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我们曾许下的,要铸就平等秩序的约定吗?”
埃丽纳试图让库赫迈清醒过来。
“你分明是清楚的,这样的行为,会将基地推往何处!”
天平并不是乌托邦式的公允。
饶是再纯澈的星盾,也会有一霎的晦暗。
而这对受庇护者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创痛。
埃丽纳的愤怒,迎上的是让他错愕的一滴眼泪。
“求你成为我的月之百合吧,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库赫迈拉住这只惩戒的手,轻轻放到脸颊一侧,眷恋地轻轻蹭着。
“现在还来得及,和我一起逃出去,让我去寻求支援。”
埃丽纳能感受到,库赫迈正站在崩溃的边缘。
青年的手掌贴上少年的手,温柔的气息缠绕、安抚着,令另一滴泪水坠落而下。
讨好是苦涩的前调。
揭明歉疚的底色之前,中央控制厅的门从外被拉开。
蒙德纳走了进来,打断库赫迈还未说出口的坦白。
“这是所有基地联手的集体行动。”
这位凯迩塞德,少有地展现着,如往常仔细擦拭机甲上污垢的耐心。
他犀利地评价着,击毁聆听者的防线。
“其他人可不像你这么难拿下。”
在蒙德纳这种人眼里,黛莉亚并不是要被保护的稀有物。
只是一种和花盆、培养基没什么区别的常见温床。
种植者难道还会在乎,一块土地是否会因榨取,受到创害吗?
能承担开出漂亮的花、结出甘甜的果实,不论其真实的承受能力,都已是完成使命了。
并不需要尊重花朵,为那一时盛开所竭力挥洒的心血,也不需要在品尝成果时,满怀感恩。
这一刻,库赫迈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在孕育者锐减的情况下,部分凯迩塞德还会变本加厉地,做出两种极端的占有行为。
毁掉与利用。
不是出于更复杂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将对方当作异类,施以完全的恶意罢了。
无法共鸣更少数者,也具备同等的存在正义,这不是该被认同的正确,而是声势浩大的陷阱。
让人在释放失控的恶意中,从体会到的凌虐快感,滋生出对平衡、长久的小小幸福程度感到厌恶。
譬如对于有恩于自己的长者,投射出超然的**。
这类冒犯,被妄图打破秩序的赌徒们认可、纵容。
真正的救赎,是直击事件本质的缓慢洗涤。
就像是一颗树,不会总是在温室中成长,更需要在与虫害、灾难的斗争中,向上茁壮。
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但揣着前人的教导,铭记乌托邦设想的孩子,难免会萌生期待,被这一圈圈年轮磨掉希望。
诚然,光彩的胜利终将到来。
为了加快这一过程,没有时间等待成长的文明、个体,将目光投向偏门,来不及辨别,这是否是昙花一现的欢愉自毁。
被误导者下意识模仿着可能的正确,做出成长定型时的叛逆尝试。
来自多巴胺的懒惰与抗拒,修改了达成共鸣的要件。
为这种抗拒正当的、该被谴责的行为,赋予了认知上的强化。
乌托邦在现实的击打下,侵蚀出怨怒与无助。
于报复时,以一瞬的心跳加速,找到了高尚的爱意作为借口,被视为正确性的体现。
随着不加修正的,共同知觉拥有者数量增加,将有着极大概率,朝深渊坠落而去。
深不见底的人性扭曲之地,不会再见到良善的美好。
星盾也将被视为,因与共同利益享有者同罪,而必然缄默的,不被相信的歪斜高塔。
绝对幸存与相对幸存的概念,在库赫迈的回忆录手稿中,被初次提及。
这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寄托希望的救赎之法,有何等漏洞百出。
有如在晴空万里的白昼,见到闪电轰鸣,少年双瞳震颤着,难以相信这种恶意的扩张,是这么覆水难收。
就连歉意,也郁滞在嘴边难以诉诸。
“只要将所有人的基因,都净化不就好了?”
蒙德纳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他自然地摆出一副,和库赫迈很相熟的态度,贴心地抬起手,想要将埃丽纳拉到身侧,不让同伙为难。
已然完全清醒过来的库赫迈,将这还悬在空中的禁锢打落。
“这是我的战利品,事先说好了的。”
少年的声音,仍旧是清冷的。
即便脸颊的泪痕还未干涸,依旧展现出作为律法护卫的强硬。
“离我远点!”
埃丽纳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架在身前戒备地防卫着。
面对青年的质疑和蒙德纳玩味的笑,库赫迈无心解释,只是用有力的手臂,将埃丽纳拦腰抱起,托在肩上。
“你必须是我的月之百合。”
少年任由背部被捶打着,执拗地往外走去。
“他们都是因为相信我,才选择奉献,加入这个计划的啊!”
埃丽纳焦急的声音,伴随着他的挣扎,在整个走廊回荡了一路。
“求你了,库赫迈。”
面对青年的祈求,少年仍旧不答话。
他的目标是飞行器。
要让追击者,带着它的前主人逃到更远的地方去。
“别那么着急嘛。”
斯维格站在通向中心塔外的出口处,架起枪,索要着一起享用玫瑰的权利。
“那是自然。”
库赫迈没有意见,将人放下来的一刻,他从身后拿出枪。
瞄准目标的同时扣动扳机,殷红喷射在防护门上。
少年拉住青年的手腕。
“走!”
飞行器的钥匙和枪作为饯别礼物,在塞到埃丽纳怀中的同一秒,库赫迈像是对陌生人那般将他推了出去。
少年关门,摁下紧急按钮,锁住所有出口。
鸣笛声为整个基地拉响警报。
红色的灯正在闪动着。
青年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触碰大门,从一片冰凉上滑落,收回原本想要拉住少年袖口的手,果断地冲向飞行器。
正确的果断,令事件爆发得太过突然。
蒙德纳和剩下的人,过来增援之时,只看到被库赫迈击杀倒地的反叛者。
十几具冰凉的尸体中,斯维格额头上的弹孔尤为狰狞。
少年奄奄一息地撑着身后的门,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上,都有赤红的痕迹。
蓝色的鹰目随着艰难的呼吸眨动着。
没人胆敢上前。
唯独鬣狗闻到了,能捡得胜利的机会。
蒙德纳抬腿,朝着库赫迈腰侧的伤口碾了下去。
鲜血从少年的嘴角渗了出来,张开肺部引入空气时的猛烈呼吸,令鞋底的机油味被凸显得格外明显。
但他一言不发,死死地咬住后槽牙。
一拳打在棉花上,定然起不到威慑其他同伴的效果。
没能成功,用库赫迈的臣服换来,作为领袖的更大权限的蒙德纳,有些不悦。
但他只是绅士地俯下身,贴近库赫迈,盯着这个巨大便宜的不屈的眼睛。
蒙德纳轻描淡写地介绍,自己在下飞行器之前做的小小手脚——锁死了目的地。
“真是狠心呢,你不知道现在是,畸变狂潮来临的时节吗?竟然还让你的挚爱去戒备区。”
库赫迈想起刚刚回头看到的,追击者离开的方向,毫无求生欲的身体,又再次运转,想要站起来还击。
他挥出的拳头,被蒙德纳轻易地躲开,引起一阵哄笑。
“这时候想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蒙德纳拽着库赫迈的衣领,将他狠狠撞在门上。
少年的颈部被这鬣狗的利爪攥紧,他双目充血着,憎恨地发出嘶吼。
终究,在墓园被尸体们攀附上的生者,也被拉下地狱。
“你会和我捆在这张船上,圣裁者,往后还要劳烦你,好好为这个崭新的天国效力啊。”
这是库赫迈在晕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三天的禁闭之后,不吃不喝的少年等来了带着食物探访的蒙德纳。
“你不想成为我拿捏埃丽纳的筹码,是吗?”
少年在库赫迈面前坐下,像是个包容弟弟胡闹的哥哥一样,从餐盘里舀起一勺肉粥来,塞到这张倔强的嘴中。
库赫迈眼下已经十分虚弱。
蒙德纳的报复心很强,他将库赫迈对他的创痛、忽视治疗,成倍地还给了他。
“你是条忠心的狗,但前提是,你的主人得活着,这一切才有意义,不是吗?”
这只宽大的手捏起少年的下颌。
“埃丽纳就要死了。”
终于,杀意再次在库赫迈的恍惚的眼睛中明了起来。
蒙德纳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焦急地咀嚼了食物,库赫迈任由蒙德纳将他抱入治疗仪中,再换上手术服。
少年的幻觉变为现实,玫瑰的花瓣七零八落地躺在无菌柜中。
制造伤口的手法,和以往侦破的案件一样,残忍、可怖。
埃丽纳究竟中了什么埋伏,才会被围剿成这样的残骸?
蒙德纳在库赫迈的身后,施加桎梏。
不由他抓狂提起枪,扫射那终于追查到的凶手们,以作忏悔。
少年被搡向手术台。
“赐予你的救主生命吧。”
库赫迈精神高度紧张地,为埃丽纳进行高位截瘫的手术。
在这个过程中,他曾无数次因可以预见,青年将在清醒后崩溃落泪,而想要挥刀斩断玫瑰最后的花瓣。
可埃丽纳却抓住他的手,让他保下腹中的孩子。
现在还想完成那程序吗?
躺在这银色金属架上的埃丽纳,好似一份残羹,却仍旧心系着责任。
妄图用自己仅剩的尊严,与宝贵的基因,为这个不可能再好的末世留下火种。
这种全然的爱意,怎么会被误解为,对于守护之人的控制欲呢?
完全陷入绝望的库赫迈,再一次感到自己失控的抉择,是这么无耻、该死。
镇定下来,他尽力为这位,不被期望活下来的引导者,吊住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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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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