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仿品

南院王周英毅本家复姓东野,乃青州曲阜人士。圣人故里,首善之地,寖浸在文字堆里连种地的百姓都能拽两句诗文,周家做的是两国贸易的买卖,经年往来于两国边境之间。

彼时,今上势弱,先帝爷有意传位于更有谋略的二公主。

周英毅的父亲倾尽家财,以资今上笼络人脉。后,今上践祚,也没亏待这些潜邸时候的奴才,周英毅得父辈荫庇,自己又是个带兵遣将的好手,不过数年,便在攘陈战场上颇有成就,今上喜他骁勇善战,特赐了他家周姓,封王拜相风光无二。

就连木家隐退的老太爷也曾夸过周英毅——“天幸之才,可镇邪祟。”

只可惜,木老爷子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看人这方面却多有欠缺。周英毅这么多年在圣前效力,早没了当初那份君臣相辅的佳话。老皇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膝下二十一子皆是幼年早夭,仅剩一根独苗,乃宫女承宠所得,年方三岁,过了年才能握笔开蒙。

君弱相强,老皇帝都改变不了的结局,又能指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做些什么呢?这后梁的天下,早就是南院王府当家做主了。

苏南枝看着窗外马咽车阗的景象,嘴角讽笑,南院王府门口的街巷,可是比宫门外的那条御街热闹的多。

陈志高当她是在看外头那几个捏面人儿的摊子出神,欠身过来小声道:“你喜欢什么样式的面人儿,回头我偷偷买给你,不叫他们知道。”

顺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望去,苏南枝笑道:“那就比着你捏个猪八戒,摆在我书房的桌案上,闲来无事看着也得解闷儿。”

……猪八戒?他有那么丑?

马车在正门停下换了轿子,一路抬进二门里。苏南枝满月那会儿经老皇帝保亲认了周家这门干亲戚,周英毅膝下无女,听府里的人说,先前有过一个庶出的哥儿,后来早夭也没了踪迹,有人说是那妾室与人私通坏了南院王府的名声,被周英毅抹了,也有人说是仇家寻来,掳了那孩子要断周家的根儿。

传言种种,各有说法。

许是无有儿女傍膝的缘故,周英毅待她这个干女儿倒也格外的偏疼,底下奴才们一口一个小姐,拿她当正经主子尊敬。

“可把您给盼来了,早起打了一筐子油桃,拳头大小的个头水光滑溜的惹人喜欢,王爷惦记着您爱吃,一个也没叫动,全都镇在冰鉴里头,就等着给您尝鲜呢。”管家在前头引路,笑眯眯的拉两句家常。

“干爹最疼我了。”苏南枝敛足侧目,叫后面的陈志高跟上,嘴上和声搭腔,“山寺苦寒,我半个月没沾荤腥,昨儿回来吃了几块烧鹅,又觉甜腻,正惦记着新鲜果子呢。”

那管家跟着侧目,打量一眼身后的年轻男子,笑着探口风:“小姐新提拔的这个随行奴才,是个好模样的,比先前那些个小丫头要瞧着顺眼。”

苏南枝懒得解释,笑笑没有说话,陈志高听见有人夸他顺眼,大步跟上,献宝似的歪着脑袋搭腔:“您听听,人家这话说得多公正,我可比他们顺眼多了,您还嫌我丑,骂我是二师兄。”

“管家年迈糊涂,他说的话你听一半儿就成。”苏南枝淡淡道。她这话初听起来是在骂陈志高,实则指桑骂槐,借话指责管家越矩。

说话间到了正厅,南院王亲自出来迎她,身后还跟着一年轻小将,瘦高的个子,瓜子脸,皮肤晒得黝黑,笑起来一口大白牙格外亮眼。

南院王按着那小将军坐下,热络的与苏南枝介绍:“卫戎,你们小时候还一块儿放风筝呢。”

苏南枝并不接话,目光含羞的移向身侧,眉眼弯弯的引荐:“干爹看看他这模样,放在家里镇宅可合适?”她拉着陈志高的手,教他站在人前,“他叫陈志高,是我母亲给相看的人,今日我母亲特地交代我,要领他来给干爹瞧瞧。”

南院王还没说话,窗外就掠过一道身影,人还没进屋,带刺儿的话就先露了锋芒。

“咱们家梅梅就是与别人不同,旁人家的姑娘寻夫觅婿为的是嫁个如意郎君,偏咱们梅梅特立独行,连招赘的男子都要用来镇宅呢。”

进来的妇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头戴垂珠偏凤,身着镶边绸桔纹衫子下衬洒金福寿百褶裙,面有病色,进来就在南院王身边落座。

翻起眼皮道:“刚巧我新结识了一个法力高强的道长,请他给你写个符,贴在门上可比那些旁门左道的管用。”

苏南枝挨了呛声,心里恼怒,手中摇晃的团扇也不由急促起来:“干爹说您病着,外头火红大太阳的您该是在屋里养病才好。”

这妇人名作金玥奴,是南院王不惑之年才娶的王妃,是南边的人,听说先前嫁过人,还给前头那位生了个女儿。村妇二嫁,一朝得势便狂妄自大起来。

苏南枝看见那双小人得志的眼睛,心口的闷气更堵得她呼吸艰难。

“火红大太阳的天儿你一小辈能出来走动,我这应长辈的就见不得了光了?”金玥奴眼睛乜斜,飞扬跋扈的性子一看就是被娇惯坏了,“王爷……梅梅这丫头又说话怼我,您不管她,我就不高兴了。”

权贵之门的当家主母,人前扬威耀武的不多,大户人家总要顾及一些体面,可金玥奴却与别人不同,她心里清楚自己是如何得宠,王爷爱的就是她嚣张的模样,只要不触到了那片逆鳞,她就是把天戳破了窟窿,王爷瞧着也喜欢。

“别不高兴啊,哪个敢说你。”南院王摩挲她的背脊,和声哄着顺气,又使着眼色叫管家进来调停。

“苏姑娘也不是恶意,外头太阳甚大,年轻小姑娘站久了都遭不住,更何况王妃您呢。”卫戎‘嘴巧会说话’,上来就把人给得罪了,苏南枝乐地抿嘴偷笑,南院王瞪眼示意他闭嘴,被中伤年纪大的金玥奴则咬着牙气的要骂人。

只有说错话的卫戎还呆瓜一样,目下四看地挠头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陈志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给卫戎拍手,又点头帮腔:“早就听闻卫将军骁勇善战,是个有一说一的直性子,今日一见,小将军果如传闻中的那般耿直。”

卫戎人虽呆笨,却不是傻子,他起先还糊里糊涂的,可经管家在一旁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这会儿也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瞪陈志高一眼,再看南院王的眼神,吓得他缩起脖子更不敢擅言,只作揖讨饶,小声凑过去给王妃赔不是。

陈志高笑眯眯的欠身,凑在苏南枝耳畔道:“这人太蠢,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不配纳入姑娘幕下,相较而言,还是我这样的适合伺候姑娘。”

苏南枝晃着团扇看热闹,眼皮稍抬,说道:“你也知道他是个蠢笨的,却和他比?”

只有傻子才拿自己和傻子比较呢。

也不知道南院王许诺了什么,金玉奴撇着嘴嘟囔两句,眉眼转喜,笑着起身离开。陈志高无意间瞥了一眼,瞧见那金玉奴的一双琥珀色眼睛,心下一惊,传言说南院王少时倾慕苏家那位主子,如今再看他府里的这位王妃,容貌虽不相似,可这双琥珀色又偏浅褐的眸子,却与那位主子一模一样。

不过,虽是一样的眉眼。南院王妃五官浓艳,浅浅的眸色将贪婪骄纵展露无遗,而苏家那位夫人却容貌柔和,冲淡了眉眼间的刚毅更多几分疏远的清冷。

南院王这是偷偷在身边藏了一个仿品?

丫鬟们过来换了新茶,陈志高倒是把奴才们的事做的娴熟,蹲下身子,两只手捧着将茶递在苏南枝的手边,苏南枝知道他是有意在人前显摆,笑着接过吃了一口才摇头叫他放下。

南院王是修行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自然不会因为说亲不成而翻脸生气,他先是夸陈志高模样不错,又夸寿安郡主的眼光极好,选了个会伺候人的女婿。

宾主相宜,闲聊几句,南院王才把话往正事上拉:“端午那日南边大陈家门口发生了地裂,一座山都塌了,附近房屋倒塌了七七八八,背后更是牵连无数,梅梅可知道此事?”

苏南枝眼睛滴溜溜转,就在南院王以为能问出点儿什么的时候,她忽然笑着点头。

“我肯定知道啊,干爹耳目聪颖前线消息灵通,可我们苏家好赖也跟那边有贸易往来,前些时候,东海一带的盗贼越发猖狂起来,我还说得了空来干爹这儿搬救兵,给东海总督去一封信,叫官家的大船护我们去青州渡口呢,这下倒好,南边现了天灾,茶叶药材运不过来,买卖的事儿就更没个准头了。”

她话外的意思便是南边的买卖可能要停。

“是挺严重。”南院王点头,“听他们说你去庙里为你母亲祈福,我当你不知道此事呢,南边乱了,你手头虽有我批的通关文书,可还是要小心着些好。”

南院王忖度片刻,看着她又道:“生意上的事情你比我摸的通,虽时境艰难了些,却也不至于到做不了的地步,你的船队、商队该怎么走动就怎么走动,必要时拿我的文书出来,叫地方上护送一程也无妨。”

苏家跟南边的贸易可断不得,他往北绒诸国卖的那些兵器炮药一年有几百万两银子的进项,里头那些值钱的大家伙,只有南边常家能做的出来,没有苏家的商队运送,常家的东西送不到北边来。

几百万两银子呢,前头就是刀山火海,苏家的买卖也得做下去。

苏南枝笑笑道:“干爹这话我回去肯定转达,只是干爹您也是知道的,我们苏家外头瞧着是我父亲当家做主,可实则却是我母亲一个人说了算,干爹这法子虽好,却也要我回去再跟我母亲商量商量。”

她只把事情往寿安郡主身上推脱,南院王又不好背后说什么不是,话在舌头尖儿硬是生生吞回了肚子里,憋的他脸色都变了。

……

这顿饭吃的浮皮潦草,南院王借钱的事儿还没开口,又要忧心苏家往南边的买卖,卫戎好好的亲事没成,献殷勤还把王妃给得罪了,眼下也是愁容不展的耷拉着脑袋。

唯有陈志高颇为忙碌,又要净手扒虾,又忙着拿油桃雕了富贵平安的花样哄人开心。

卫戎愤看的懑不已,寻了个借口离席,叫几个能打的小兵在外头盯着,找个没人的地方堵住姓陈的,定要打烂他那张卖弄风骚的脸。

【小剧场】

赘婿行业竞争激烈,有些人靠脸,有些人靠拳头。

卫戎点头:对!咱们靠拳头上位。

陈志高哭丧着脸:苏姑娘,快护住我这张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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