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讨要?
姜宴清挑了下眉,捻起一根茶梗闻了闻,“邱主簿说谎了。”
“是。”沈缨想不通这些,便猜测道:“大人,邱大人是不是在暗指茶商中有人害他?他保管着衙中信印,抄录各类名单目录,或许是做了什么事,犯了别人忌讳。”
姜宴清点点头,并未否定她的推测。
他说:“按惯例,鹿鸣宴第三日城中蓬莱阁茶楼便会举行斗茶会,各地茶商齐聚茶楼,通过斗茶选出当年最好的茶,封为茶中魁首。”
“斗茶一日,便能交易千万金。寻常人无帖根本进不去。”
“除此之外,茶中魁首的茶园,还可以挑选今年资质最好的茶童茶女。”
“邱主簿十年前调任永昌,而斗茶会也是同年在永昌盛行开来的。”
姜宴清说:“渝州邱家本就是茶商,他介入其中是必然。”
沈缨点点头,压低声音说:“听闻邱主簿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动用人脉在京中走动。”
她抬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他想青云直上,想借大人的势,故而便想挣脱此地各家族的束缚,因此被灭口也不无可能。”
“有理。”姜宴清见她竟打听到这等秘事,不由赞了一句。
他说:“邱少隐极为谨慎,他定然早就察觉到危险,这才留下线索。”
“只是,此茶是否指代茶商,还不能早下定论。邱少隐心思很深,或许还有其他用意。”
沈缨叹了口气说道:“他也是谨慎过了头,若是早日与大人说一声,或许也不会有这等祸事。谁能想到林府不动,倒是其他人先要了他的命。”
“这才是邱少隐。”
姜宴清却说道:“他怕林府会借此次宴害他,故而只留了个隐晦的线索。之所以不敢同本官说,是怕本官察觉不妥再去查他。”
“若是只告知你一个人知晓,那么他只要昨日安全离席,便可以说昨晚仅仅只是想赠茶,最终不过是损失一罐茶罢了。”
沈缨顿时了然,如此小心谨慎,确实是邱少隐的做派。
马车很快行至芙蓉道口。
道路比寻常街道更宽更平,土下铺了沙石所以雨水都渗了下去。
路面水坑极少,马车几乎没有颠簸。
沿着芙蓉道行至半路,在唯一的弯道处停下。
沈缨听到王惜的声音,在夸张地说着什么。
沈缨率先下车,刚落地,就被飞奔过来的王惜拽的打了个趔趄。
沈缨被她拽着快速往沟渠那边走。
王惜一边走一边念叨:“无头尸,无头尸啊,阿缨。”
“我看见了,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听他们说,那是邱主簿,也太惨了,我前两日才见过他,他领着自己那个小神童公子去拜访一位归乡的京城大儒,看那样子,还想将小公子送去京城受教呢。”
王惜手劲奇大,沈缨被她一路拽到尸身旁。
她胆子也大,对尸身并无惧意。
王惜一撩衣角便蹲在旁边,手指张张合合像是要在尸身上摸一把,被沈缨眼疾手快地拍开。
王惜缩回手撇了撇嘴,蹲在一旁低低地说:“我今日本来是想一睹学子们的风采,故而来到芙蓉道上踏青,无意间看到沟渠内似乎有人,便想将人救出来,谁知道竟是……无头尸。”
“我就拽了一下,就一下,没移动位置,我还让随从去衙门报信,没一会儿无奇就来了。阿缨,我可是立了一大功呢。”
“是,你功不可没。”
沈缨夸了夸王惜,递给她一个巾子护住口鼻,起身往周围看了看。
这一片地方草木茂密,下了一夜雨,除沟渠内有血水外,周围都看不见什么血迹。
沈缨将王惜拽到远处,叮嘱道:“万一尸身有毒,你可就遭了无妄之灾。站在远处,莫要离尸身太近。”
王惜不甘心地往后走了几步,依旧探头往这边看。
沈缨让人将尸身抬到空地上,掩了口鼻,取出验尸的工具。
这么做,是避免尸身移动,将一些细微证据破坏。
无头尸身的身形与邱少隐无异,衣衫也是他从府衙走时穿的那件灰色常服,腰上系着他寻常最常戴着的那一块雕了竹石的圆形玉佩。
沈缨掰开他的手心看了看,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个半月形的胎记。
一切的细节都证明了无头尸应该是邱少隐。
此外,伤口平整与头颅处吻合,身体因俯身在雨水中泡了很久,有些肿胀。
身上有些伤痕,有撞击伤和划痕。
沈缨仔细看了看伤到的部位,判断这是自高处坠落的伤痕。
除此之外,肩部还有一块很大的撞击伤,四肢处有些划伤,之后再找不到别的攻击伤。
这些伤痕结合到一起勉强能拼凑出当晚的情形。
只是,总有那么一点不合常理。
沈缨粗验了一遍,斟酌道:“按照伤痕推断,应该是邱主簿摔下马,然后被凶手砍下头颅,又将其身体抛掷在沟渠,之后凶手拿着头颅扔到邱家门口。”
姜宴清眉心皱了一下,说:“摔下马?”
沈缨点点头,说:“是,尸身肩、背、四肢皆有撞击伤和树枝划伤,衣衫也有破损,必定是从高处坠入树丛。”
“但他头上无划伤。”姜宴清回忆了一下,提出质疑。
沈缨点点头,这也是她的疑惑之处。
树丛之中有一片被压过的痕迹,应该就是邱少隐和凶手缠斗以及被砍头的地方。
但她除了在树下发现了几处血迹外,并没有发现刀痕或是打斗痕迹。
“尸身上并未发现外力攻击伤,比如拳、击打或是踢伤,都没有。所以,他应该是被马甩罗在地,而且他的衣衫鞋袜上,没有路上的泥污痕和石子划痕……”
“可见,当时并未摔在路上,而是摔入草丛。基于这些证据,推测凶手应是埋伏于某处,先攻击马匹,待邱主簿摔下马后,砍下了他的头颅。”
姜宴清接话道:“亥时过后,芙蓉道只有邱少隐一人骑马经过。”
见他这般笃定,沈缨便知道,定然是芙蓉巷给了消息。
看来芙蓉道看似没人管束,由着外人通过,但暗地里还是派人盯着的。
她想了想,疑惑道:“亥时?邱主簿子时才从清风阁出来……所难道,凶手一直藏匿于此?”
“那凶手怎么知道邱主簿必走这条路的?但凡邱主簿留宿外室家中,他这一晚就白等了。”
所以,凶手要么是对邱少隐的习惯了如指掌,要么就是精心谋划了这一切。
正思索间,姜宴清忽然说:“邱主簿坐林府马车赴宴,离开时从清风阁租借了一匹马。”
他还没说完,沈缨便知道他的意思。
俗话说“老马识途”。
既然周围没有马的尸体,那么,极有可能是回了清风阁。
马身上的伤和血迹也会是案子的证据。
“有血迹。”
蹲在树丛里的杜鸾将那只赤龙蛊虫收回香熏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露水。
他拿着朱砂笔在树干上画了个圈,随后指着地上、草丛处做下的记号。
他疑惑道:“这血迹着实奇怪。你们先看血迹,从路中间一路滴到树丛下,最后落入沟渠。”
“这棵树上的树干上有一些,被雨水冲刷过,但血量是最多的。所以,凶手下手的地方应该是这附近,但,若这里是凶手落刀处,树上和草中为何不见刀痕?”
杜鸾从县尉腰间抽出刀,在发现血迹的一棵大树前比划了几下。
不论如何发力,都会碰到树干、枝条以及低矮的灌木丛。
但事实上,他们确实没看到刀痕。
要么是位置不对,要么是凶手刀法极其精准。
“更奇怪的是,我竟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脚印,仅有的这些压痕和血迹,都来自邱少隐。”
他皱眉说完,又从匣子里取出两株带刺的植物。
杜鸾从上面揪下来一撮灰色的软毛:“伴着血迹,我发现了几簇绒毛,瞧着像狗颈部的绒毛。”
沈缨看着那毛,即刻便想到了邱少隐头发上沾到的那兽类唾液的味道。
是偶然吗?
还是凶手杀人时还带着狗?
还是恰好有狗在附近,才啃咬的头颅?
杜鸾将那些东西分别收在不同的小盒子里,思索片刻后对立在路边的姜宴清说:“若我猜的不错,这里就是凶手动手的地方。”
“迹虽然被雨水冲刷了不少,但血水渗透的很深。其余地方,血迹多呈滴落状,最后是沟渠,沟渠中的血最多,显然凶手在将尸身抛至沟渠后便离开了。”
“可你方才说丛林中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从路边至沟渠相隔五十余步,凶手如何抛尸?扛?拖?除非他飞过去,不然,总会留下脚痕的。”沈缨否定了杜鸾的推测。
她又将验头颅时发现的齿痕告诉杜鸾,“假设邱主簿从马上摔入沟渠旁侧,而凶手从另一侧过来,杀人后,他再操纵犬类叼着头颅……”
杜鸾看了姜宴清一眼,抚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后点点头,“倒是比我说的合理,只是血迹不对,狗叼走头颅,为何没有滴落的血迹?哪怕是一滴,可你看,这一段根本就没有。”
“那这凶手也真是讲究。”王惜一直跟前跟后,闻言插声道:“杀人还带着狗,难道是怕脏了手?”
沈缨闻言认真想了想,又说道:“我倒是听过这么一个案子,有一嗜杀凶犯,似有些怪癖,杀人时常带一黑猫,取人眼喂猫。杀人犯极凶残,四处作案,后被沈州府县尉布了大网抓获,十年内残杀八人。或许这个凶手也有此好,譬如,纵犬提头。”
可是,若这般推论,似乎又和灭口之说相去甚远。
她能想到的,姜宴清自然也能想到。
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树木,“杀人者并不以杀人为乐,不会做这些多余之事,多一步,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既然能一击取人头颅,又何必驱使犬类。”
这就是此案相悖的地方,一刀砍头,不但身手极好,也说明杀人者做事果断狠厉。
实在不像会因为嫌脏亦或是怪癖,而要操纵一只犬行凶。
“可有机关暗器?”姜宴清指了几个方位。
无奇跃上树干、石灯柱以及路边那巨石碑周围都查看了一遍。
杜鸾则在地下查看是否埋了什么暗器。
大约一炷香后,两人过来皆摇头。
无奇说:“不可能,此处是弯道,是整条道路最狭窄的地方,两边树木密集,并不适合布机关。唯有几处勉强可行,但属下细看过,并没有布置过机关的痕迹。”
说完他又顿了顿,“属下带人来时,邱夫人带着公子和姑娘正好在附近,邱姑娘砍了一捆柴,还在此处猎兔,倒是留下一些刀箭痕迹。”
一想到邱家那位姑娘,他们都没有太在意。
一个痴傻儿,怕是想到什么就会做什么。
先前碰到邱夫人,她也没有隐瞒几人是从何处来的。
拓印碑刻的墨迹还没看,一看就是刚刚从芙蓉道走出来。
姜宴清听罢点点头,对无奇吩咐道:“去清风阁,找到那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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