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被从刑架上解下,瘫倒在地面上。身上的伤口接触到地面,疼得他一阵抽搐。
行刑弟子站在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望你记住今日之痛,莫要再辜负江师叔的期望。”
陆沉舟努力抬了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沫。
弟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牢门被关上,黑暗中只余下他粗重的喘息声。他艰难地翻了个身,身上的疼痛分毫未减,心中却莫名踏实了几分。
既然穿越过来了,是不是就能改变江挽月死亡的结局了?
他慢慢回想着书中情节。
原著里那么多坑,原主又资质平平,性情乖张,除了会给师尊惹麻烦外一事无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会是害死江挽月的关键。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被遗漏的真相。
他记得书中提到过,林惊羽死前曾频繁出入宗门的万卷楼。
或许……可以从这个细节下手。
夜色渐深,寒狱里愈发寒冷。
陆沉舟的意识渐渐模糊,在陷入昏睡的前一刻,他还在想着要如何查清真相,保护那个让他意难平的师尊。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在牢门前停留片刻,又悄然离去。
陆沉舟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似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
待他再睁眼时,寒狱里依旧是一片昏暗。他分不清过去了多久,只觉胸前的伤口已结了层薄痂,稍微一动就扯得生疼。迷迷糊糊间,听见守门弟子在外间低语。
“江师叔都进去两日了……”
“淬魂渊那地方,待上三日怕是……”
后面的话渐渐低不可闻。
陆沉舟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淬魂渊?
原著中从未提及这个地方。
他努力回想着剧情,只记起那刑场事件过后,江挽月确实闭关了数月。难道就是因为去了这个听起来就很可怕的地方?
他挣扎着起身,挪到牢门边,隔着铁栏问道:“师兄,我何时能出去?”
外头的交谈声停了。过了片刻,一个弟子没好气地回道:“明日刑满。”
陆沉舟又试探着问:“方才你们说的淬魂渊……是什么地方?”
外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嗤笑:“你被打傻了吗?连淬魂渊都不知道?”
另一人接话:“也难怪,自从他……”
陆沉舟心下一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作为在宗门生活了十几年的亲传弟子,不可能不知道淬魂渊的存在。
他只得讪讪退到角落,暗自庆幸原主本就行为乖张,偶尔说些奇怪的话也不会引起太大怀疑。
这一日格外漫长。
陆沉舟数着水珠滴落的次数,听着外间弟子偶尔交谈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淬魂渊的可怕之处。
罡风蚀骨,痛楚直抵神魂,连元婴修士都难以承受。
他想不通江挽月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直到牢门打开,外头已是又一日深夜。守门弟子淡淡道:“出去吧。”末了又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你是积了什么福……”
“什么?”陆沉舟追问。
那弟子别过脸去:“快走吧,别耽误我们交差。”
踏出寒狱的瞬间,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陆沉舟拢了拢衣衫,拖着身子一步步往外走去。沿路遇见巡夜的弟子,便上前打听淬魂渊的位置。
“这位师兄……”
那弟子忙诚惶诚恐地纠正道:“陆师兄折煞我了,唤我师弟便可。”
陆沉舟立刻清了清嗓子,从善如流道:“师弟,你可知淬魂渊在何处?”
那弟子面色古怪,打量着他:“陆师兄怎会不知淬魂渊在何处?”
陆沉舟只得含糊道:“许久未去,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弟子将信将疑,还是指了个方向。陆沉舟按照他所指方向,往后山走去。山路陡峭,石阶上结着薄冰。
直到看见不少弟子围在一处深渊边,陆沉舟心想应是此处。往前挤去,便见一个身着弟子服的年轻男子立在渊边。其身姿挺拔如松,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颜。
陆沉舟眯了眯眼,只觉这人格外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片刻后,渊底传来动静,一道素白身影缓缓升起,落在渊边。江挽月脸色较往日更白几分,连唇色都淡了不少。
那男子上前一步,递过一个玉瓶。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江挽月微微颔首接过。只见男子眉头紧锁,神色间满是担忧,而江挽月对他的态度似乎格外温和。
陆沉舟看着这一幕,心头莫名发堵。
他正暗自嘀咕这人是哪号人物,江挽月却倏然抬眼望来。四目相对,陆沉舟竟有些慌乱,下意识想要躲闪,却又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
江挽月很快便收回视线,与那男子并肩离去。他们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但隔得太远,一个字也听不清。
陆沉舟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愈发强烈。周遭弟子渐渐散去,山风吹过,刮得他伤口隐隐作痛。
“这位师兄,”他拉住一个正要离开的弟子,“方才那位是?”
那弟子一脸便秘,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掌门首徒沐清风啊。陆师兄,你这是……在寒狱里关糊涂了?怎么连沐师兄都不记得,还唤起我师兄了?”
陆沉舟一时语塞,只得含糊应了一声。待那弟子走远,才慢慢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时,前方传来低低的对话声。
两名守夜弟子正在闲聊。
“沐师兄在淬魂渊守了三日,听说连掌门都劝不住。”
“毕竟江师叔是为了……”
话音戛然而止。两名弟子看见陆沉舟,立刻噤声行礼,垂首不语。
陆沉舟站在原地,望着山下连绵的殿宇。此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浅薄得可笑。
伤口又开始疼了。
他低头看了看胸前渗出的血迹,决定先回住处换药。待回到住处时,外间已无人声,他的居所里积了层薄灰,显然多日无人打扫。
陆沉舟在榻边坐下,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出神。
*
静室内灯火通明。
四角的青铜灯盏,墙上的琉璃壁灯,全都燃着温暖的光。这光亮得有些过分,连墙角青砖的纹路都照得清清楚楚。
江挽月跪坐于蒲团上,面前案上供着两个灵位。案角一盏青玉灯稳定的燃着,映得她苍白的脸颊也添了几分暖色。
她的视线落在灵位上,思绪却飘到了淬魂渊边。陆远舟站在人群中,穿着那身破损弟子服,眼神躲闪又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急切。
自他年岁渐长后,便不再主动靠近过她。每每相遇,不是匆匆避开,便是垂首不语。今日主动出现在那里,着实令人费解。
案上的青玉灯焰轻轻晃动了一下。
江挽月的目光立即转向那盏灯,见灯芯安稳,火光如豆,才缓缓移开视线。
沐清风递来的玉瓶还放在袖中。那是掌门特意让丹堂炼制的,说是能助她修复神魂损耗的丹药。她本不想收,沐清风说这是掌门严令,她便接下了。
“师叔若需闭关,宗门事务可交由弟子代为处理。”
沐清风说这话时,神色难掩关切。江挽月确需闭关,便顺着这话交代了几桩要紧事。可此刻在这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张面孔。
案上的青玉灯焰又轻轻摇曳了一瞬。
江挽月抬眸凝视片刻,想起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身影抱着枕头站在屋外,声音软糯:“师尊,舟儿怕黑。”
后来不怕黑了,却开始怕她。
这些年他一次次犯错,她一次次宽宥。起初是念着旧情,后来便成了习惯。直到这次闹出人命,她才终于举起剑。
可那一剑终究没能落下。
灯芯又爆开一个火星,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轻轻摇头,不再去想。
接下来的日子,江挽月便一直在静室闭关。每日除了打坐调息,便是对着灵位静思。偶尔有弟子送来汤药,她也只是淡淡接过,从不多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某个清晨,她终于结束闭关,推开静室的门,一眼便看见候在院中之人。
“师尊,你出来啦?”
陆沉舟站在初升的日光里,穿着一身崭新的弟子服,脸上带着明朗温暖的笑容,像是穿透阴云的日光,竟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合。
廊下的微风拂过,带来几瓣早落的海棠,正好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笑得灿烂。
江挽月一时怔在原地。
陆沉舟见她立在门边迟迟不语,又唤了一声:“师尊?”
江挽月眸色微敛,面上那片刻的恍惚已不见踪影。她步下石阶,问道:“何事。”
陆沉舟道:“师尊闭关这些时日,身子可还安好?”
江挽月道:“无碍。”
陆沉舟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虽见其面色红润,却仍是忍不住关切:“弟子前日得了些温养的灵药,若是师尊需要……”
“不必。”江挽月打断他,“若无要事,便退下吧。”
陆沉舟抿了抿唇,终是不再追问,自怀中取出一叠纸页双手呈上:“弟子这数月以来始终对林师弟之事心存愧疚,故而私下查访,寻得些线索。”
他瞥了一眼江挽月的神色,见她看了过来,便展开最上方的图纸,指着其中一处:“这是万卷楼禁制的运转记录,弟子发现,在林师弟出事前,此处的禁制曾被人篡改过。”他略一迟疑,终究还是将下方的纸笺呈现于江挽月眼前,“这里是去岁巡查禁制的记录,其中载明当时禁制完好无损。”
话音落下,陆沉舟心下却是忐忑不安。
这些记录是他从原主房中翻找出来的,其上虽记载着禁制篡改的前后变化,可原著中从未写明亲传弟子是否有权拓写保留记录,若是犯了忌讳,反倒显得他早有预谋。
江挽月接过,看着其上记录,神色如常。
陆沉舟见状,心下稍安,继续道:“此外,弟子在林师弟居处寻得一册剑诀副本。”他又取出两本薄册,将其中一本原册递给江挽月,自己拿着另一本比对,“其中三处剑诀被篡改。篡改的手法十分隐蔽,若非刻意比对原册,恐难察觉。”
“弟子推测,林师弟或许受人胁迫,欲借这篡改后的剑诀对师尊不利。毕竟师尊的霜华剑诀,唯有同源功法才最易寻得破绽。”
江挽月将几件证物仔细查看后,抬眸看他:“这些证据,可曾给旁人看过?”
“并无。”陆沉舟垂首道,“弟子想着,该先请师尊过目,故而尚未呈给戒律堂。”
江挽月凝视他片刻,目光深邃难辨。
“随我来。”
她转身朝外走去,行动间衣袂微扬。陆沉舟紧随其后,望着那道清冷的背影,心中忐忑更甚。
这些证据虽能证明林惊羽行为异常,却也将原身与禁制被篡改一事牵连起来。更麻烦的是,所有的证据都显得零碎,难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不知此去戒律堂,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行了一段,戒律堂的飞檐已隐约可见。江挽月步履从容,陆沉舟却觉每一步都踏在心上。
在即将踏入戒律堂时,江挽月倏然驻足。
“待会不论何人问话,如实答便是。”
她声音依旧平淡,却让陆沉舟莫名安下心来。
“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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