是三颗冰蓝色药丸,散发着与凝魂丹相似却更柔和的气息。谢长宴认出这是‘寒髓丹’,能修复受损经脉的珍稀丹药,炼制一颗需耗费元婴修士三年功力。

“这太贵重了...”

“三十鞭换三颗,你亏了。”白暮雪硬塞进他手里,“别废话。”

谢长宴捏着丹药,突然注意到师尊腰间玉佩在微微发光——是星盘的感应!他猛然想起刑台上那些金色血雾,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师尊,我的血...”

“《太虚经》与弑神剑意融合的迹象。”白暮雪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星盘在改造你的根基。”

“所以您早就知道...”

“知道你会流血,但不知道会这么疼。”白暮雪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长宴怔住了。这句话里的心疼与自责太过**,让他不知如何回应。正当他组织语言时,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振翅声。

一只纸鹤穿透结界飞入室内,在白暮雪面前展开成信笺。谢长宴看见师尊读完信后脸色骤变,手中信纸瞬间结冰粉碎。

“师尊?”

“林清羽死了。”白暮雪冷声道,“死在思过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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