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洛缺什么?
这里之人或许不知,但二十一世纪的沈瑶明白,魏洛缺爱。
因为长期得不到父爱,他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可是两年前萧妃的离世,独留他一人在狼群环伺的深宫中孤苦无依生存。
父亲靠不住,沈贵妃还时不时找人欺负他,宫人内侍更是冷眼苛待。
沈瑶相信,从萧妃离世到册立太子的两年间,一定是魏洛人生的至暗时刻,看不到希望的曙光。
《景史后妃传》记载,萧妃死之前,紧紧拉着儿子的手,含泪笑道:“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恨。”
真挚的情感,深刻的母子情谊,就这样刻在了魏洛的骨血里,经久不散。
而杨婉儿就这样恰好出现,及时填补魏洛的情感空白,只不过他们正式见面,还要在一年后。
所以沈瑶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提早相遇,接着相爱,但重重宫门阻隔,两人苦于相爱却不能相见。
于是她就能派上用场了,她可以替两人传信,亦能带杨婉儿入宫解二人相思之情,这样算下来,到一年后,魏洛的恨应该能减轻了。
想法虽好,只是她总不能把人拉到魏洛面前,说:“瞧!这是你最爱的女人!”
那样,魏洛一定会以为她是个疯子,所以她想出了一个绝佳主意——
绑架杨婉儿,来个英雄救美戏码。
招数是损了点,可这是让两人相爱最快的方法了,沈瑶在心里默默发誓,日后她一定会跪在杨婉儿面前,磕头认错。
今日是魏洛前往护国寺为母祈福的日子,可谓是千载难逢时机,所以她迫不及待下榻,准备大展身手。
……
沈瑶借着回家探亲之故,从萧皇后处拿到出宫令牌,带着魏洵乘坐马车,浩浩荡荡驶出神武门。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家高门大户院前,侍卫拿了脚凳下来,两人前后脚下了车。
这是沈家宅院,乃是皇帝特意赏赐贵妃父亲,以示恩宠的,只不过沈父已过世,现任宅院主人是沈贵妃的兄长沈国安,官职正一品左都督。
沈家人口简单,沈国安仅有一妻,孕有一儿一女,长子沈璠在锦衣卫任职,长女沈瑶嫁给徐瑄,此外就是十几个丫鬟仆从了。
沈瑶令侍卫候在府外,就带着魏洵和贴身丫鬟走大门进入,跨过门槛,绕过一架紫檀大理石山水屏风,便是沈家正房大院,碧瓦飞甍,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相连,檐下鹦鹉、画眉叽喳叫响。
早有人前去通报沈夫人,因此几人刚刚踏入正厅台矶上,便见一体态饱满、皮肤白皙的贵妇从偏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
她脚步走的飞快,边走边喊道:“瑶儿,我的瑶儿回来看娘了。”
一瞬间,沈瑶几乎要掉下泪来,这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她嗓子堵得难受,却还是给数日不见的母亲一个甜美的笑容,
“娘,我回来啦!”
待沈夫人靠近,沈瑶直接扑进她怀里,手臂紧紧环住母亲腰身,感受来自母亲的呵护与宠爱。
沈夫人亲热地轻抚着女儿后背,许久才恋恋不舍松开,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被带入正厅,丫鬟已摆了茶果上来,沈瑶边喝茶吃果,边回答母亲问话。
待听得沈瑶伤势无碍后,沈夫人才笑着擦掉眼角晶莹的泪珠。
其实鞭刑之后沈夫人进宫来看过她,只不过彼时她刚穿来,身体过于虚弱,甚至连跟母亲说话都困难。因此今天出宫,她才特意先来看沈夫人,让她心安。
叙话完毕,该办正事了。
沈瑶让人找了昔日闺中的衣服换上,又给魏洵穿上哥哥衣裳,两人领着几个便衣侍卫,偷偷从沈府后门溜出,坐上马车,往江南胡同而去。
江南胡同,位于皇城东南边,当地人称为“三不管之地”,即锦衣卫、东厂和五城兵马司望而生畏的地方。
这个胡同之所以出名,不仅因为那里有最大的黑市交易场所,更是因为那里盘踞着京城最厉害的“打行”,即替人充当保镖﹑打手的行帮。雇佣者出钱,打手接单,便能做些打架斗殴、敲诈勒索等不法行为。
“打行”里鱼龙混杂,有劫富济贫、坚守道义的好汉,亦有恃强凌弱、坑蒙拐骗的暴徒,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
按理说这类黑/道组织,朝廷该早日取缔才是,可是官府对此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它堂而皇之开在天子脚下。
直到昭宣帝登基,在徐瑄大力打击下,江南胡同才关闭整改,名震一时的“打行”从此退出大景的历史舞台,隐入黑暗中。
马车很快就到了胡同入口处,沈瑶撩开纱窗向外望去,和想象中污泥遍地、乱象横生的市场不同,这里商铺鳞次栉比,十分富庶繁华,街上人物轩昂,衣冠齐整。
若是不知情,沈瑶打死都不会相信,这里是臭名远扬的江南胡同。
她放下帘子,双眸一扫,见魏洵正满面红润、双眼放光地死死盯着外面,一副迫不及待的兴奋模样。
看来,有人比她还更期待呢!
沈瑶轻轻咳了咳,招回魏洵的魂儿,又从袖中拿出面巾递给他,两人把面容紧紧包裹后,才缓步下了马车。
他们今日来这里,是来雇打手绑票的,要绑的人正是杨婉儿。
沈瑶需要在保证杨婉儿安全的前提下,将她顺利从家中劫持,又恰好出现在魏洛回宫途中,彼时两方人马相撞,杨婉儿大声呼救,魏洛必会出手相助。
若是计划顺利,魏洛将会对杨婉儿一见钟情,念念不忘,那她的计划算小有所成。
很快,沈瑶就来到了一家叫做“跛脚李拐子”的店前,这家店明面上是卖馄饨的,其实从招牌上可略知一二,这是一家以棍棒为武器的打手店。
沈瑶带着魏洵走进店内,由于天寒此刻门内无客,只有一位身材微胖的女掌柜守在柜台上。
女掌柜见来人系着面巾,衣料贵重,便知他们身份不俗。她登时脸上堆满笑容,走出柜台,问道:“贵客吃几碗馄饨,什么馅的?”
这是暗语,意为雇佣几人,做什么用的。
沈瑶扫了扫墙壁上的鬼画符,笑道:“我们要六碗素馅的。”
意为六个人,不见血的生意。
女掌柜明了,她点头道:“有的。”
这是接单的意思了。
她让沈瑶几人等候片刻,自己走入内室,不一会,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走了出来。
他嘴里叼着根牙签,一双鹰眼眯着眼打量着几人,似乎在审视着什么,而后到灶台盛了一碗馄饨,搬个凳子坐下,边吃边道:“小姑娘,胆子很大啊!”
沈瑶讶然,他居然一眼看出雇人者头领,不愧在江湖混迹多年,识人的功夫可见一斑。
“说吧,做什么?”
沈瑶亦坐下来,道:“劫持一名女子,将她带到指定位置,演一出戏,但是不能伤害到她。你们能做到吗?”
大汉吃的头不不抬,待将馄饨全部吃完,才用袖子擦了把嘴,道:“就这样简单?”
沈瑶“嗯”了一声。
生意谈妥,沈瑶预付了一半钱后,就带着便宜表弟去逛胡同。
临近中午,街市上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们先去找了家正规饭馆吃饭,接着又采买了一些特产,才在魏洵恋恋不舍的目光下,坐上返程马车。
雇佣的几个打手已经先行出发,算算时辰,这个时候杨婉儿该被绑至树林了。
……
距离护国寺不远处的林子里,几个男人正蹲在地上,眼睛四处瞅动。在几人身后,一名瘦弱女子被蒙着黑巾,绑在一颗大树上。
这里距离护国寺大道只有一里远,是沈瑶和他们约定好的会面地址。
很快,沈瑶和魏洵也到了。
沈瑶先扯开杨婉儿面巾,见她低着头,面容完好,心下微微松口气,对着虬髯大汉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再过小半个时辰,魏洛的车马就要返程了。
大汉走进,道一句,“随时。”
看样子,他们绑人应该是用了迷香。
沈瑶点点头,于是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把匕首,就往杨婉儿身上划去,这个举动将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魏洵更是慌忙握住她手,惊道:“你做什么?”
沈瑶哭笑不得,以为她要杀人不成?
“做戏做全套,我往她衣上划几道口子,再往上面倒些鸡血,这样才能以假乱真,让魏……惹人怜爱。”
魏洵恍然大悟,哦了几声,“我说你买鸡血做什么,打这个注意呢。”
衣服划口倒血,在沈瑶一番折腾后,已然变得残破脏污,但她尤觉不够,总觉得缺些什么。
终于,沈瑶发觉到了,头发不够乱,脸上灰尘太多。
于是她拿出帕子,将杨婉儿脸上擦的干干净净,又给她涂些口脂,双颊晕染上桃色脂粉,用一方浅色面纱遮住她面颊,额前留些碎发置于耳旁,才颇觉满意。
她正欣赏着美人落难,冷不防一旁魏洵啧啧奇道:“我怎么觉得,她和你有几分相像?”
“嗯?”
魏洵看了看杨婉儿,又瞅了瞅沈瑶,肯定道:“四分、不、五分相似。”
沈瑶挑眉,笑道,“戴着面纱你也能看出来?”
“脸型像,还有鼻子——”
“好了,别胡说八道了。”
沈瑶打断他,指挥着几个大汉道:“把她弄醒,腕上绳子半松。”
“等前方大道上出现一队人马时,你们就假装不小心,让她挣脱逃跑,之后你们在后面追,他们一定会出手救人。”
“届时你们随便编个理由,和东宫卫对峙几句,然后赶紧逃跑,懂了吗?”
那些个大汉频频点头,有一人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呃……东宫卫。”
虬髯大汉嘴角一抽,面上闪过奇怪的表情,不过瞬间又消散于风中。
“不过不要怕,这帮人功夫一般,你们没伤人,他们不会多管闲事抓人。”
沈瑶见他们听说是东宫卫后,面面相觑,生出犹豫之意,连连安抚几句。
她的安抚似乎用处不大,这帮人还是面色犹豫,正在沈瑶暗自后悔之时,虬髯大汉开口吼道,“都怎么了,一个个怂样,
又不是第一次和官府对着干了,怎么这次来个皇帝儿子,都害怕了?”
他吼完后,摸了一把胡须,对着沈瑶大声道:“这里交给我们了,你们该去干嘛干嘛。”
沈瑶和魏洵对视一眼,带着便衣侍卫离开树林,蹲藏在道路另一边,那里可目睹整个救人过程。
几人刚掩藏好,前方道路上便传来马叫声,魏洛来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