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萱怎么都没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有人敢动手拽姑娘家的锦帛。
她被拉扯力拽得脚下踉跄,着实是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遇到了什么,顺着绷直的锦帛看过去,瞧见了那登徒子的拽住锦帛的手。
只见那双手修长匀称,指关节微微凸起,有着代表力量的完美线条。
可惜,一双好手安在了一个浪荡子身上!
林幼萱羞恼地猛拽锦帛。
陆少渊手里柔软的纱凌脱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举动,错愕的眉眼间被慌张填满,看向跟前的少女时更是少有的窘迫。
“萱……林二姑娘,我无意冒犯!”他险些再犯错误,喊了她的闺名。
正恼火要离开的林幼萱见他居然道出自己的名姓来,眉头微拧。
可见这人认识自己,但她确实不曾见过他,甚至……在他开口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没来由的觉得厌烦。
林幼萱就那么皱着眉头打量他,发现他穿着气派,头戴玉冠,身着锦袍,腰间一块白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至于长相……剑眉桃花眼,配着这身穿搭,可谓是满身风流。
究竟是哪家的浪荡公子!
又是何时探得她的闺名!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声,眼前的人虽让她警惕,却也不怕他再乱来。
林幼萱对他满腹嫌弃,陆少渊此刻心理历程亦不好受。
从她投来厌恶的目光开始,他脑海里就不受控制浮现前世两人最后形如陌路的一幕幕,而导致结果的根源早在他们定下亲事的这个春天埋下了。
他们会定亲,是有长辈做主不假,但在他认知里他从来都是被迫接受这门亲事,甚至在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是她确实也有想要攀附的心思,才会配合着长辈制造了让自己不得不娶她的局面。
身为男儿,既然让人姑娘丢了清白,自然是要负起责任,所以他即便有所不满也迎娶她过门。可惜他上一辈子过于自负,成亲许久后才发现她也是这场婚姻中的受害者。
真相宛如一击重锤,叫他知道成亲后她在自己身边有多受委屈,那时的他想要修复关系,却也为时已晚。再后来,便是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她对自己彻底心灰意冷。
如若他现在不做出应对,他们的之间是否又会重蹈覆辙?!
回想起她在林家所受的不公平待遇,还有她那个机关算尽的祖母在,陆少渊心里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可林幼萱看他的眼神叫他心如割刀且惭愧,让他一时亦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自以为运筹帷幄,结果在她面前依旧不堪一击,唯一还能运用的,或许也就只剩下浸淫朝堂的一身诡计了。
这些年的风浪到底不是白白经历,陆少渊心焦却冷静,甚至连眉宇间的慌色都隐藏得再让人找不到痕迹。
他坦然面对林幼萱的不善,微微一笑,晦暗的双眸就像是落下星火,顿时明亮璀璨起来:“林二姑娘,在下是……”
总是该让她重新认识自己,逃避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
“高秀才!”
福丫一直跟着自家姑娘打量陆少渊,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说一句不止,还肯定地再点头道:“你就是高秀才!果然长得好看!”
林幼萱汗毛倒竖,忙去捂住福丫的嘴!
而福丫这句高秀才不是没有根据,是那日林幼萱和冯妈妈描述高秀才的样貌时,特意说过长得俊秀。
知道她家姑娘的名字,还就在高家纱棚附近出现的,除了高秀才还能有谁。
林幼萱捂住福丫的嘴也知道为时已晚,对方早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姑娘家身边的丫鬟知道外男长得好看,除了打听过,还能从哪里知道!
林幼萱臊得简直想找个地洞钻。
陆少渊从未想过事情还能如此荒唐,自己会被错认为是那个和她相看的高秀才。
不过福丫他也是知道,比常人反应都迟钝一些,前世在他跟前没少闹出笑话。
“实在抱歉,我家丫鬟胡言乱语,这位公子别介意。”林幼萱只想溜之大吉,连方才他的失礼也懒得计较,话落拉着福丫就快速离开。
在她说抱歉的时候,陆少渊发现她对自己的不耐烦消失了,不知是因为被戳穿关注外男,还是因为……误会他是高秀才。
陆少渊唇边的弧度慢慢往下落,这一瞬间他更是迟疑,没有再往下报家门。
也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林幼萱已经拉着福丫匆忙挤到人群中。
今日到香山脚下的百姓多是非富即贵,人群中陆少渊就认出起码四五张熟悉的面孔。
他再纠缠反一定会引起注意,届时林幼萱又得跟前世一般遭受他人非议。
最终,陆少渊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幼萱身影彻底消失寻不到踪影,徒留自己伶仃发愁。
林幼萱拖着口没遮拦的福丫走到热闹的小集上,气恼着打了她胳膊一下:“你这丫头,怎么胡乱认人!”
福丫吃疼却不敢躲,无辜道:“他和高秀才一样好看,又知道姑娘的名字,还是朝高家人方向去的……怎么就不是高秀才了。”
“他朝着高家的纱棚走的吗?”林幼萱神色一顿,“不应当,高秀才应该跟高太太在一块对。”
福丫摇头说不。她有时候认死理得很,这会说什么都认为陆少渊就是高秀才,叫林幼萱又好气又好笑。
末了,实在拿固执的丫鬟没办法,说道:“这事且先放下不提,等见了冯妈妈就知道真假!”
冯妈妈配合着林幼萱,到了高家纱棚外直接拽着彩云先入内,落在后方的林幼萱当即和福丫朝反方向走,就此摆脱了大伯母派来监视的人。而她和冯妈妈早就相约好,等送完礼就在小集市上见面。
原本她是想难得出来,凑凑热闹,看看临时拼凑的小集市有什么好玩的,眼下被福丫闹得并没有多少兴致了。
她拉着福丫随意走过叫卖热情的小摊贩,应付似的逛了一圈便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我们到前头等冯妈妈。”林幼萱拽着正看摊贩做糖人的福丫往回走。
也是巧,两人刚来到地方,冯妈妈便赴约来了。
“还好姑娘今儿多一个心眼,没如那黑心妇的意。”冯妈妈一见她,嫌弃的表情更是不加遮掩。
林幼萱闻言便知是有故事,好奇道:“那高秀才不尽人意?!”
冯妈妈当即冷哼:“什么高秀才矮秀才!人家儿子根本没在,就他老母吊着一双三角眼等着先考察‘儿媳’呢!”
这话叫林幼萱愣住了。
高秀才……刚才不在?!
冯妈妈实在是被岳氏和高太太的伎俩恶心到了,不吐不快,满肚子火气继续说道:“好在姑娘今日是没去,若是去了,恐怕当场就要被恶心吐了。不知道岳氏是怎么和那高太太说的,高太太没见着姑娘前去,居然来一句怎么偏房姑娘还拿乔不成,说果然没有一口应下是对的。”
“怎么着,他家难道是什么天潢贵胄,是个人都得上赶着给他儿子选妃不成?!老奴差点没忍住要去撕了她那张嘴!”
这种情况,自然是岳氏在人家跟前贬低了她,对方又碍于她大伯父在朝中,不好驳脸面罢了。
所以……这门亲事,也不是什么好姻缘。
“如此更好了,这样的人家我们高攀不起,自然是躲得远远的。”林幼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生气肯定是有的。
任何一个人受到带着偏见的审视,心里都不会好过。
冯妈妈说是,去拉她的手安慰道:“肯定是老爷太太在天有灵,保佑着先叫他们显了原型,不让我们姑娘嫁入这种无福之家。”
提起爹娘,林幼萱双手合十拜了拜,喃喃道:“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失望,毕竟不曾带着多大的期望。”
自从父母相继离世,她就明白一个道理,不要把希望寄予在他人身上,那样容易自己就把路走窄了。
冯妈妈听着这话心中一阵抽疼。
说到底,不过是刚及笄的姑娘,却已经独自一人面对了多少磨难。这个年纪的姑娘,哪家的不都是爹娘手里的掌心宝,捧着都怕化了!
冯妈妈越想越难过,眼眶都红了起来。
福丫此时一句话顿时就将沉重的气氛赶跑了。
“奴婢就说了,那就是高秀才!姑娘刚才在外头遇到高秀才了!”
林幼萱:……
这倒叫冯妈妈好一顿吃惊,忙问福丫说的可真。福丫口齿伶俐的复述了一遍方才情形,还拍着胸脯保证:“那高秀才见到姑娘时眼睛都在发光呢!”
林幼萱无奈的让她住嘴:“妈妈别听她胡言乱语,未必就是高秀才,不过对方确实知道我名姓,是一眼认出我来了。”
“那个姓岳的杀才,该不会是把姑娘的小像给了高家人吧!”冯妈妈咬牙起床,恨不得去咬掉岳氏一块肉。
林幼萱闻言思索片刻,觉得她大伯母不是干不出来。
这一想,胳膊就起了鸡皮疙瘩,万分庆幸今日不曾到高太太跟前去,不然恐怕还得跟在市场买鸡鸭一样,对着她从头到脚一通打量呢!
“我们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彩云肯定给大伯母禀报我违命的事,晚回去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非等着。”
林幼萱抱上冯妈妈的胳膊,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暖意,这才把一阵恶寒给驱散了。
主仆三人特意绕道回去,根本不想再沾惹到高家人。
途中冯妈妈忽然就乐了,一副看好戏的戏谑语气说:“估摸着她们谁也没空找姑娘的不是,平西伯夫人跟前还不知道怎么个热闹呢。”
婆媳忙着斗法,一时半会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小主子。
林幼萱想象了一下祖母发现人被掉包带到跟前的场景,她祖母恐怕会当场被岳氏气出病来。
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岳氏的胆大和狠劲儿。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会可不敢断定。”林幼萱说着,脚下却忍不住加快速度。
——不知道那边闹剧收场了吗,她是真有点好奇。
此时此刻,林老夫人是真的被长媳差点气昏厥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岳氏真敢直接和自己撕破脸,把林幼萱掉包,将三孙女推到了平西伯夫人闵氏跟前。
而她还不能在闵氏跟前表现出异样,若叫闵氏发现婆媳间的小心思,林家的姑娘,不论哪一个都进不去陆家的门!
于是林老夫人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象征性地在闵氏跟前夸夸自己的三孙女,在岳氏得意洋洋的表情中怄得快要吐血。
唯一叫她安慰的是,今日陆少渊迟迟没有出现,让憋屈的林老夫人终于找到借口能先带着人离开。
陆少渊没出现,那自然就不用提到两家的亲事,林幼晴来了,那也做不得数!
林老夫人刚借故要离开,闵氏那边派去偷偷去催促陆少渊的人也回来报信,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声:“明方说世子爷有要事,直接赶回京去了。”
闵氏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自然不会多留林老夫人,到时继子不出现,那难堪的就是她了!
岳氏带来了闺女,却一直没能插上话转到定亲话题上,那颗得意的心早就乱哄哄的,结果还是输婆母一着,匆忙而来,无功而退。
“娘亲,怎么没见平西伯世子呀。”
刚走出离平西伯府纱棚十余步,林幼晴变不高兴地摇晃着母亲胳膊。
岳氏咬唇,正欲说什么,就先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自己。
现在才是她和婆母正式较量的开始!
“你们带姑娘到她大姐姐那边,昨儿大姑娘送信来,说了要她妹妹过去做客。”岳氏先把女儿支走。
林幼晴自然察觉到祖母的怒火,想到自己和娘亲干的事,连忙缩着脖子乖巧跟丫鬟走。
她留下也得挨骂,还是快点逃。
女儿离开,岳氏此刻更没有顾忌了。
从婆母明明是该孀居的人,结果还插手二房交来的铺子,两人的梁子从那个时候就结下了。
“母亲这是要找萱丫头吗?”岳氏抿唇一笑,恶意满满道,“这会萱丫头已经见过高太太了吧,或许一会儿高太太就要来向您提亲了,府里啊,要有喜事了。儿媳在这儿先给老夫人道喜了。”
一番话差点没把林老夫人气了个倒仰,齐嬷嬷忙扶好,对岳氏也投去怨恨的目光,冷声道:“太太素来聪明,今日却当了只糊涂虫,险些要累得林家在京城都抬不起头来!二姑娘养在老夫人身边,亲事自当是要老夫人做主,你如何能越俎代庖,传出去太太还有什么好名声可言!三姑娘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所以我这就在给我们家晴丫头找好人家,就不用老夫人费心了。”岳氏伸手扶鬓角,又是露出一个痛快的笑。
“很好,很好!”林老夫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狰狞地瞪着这个不省油的长媳,“和你这沾沾自喜的蠢货多说一句话,我都嫌晦气!”
“快去把你们二姑娘找回来,我们回府!再去把你们大老爷叫回家,告诉他,一刻都不能耽搁!”
林老夫人说完,再没有给长媳一个眼神,扶着齐嬷嬷的手脚步踉跄的往马车方向去。
岳氏做好了和婆母起码嘴上打个来回,结果婆母抬脚就走了,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还说起要把当差的丈夫喊回家。
“太太,老夫人莫不是气头上,要跟老爷说把您休了吧!”刘妈妈晃了神,惊恐地看向岳氏。
岳氏这一瞬才后知后觉有了后怕之意,可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退缩的可能,便是怕也得撑住。
“那个老货说休我就休我?当我岳家人都是泥捏的吗?做她的春秋大梦,我已经跟老爷说过了他娘亲的心长得歪,我倒要瞧瞧他林九明受不受得了这窝囊气,真听话休了我!”
岳氏骂得唾沫星子都飞扬,气势上是一点儿也不输,可刘妈妈还是心神不安地张望林老夫人背影。
正是这个时候,彩云终于回来,见到岳氏委屈得红着眼哭诉:“太太,二姑娘阳奉阴违,根本没去见高家太太。奴婢被她身边的冯妈妈拽着胳膊就进去了,再一回头,二姑娘跑得没影了!”
气势汹汹的岳氏大惊失色,脚下一晃,人也站不稳了:“她怎么跑了!”
所以她今天没能给女儿定下亲事,也没法将林幼萱那祸害给嫁出去,她原本想着等林幼萱见了高太太,就叫人去散播风言风语,逼得高家不得不主动和林家提亲的。
怎么好好的,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林老夫人怒气冲冲离开,半途就和归来的林幼萱撞上了。
她只是冷着脸扫一眼低眉顺眼的二孙女,说:“回来就行,跟上,我们先回府去。”
林幼萱朝林家所在的纱棚看了一眼,心里不无遗憾:最精彩的一幕到底是错过了。
她随着众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明白回府后就要面对一场新的较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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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开始,盯着夫人那边,如若有宴请一类的,特别宴请人家有桂花胡同的林家,一定禀报我。”
陆少渊思来想去,今日他还是如同前世一样不曾在三月三见林老夫人,前世首次见到林幼萱的那场宴会多半还是会进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叫她陷入被亲人算计的无助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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