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地方又增加了，总之，在山姝眼里，这颗星球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似乎是混乱中中立的失序。

这座城市没有围墙或其他防护罩来保护，只有几个工厂建造的不完全连续的栅栏勉强将城市与周边的地带分割出来——那分割线实在有些多余，从地皮状况便足以区分。

他们的降落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有穿着朴素外衫笑意盈盈的人向着他们招了招手，算得上是友善地要求他们下来。

“抱歉，为了方便管理，城内不允许有飞行器飞行的。”那人靠近了，他身上披着一个墨绿色的马甲褂子，胸前缝缝补补的口袋里插着电子屏、螺丝刀之类的物件，俨然标准维修工的打扮。

“那我就停在这里？”宿怜爽快地跳下车，指了指飞行器现在停放的位置问道。

“嗯当然可以，只需要你自己记得你停的位置就好了，不过，方便问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吗，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飞行器这样的外来交通工具啦。”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扳手，总算站起身伸出手询问道。

“我们是从……其他的星球来的。”山姝看了眼宿怜，决定自己开口，她担心宿怜太过咄咄逼人露出破绽。

两人依次和修理工短暂握了手，也算是打过了招呼。

“哦，孩子你受的伤不轻吧，想必你的处境很艰难吧，我来带你到医疗院去处理伤口吧。”似乎是山姝浑身缠着的绷带削弱了这个男人的大部分疑虑，总之他将手里的活计交给同伴后主动要带着他们进入这座城市。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的身份没有遭到丝毫怀疑，这位市民甚至如此友好地要带他们去医治，有一个向导自然是上上之选，他们都没有拒绝。

“叫我老周就行了，我是个钳工，算是之前那场灾难的幸存者，不过现在也干些杂活，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喊我。”老周说着转身向前走，不经意间从袖管中伸出了一截手臂。

山姝这才发现，这位钳工的右小臂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沾着污渍的机械手臂，手指也完全用各种型号的螺丝刀取代了，看上去倒是个经验丰富的钳工。

“您好，我也姓周，你叫我小周就行了。”山姝犹豫地盯着老周略显单薄的身影，自我介绍后指了指一旁满脸警惕的宿怜，“叫她小苏就行了。”

老周点了点头，随手碰了碰机械手臂，上面的螺丝立刻收了回去，转成了一个圆圆的转盘，紧接着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山姝已经很久没有在地面上实际行走了，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学校或是在灰星，大部分人都乘坐着飞行器在半空中穿梭着，很少有人会踩在户外真切的土壤上，如今竟然有些恍惚。

工厂附近焦黑的泥土中有各类污水汇集在一起形成了小水坑，而废品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小山一般，不过供人行走的小路上倒是干净了许多，没有什么突然出现的障碍，几人沿着小路倒也平坦顺利。

这边走着，老周和几个路过的人打了招呼，而后停在了一辆四个轮子的车子前，车子只有底盘和座位，没有其他装饰性的外壳，倒像是在场子里做了一半骨架便仓促投入使用的试用款。

老周打开了那扇由几根金属条充当的车门，回身笑着冲两人招了招手：“上车吧，这里距离医疗院还有些距离，我们得开车去。”

“好。”两人点了下头，一齐看向了后排座位。

后排座位的一大半被杂物所占据，有一些奇怪的仪器，也有一些面包之类的食物堆积在上面，看上去实在凌乱。另一半则铺着一个半旧的垫子，上面的花纹像是某种圆圈面包。

宿怜沉默了几秒，单手推了下眼镜，她没法忍受这样的环境于是抱着侥幸心理来到了前排副驾驶的位置，谁知这里的状况更加混乱，她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

“哎哟抱歉啊二位，这车一直都是我自己开，我比较忙活得也比较糙所以也就疏忽了没咱们收拾。但这车乱是乱了点，但它无比坚固，冲出去可以撞死那些野兽，安全得很呐。”察觉到宿怜的情绪波动，老周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附身扎入后排胡乱将那些东西团在一起推到了一边。

“我坐后边吧。”宿怜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山姝的肩膀将她推到了更乱的前排。

在车上坐好，宿怜尽量控制自己的身体缩起肩膀，收起四肢以占据更小的空间，避免触碰到其他的东西。

自从来到灰星后她的洁癖已经不得不好了很多，但没想到尘土星真是不辜负它的名字，这样糟糕的环境卫生，也不知道这里如此多的伤员是怎么忍受下去的。

她似乎明白了东溪为什么对这颗星球视而不见，这样的星球若是收入麾下，每年要支出的用于这颗星球维护的费用恐怕不会少。也只有异血人那样恶心的物种才能忍受这样的环境，她冷笑起来，下巴不自觉扬了扬。

车子沿着颠簸的小路向前而去，轮胎很是结实，只听得嘎嘣嘎嘣的声响，车胎甚至将一路上的碎石都碾碎了。

尘土星这边的温度相较于灰星要高很多，一则是气候原因，二则是工厂都修建在城市周围，难免导致城内局部热度高。

察觉到几个女孩都有流汗的迹象，而后排的宿怜紧闭着双眼看上去不太舒服，老周匆忙按下方向盘旁边的按钮，随着刺啦的声响出风口打开了，立刻有凉风从中冒出，车上的人总算凉快了些许。

山姝不由得抹了下脸上的湿热，这样的环境温度要比灰星高很多，伤口可能会更难恢复，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宿怜的周密计划中详细记述了如何让对方相信他们两个是可怜的异血人，只是现在老周哼着歌，手指在面板上敲击着，看起来心情很好，似乎根本不想问他们任何问题。

这个老周还算和善，趁着现在多了解一些状况会更好，于是，山姝轻轻咳了几声，开口问道：“周师傅，这里的异能分局……”

“啊小周你在担心这个吗？放心，这里的异能分局和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这里的长官是我们本地人，他的理念是包容，所有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愿意在这里留下来我们都会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若是能干活还可以在院子里自己重谢东西吃，有技术我们也欢迎加入工厂就职。当然，只是作为旅途暂时歇息的中转站我们也是欢迎的，只是这里没什么大家喜闻乐见的景点，你瞧，这里看上去是不是落后了联邦几百年。”没等她说完，老周便抢先开口，他似乎已经接待了无数个来自各地的人，对他们的身份丝毫不好奇。

说完末句，他便神展开手臂将眼前荒废的景象展示给他们看。

“那这里的异能者。”斟酌许久，山姝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如果这里要保持和平包容的态度，那异能者的问题他们是怎么解决的，她必须询问这个问题。

“哈哈，小周让你见笑了，我们这样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帮老弱病残相互扶持着过。不要说是异能者，就连稍微强壮健康一些的青年人都离开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想得到的任何东西我们这里都没有，就算抢到这块地称霸一方又如何，没有人会特意来到我们这里。”老周笑着笑着，面孔却越发凄凉起来，他的胡尖似乎也在因为悲伤而轻轻翘着抖动。

“我们也是什么都没有的人，如果这颗星球愿意接纳我们，我们当然愿意留下。”山姝笑了起来，这句台词是宿怜突发奇想写好的，只是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还是难免有所触动。

风吹过，就连流速都变得缓慢了下来，似乎这里是一片缓慢的，沉重的土地。

在Z-428星醒来之前，山姝所拥有的不太幸福的家庭，很是辛苦的学生生涯，留下了大部分分别痛苦记忆的异能局工作时期，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没有一个人试图找到她，没有曾经的任何家人朋友传递来任何消息，就像是她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到头来自己还真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她突发奇想，如果真的丢弃掉自己原本的身份，真的以“杉树”的身份继续和其他队友生活下去完成任务，人生的轨迹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不要这么说，我们什么都没有，那就不需要为失去而担心，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将没有失去只有得到。

“在这里可以有很多好朋友的，等下我们去异能局大楼找总管分一块地给你们，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虽然这里的各类生活设备简陋了一些，但日子还是很舒服的。”

老周爽朗地笑了起来，他取出了一罐糖果递到了山姝手里试图安慰她：“我是个粗人也不太会说漂亮话，倒是惹得你伤心了，那只能拿这个来赔罪了。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重工业的建设，虽然还是差一些，但已经开始准备轻工业了，大家也可以尝试一些新奇的玩意了。”

“谢谢。”山姝接过了这个漆着蓝色花朵的罐子，从里面取出一颗形状像是云朵的米黄色糖块，塞进了口中。

“你要吗？”她转身将瓶口面向宿怜。

宿怜双手环在胸前，正襟危坐地靠在椅背上，她面庞紧绷着摇了摇头，瞄了老周一眼，咬了咬牙还是说道：“陌生人给的食物你一定要吃吗。”

“我们后半辈子说不定要在这里度过，难道我们要饿死吗，我相信大家不会害我们的。”山姝半开玩笑地笑了起来，手臂却打算收回，她大概瞧出了宿怜的顾忌，不打算强求。

“……好吧。”宿怜又咬了下牙，伸手拉过她撤回的手腕，而后随手抓了颗蓝色的糖丢入了口中。

那糖块在唇齿间转了个圈，味道倒是奇特，没有太过工业化的那种味道，反而是草本的清香。

宿怜的心情跟着愉悦起来，她扬了扬眉毛，也不知道楚文致和却风那边有没有准备好，希望能速战速决，她实在不想在这样的土地上呆下去了，等待回到星舰上，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自己丢入医用消毒柜给自己来个三遍消杀。

前方的公路笔直了一些，两侧多出了许多岔路口，望过去每条路线像是通往不同的工作区域，而前方出现的路牌显示，再向前一公里就会是百岁城了。

看来这座城市便是尘土星唯一的城市，这样的名字倒是直白，不算是什么好愿望，反倒有些心酸。联邦的平均寿命远远不止一百岁，百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中年阶段。

在进入城市略显废弃的敞开的大门的时候，坐在值班室里的那个胖胖的女人正捧着一个脸盆大的包子向口中送，她看到车子的时候脸上立刻扬起了和煦的笑容，挥手向几人打了招呼：“上午好啊老周！还有两个陌生的姑娘你们也好！”

只是在车子停下，她看清山姝的时候立刻露出了担心的表情：“哎哟，灰星的人真不是东西，这孩子竟被伤成了这个样子。老周你要带着小姑娘好好治一治啊！”

老周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而后与女人闲聊几句，谈及做这样好吃包子的店铺老板。

山姝无奈地笑了下，冲着对方点了下头，似乎每个人见到自己的时候都要惊讶于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只是她知道，这样的伤口并未伤及内里，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对了老周，你没有听今天的城市新闻吗，有个很有趣的故事呢，错过了实在可惜。”女人挥了挥手放行，而后便继续啃那个包子。

进入百岁城后，预料中的住宅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两侧灰色的泥土里横七竖八地插着墓碑，有各种的外形，十字架和拱形的占据了大部分，只是这些石碑前面没有贡品，只有灰色的细长的草梗随意地招摇着，透出几分凄凉。

“这是……”宿怜皱了下眉头，她也被这里哀伤的气氛感染了。

这样浪费了大量土地的土葬实在是白害而无一利，而这些东西不仅浪费资源，还不能让尸体快速进入下个星球循环，尘土星果然和她气场不合。

“工厂和城市之间环绕着的环形的区域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坟墓，因为那些可怜的异血人孩子寿命本就短，而且他们大多是受到了迫害才来到了这里，大家很舍不得他们，并且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所以我们选择了比较近的地方来安放他们的灵魂——天啊，这又是谁家的孩子。”老周瞪大了眼睛，语调越发悲伤，说话间他已经踩下了刹车，急匆匆抓起挂在一旁操作杆上的帽子，胡乱扣在头上并嘱咐两人不要乱跑后便下了车。

山姝朝那边望去，一群穿着素色衣服的男女老少站在一块空地前，有几个人正在挖坑，而一旁的小匣子盛着的恐怕就是去世之人仅存之物了。

宿怜凑近了一些，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我们下去说话。”

她向来是谨慎的，尽管按照尘土星这个科技水平这辆车子上安装窃听器的概率小得可怜，但她还是选择了远离以避免危险。

两人来到了一颗树的旁边，她们距离那群人不近不远刚好可以听到阵阵哭声。

宿怜阴沉的目光投射在那群人的身上，而后小声对山姝说道：“你不觉得，他们的信任太过轻易了吗，这样的话楚文致和却风甚至不需要出手我们就能混到异血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