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翊坤宫西暖阁。
沈瑶将侍女宫人都赶了出去,绕过吃茶嗑瓜子的魏洵,对着一名垂手侍立的内侍,兴奋问道,“你们殿下回去后,有没有心神不定,食不下咽?”
内侍吞了吞口水,默默回想着,半响后才答道:“殿下回去就喝了一大碗粥,吃了好几碟糕点,胃口看着比平日还好呢!”
沈瑶一噎,又问“那有没有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内侍摇摇头,又答:“昨个殿下睡的可香了,一觉到天亮。”
沈瑶撇撇嘴,“那他有没有表现出,和平日不一样地方?”
内侍目露疑惑,缓缓问道:“比如?”
沈瑶想了想,用手比划着:“比如,他突然盯着某一处发笑,或者拿着一个物件发呆?又或者问出一些平日绝对不会问的话?”
内侍张大嘴巴,哭笑不得,“殿下精神正常,没梦魇之症。”
“呃……他难道就没有一些反常行为?”
内侍擦了擦额上汗水,这让他怎么回答。
他叫孟六,小时由于家穷,无奈就净身入了宫,成为一名小火者。东宫册立之后,他就被分到慈庆宫服侍太子,太子虽说不受恩宠、地位也不稳,但好在脾气不错,从不打骂下人。
前阵子,一名侍女突然找到他,给了他大笔钱财,说要他做内应监视太子。他很是心动,毕竟一大笔钱财,足够家人过上小康生活。
但是他胆子实在太小了,加之太子对他不错,要背叛太子,他很是内疚不安,在心里经过反复纠结后,他还是决定向内侍总管刘恒坦白。
预想中的惩罚没有到来,刘恒反而又给他一笔钱,让他好好做内应。
想到大笔钱财和太子的信任,孟六咬着牙,对着沈瑶疑惑的目光,答道:“殿下一切如常,未有异样。”
“不该啊……难道没有一见钟情?”
沈瑶听后喃喃自语,走到魏洵跟前,抢走他吃茶的碗,问道:“你说呢?”
魏洵叹口气,起身示意孟六离开,才对着沈瑶道:“急什么,说不定还没到火候,这样,咱们再设计一场戏。”
他拿起一本小说,指着道:“书里就是这样写的,先英雄救美留下印象,之后再来一场花前月下的偶遇,他肯定沦陷。”
沈瑶瞥了眼那本才子佳人的话本,眉头蹙起,久久地思量,“不对,一见钟情不是日久生情,肯定计划哪里做错了。”
“哪里错了?我们的计划明明很完美,我看多半是没看上……”
“哦,我知道了,他更看重内在美。”
沈瑶恍然大悟。
杨婉儿是选秀入宫的,初次见面她一定做了什么,令魏洛印象深刻,所以魏洛才会格外关注她,两人有进一步的相处机会。
不愧是一代明君,不贪财、不好色,无不良嗜好,品行端正,一身正气。
“噗呲——”
沈瑶回眸,见一旁魏洵正捂着独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肩膀抖动个不停。
“哈哈哈……内在美,你怎么不说他禁欲呢!”
沈瑶笑容淡下来,斜着眼瞅他,“很好笑吗?天底下又不是所有男人都好色,你懂什么?”
魏洵憋住笑,弯弯的眉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好色,好什么?”
沈瑶无语,扭过头不理他。
良久后,魏洵放下手里大把的瓜子,起身整理好仪容,慢慢踱步来到沈瑶前方,抱着手臂笑道:“按你说的……内在美,咱们下一步做什么?”
“得找个机会,让他们进一步接触才好。”
“御花园的红梅开了吧?”
在魏洵肯定的回答中,沈瑶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地方,让两人再次见面。
一回生,两回熟,魏洛,这个媒婆我做定了,就不信你不动心。
……
冬日,天寒地冻,朔风刺骨,御花园内,红梅开的正艳。
一簇簇梅花竞相绽放枝头,仿佛舞动的红裙仙女,给黑白寂寥的寒冬增添几分色彩。
沈瑶吃完早餐,就带着侍女碧萝,往御花园前来。
清冽寒风阵阵吹来,尽管她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圆实,还罩了一件狐皮大红氅,但寒风似乎长了锐眼般,精准往她衣裙里钻,冻得她寒颤连连。
“姑娘,梅花真香啊!”
清冷空气裹挟着浓郁香气迎面而来,让人闻了如痴如醉。
碧萝折了一支新开的梅花,放在鼻间轻嗅,又将梅花凑到沈瑶前,欢声道:“姑娘,你快闻闻,香不香?”
“嗯,特别香。”
沈瑶边心不在焉的应付碧萝,边缓步穿行在梅林间,明眸四望,她在寻找一处合适的场地,好让两人谈情说爱。
沈瑶问道:“碧萝,你觉得这地方美吗?”
碧萝跟在后面,笑道,“当然美了,不仅美,还很香。”
沈瑶“嗯”了一声,她突然停下脚步,回身说道:“这个时候,若是有一对男女,在这里赏梅谈情,是不是特别浪漫?”
碧萝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良久后才道:“姑娘,姑爷虽然喜欢红梅,但是——”
“哎呀,我不是说他。”
沈瑶叹口气,很是无奈,她说碧萝怎么没音了,原来思维跳脱到徐瑄身上了。
“我已经想开了,以后你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
破镜难圆,她和徐瑄这辈子结怨成仇,婚姻已经彻底宣告结束了。
“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碧萝觑着沈瑶,见她面容镇定、神情坦然,不像口是心非的模样,心底才偷偷松口气。
外人都传沈瑶在徐瑄登科游街之时,对他一见钟情,其实他们在此之前,早已结下不解之缘。
徐瑄父亲掌牧马,负责上林苑马匹的管理。因此,徐瑄借着父亲职务之便,时常在上林苑骑马狩猎。
一次,沈瑶猎一头野猪,没想到把野猪逼急了,畜生竟发起狂来,直冲沈瑶而去。正是那时徐瑄一只羽箭射来,瞬间击穿野猪脖子,救下了沈瑶。
待沈瑶反应过来,徐瑄已经掉转马头,潇洒离去,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让沈瑶念念不忘。
两人再见之时,便是徐瑄登科游街,沈瑶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情郎。彼时一个未娶,一个未嫁,郎才女貌,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人。
谁知,后面发生的种种事,逐渐把两人婚姻推向死亡的坟墓。
依她来看,现在坟墓上的草都三尺高了。
所以,当她听到沈瑶说放下执念,心里别提多高兴。
这边主仆两人正闲情叙旧,御花园另一头魏洛正带着内侍,剪梅花枝。
今日休沐,文华殿大学士不讲课,因此他得以闲暇,趁着上午人少,在这里赏梅看景。
母亲最喜梅,但她被皇帝以生病为由,囚禁在深宫十多年,根本没法外出。
因此每年冬季,御花园红梅绽放时,他都会采些给母亲宫里送去。他还学着制作梅花香,这样母亲闻见梅香,就能感到儿子陪在身侧了。
“殿下,沈姑娘带着侍女朝这边来了。”
刘恒突然跑到他身边,轻轻说道。
魏洛听后动作慢了下来,眼眸间悄然掠过几抹厌恶之色,不过瞬间又消散不见,“来就来吧,我怕她不成?”
“可是殿下,上次……要不咱们还是避开吧。”
“不避。”
魏洛垂下眼帘,态度强硬道:“孤是东宫太子,她不过一个即将被休的怨妇,秋后的蚂蚱,多大的脸面给她避让。”
刘恒垂下头颅,心里暗暗着急,他还清楚地记得上次,魏洛如何在沈瑶手下吃亏的。
那也是一个冬日,天空飘着雪花,魏洛带着他在池边堆雪人,主仆俩正玩的开心,谁知沈瑶过来了。
她二话不说,上来一脚踹倒了雪人,嚣张叫道:“这是我的地盘,你们赶紧滚。”言语傲慢,盛气凌人。
魏洛登时大怒,上前与她争执,两人越吵越凶,沈瑶眼见吵不过,索性一狠心,摔在池水里。而后披着湿漉漉的衣服,跑去翊坤宫向皇帝告状,声称是魏洛故意推她入水。
皇帝气的一脚踹倒了魏洛,让他道歉,他死活不肯,于是罚他跪在冰天雪地里思过。
十几岁的少年郎,嘴唇冻得乌紫,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却依然倔强地不肯认错,足足从辰时跪到了下午申时。后来,还是太后看不过,向皇帝求情,此事才不了了之。
也就是那次,魏洛的膝盖受了寒,一到冬天就容易犯病,时常疼的夜不能寐。
刘恒发愁,万一这次沈瑶再整些什么诡计,如何是好?
不待他多想,寒风中一抹倩影已缓缓靠近,他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挡住魏洛身影。
“姑娘,那边好像是慈庆宫的人?”
沈瑶顺着碧萝目光,就看到几个宫人正在采摘梅花,她仔细看了看,恰好看到魏洛将手中一支梅花扔进竹篮里。
她很是吃惊,天寒地冻的,魏洛居然还有闲情雅致采花?当真是文雅!
碧萝道:“太子殿下喜梅是出了名的,制作的梅花香更是绝品,连太后都赞不绝口。”
梅花香?
沈瑶情不自禁笑了,杨家恰好是制香的,有些事儿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巧。
打消回程的念头,她朝着魏洛方向,轻移莲步,如一只翩然蝴蝶,悄然来到几人身后。
魏洛听见脚步声,回眸一瞥,正撞上沈瑶好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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