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时。
姜宴清忽然收到霍三下的请帖,要他去芙蓉巷喝酒听琴。
以霍三为人,他应该小心避着自己才对,为何会大张旗鼓的邀请?
姜宴清有些好奇。
他并未接触过霍三,只听永昌当地的人对其评价褒贬不一。
有人说其洒脱,也有人说他荤素不忌、桀骜不驯。
但他觉得霍三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
否则,有谁能以仵作身份在永昌这个是非地,占据一席之地呢?
他确实该会一会这位霍仵作了。
霍三将归的消息并未散播出去,所以沈缨没收到任何风声。
但她近来心情好,忙着和王惜赚银子,也没顾得上打听霍三有什么动静。
她和王惜在黑市的那一趟活计十分顺利。
胡商给的是真金白银,近百两。
沈缨和王惜平分,一人得了不少银两。
她们都想着小姐妹们许久没聚在一处,应该寻个好玩的地方热闹热闹。
或是去胡姬酒肆喝一顿葡萄酒看看胡旋舞,或是去大酒楼吃顿全羊宴,要不然去芙蓉巷看幻戏歌舞。
只是莲朵并不想在城内,反而筹划着去临县的瑶池好好玩一次。
瑶池是临县的销金窟。
由于风景秀丽,环境清幽,漫山鲜花果树而得名。
据说湖边有座玉山,与湖面交相辉映,夜间泛舟其上宛若入了仙境。
若说芙蓉巷是人间繁华境,那这里就是天上仙境。
一俗一雅,平分秋色。
“这几日那边正好有庙会,咱们先去逛一逛花神大会,再去瑶池游玩。”
莲朵兴致勃勃的计划着,沈缨和王惜对视一眼,都不怎么赞同。
当初莲朵是在元宵节上失踪的。
她们这些年看到这些集会都觉得难受,总觉得人群中隐藏着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们都没想到莲朵倒是对此毫不在意。
王惜性子直爽,拍了拍莲朵的头,说:“不怕再被妖精叼走了?莲朵,我和阿缨只是**凡胎,可打不过妖怪。”
莲朵推开她的手,笑道:“哪来那么多妖怪,放心吧,这次我还带了随从。再说了,有你们跟着怎么会出事。”
“我听说阿缨现在能以一当十,还怕几个毛贼?好了,我多年未归,回来后又一直不敢在人前走动,临县无人认得我,也能自在几分。”
“咱们去骑马、游湖、捉萤火虫、打猎、烤鹿肉……”
沈缨想了想,说道:“可两日后,家中要办暖家宴,我连姜县令的管家都请来了,万一误了回来时间,岂不让人空张罗一场。”
莲朵却笑道:“只是一个管家娘子,又不是县令,你怕什么。”
沈缨微微蹙眉,说道:“倒不是怕,不是你想摆家宴么?而且你以前一向也不喜欢玩乐……”
莲朵缓缓收起笑意,或许是真生了气,一双眸子乌沉沉的。
她说:“那你觉得我喜欢什么?在酒窖酿酒还是家里绣花?还是待在厨房里摆弄那些膳食?”
沈缨看着莲朵的神情,还是妥协下来,笑着说:“那我们尽早归来。”
莲朵忽然笑了,眉眼弯弯,笑容明亮,方才的郁气一扫而空。
“好,那我这就去安排。”
莲朵高兴的点了几个仆从去准备出游的东西。
出发那日,沈缨先去王惜家中,将小兰托付给王家大夫人照料。
毕竟计划太过仓促,沈缨从没想过离家这么远还这么久。
但莲朵似乎很想去,她们又实在不忍心拒绝。
好在,父亲那边有大哥沈礼照料,也不用太担心。
走时,他们随行之人中莫名的多了三位画师,这几人在永昌很有名气,擅长人物画像。
不过比起王惜则多了几分匠气。
王惜与那几个画师还相熟,看到那几人后觉得奇怪,于是悄悄的问莲朵:“你若有想画的景色同我说一声便好了,我的画技那是京中学士称赞过的,你怎么还请了旁人?这一趟得花费多少银子,你将那些给我多好。”
莲朵翻看着手上的画纸,轻声说:“我想看看,我和姐妹游玩的样子,骑马、划船、打猎时,都是什么模样。”
这倒是稀奇。
沈缨正吃着一块点心,见那几个画师正盯着她们瞧,似乎随时都准备落笔。
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喝了一口水,也挪过去,小声道:“只是去游玩两日罢了,为何搞来这么大阵势。临县又不远,咱们过些时候再来便是。”
莲朵笑了笑,又对那几个画师嘱咐了一番。
她坐在她们另一侧,边泡茶边说:“再过半月就是拜火节了,这次是桃源酒庄主持,我定会十分忙碌,往后怕是没有闲余时间陪着你们玩乐了。这一遭或许就是最后一遭,你们便由着我吧。”
她说着顿了顿,又说了句:“咱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我留下这些画,也是希望将来人老珠黄,动弹不得时,还能看着这些画怀念年少时的日子。”
“倒也有理,那让他们画好些,这可是我头一次穿这么鲜丽的衣裙。”
王惜揪了揪身上的衣裳,懒懒地靠在沈缨肩头。
这些衣裙也都是莲朵准备的,出来一趟,她们什么都没操心。
沈缨垂眼看着她们身上的衣衫,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来不及细想,莲朵已兴致勃勃地摆了一局棋。
她招呼沈缨:“这几年你的棋艺应当有所长进,来陪我下几局,输了的人,就罚她……回答问题,不得有半句假话。”
路上无事,沈缨便应下来。
她的棋艺实在说不上好,但莲朵有此雅兴,她也乐得奉陪。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便斗起了棋。
不过,她起初只是随意的落子,并未太过上心,却没想到原本不会下棋的莲朵,棋艺竟这般高超。
她只勉强撑了几步,便土崩瓦解。
“阿缨,你的棋艺可比不上你用刀的本事。”
沈缨摇摇头,惊叹道:“你棋艺如今竟这般好了。”
莲朵挑了下眉,双手合掌拍了拍,说道:“愿赌服输,我来问。”
王惜先前掀开帘子往外开,闻言立刻回头,饶有兴趣道:“莲朵,你问这个。”
她说着便凑到莲朵耳边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说完便掩着唇笑。
莲朵笑道:“阿缨,姜县令乃世间少有的青年才俊,家世贵重、相貌俊美,你这些日子常伴这他身侧,难道就没有心神摇曳,暗生情意?”
沈缨怔了一下,向后靠在车壁上,抱着双臂冷声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会心生妄念。”
“妄念?”莲朵用帕子捂着嘴,眨了眨眼说:“若能将这般男子收服,日后必定能离开这小城。阿缨一向深谋远虑,这个时候倒是退缩了。”
“周小成入芙蓉巷,已成废人,你也得另寻他处啊。”
沈缨蹙眉,她不喜欢莲朵这般说话。
还不待她出言纠正,王惜也凑热闹嚷嚷道:“你将花在周家的一半功夫用在姜县令身上,必然也能成功,阿缨可是永昌最好的女子了。”
她说完又悄声道:“那姜县令看着便精明,你若将他拢住,日后可不愁吃喝。”
沈缨拿起盘子里的柑橘塞到王惜嘴里,严肃道:“姜大人是好官,你们莫要拿此事说笑。”
莲朵定定的看着她,忽然一笑,“好,不说他。那便说说我的事,下个月我便要和赵家大公子定亲了。”
此话一出,沈缨和王惜皆是一愣。
沈缨看着一脸平静的莲朵,问道:“哪个赵家?大公子?赵悔的堂哥?”
莲朵闻言垂下眼整了整绢帕,低低的“嗯”了一声。
沈缨皱眉看着她,不解道:“莲、赵两家早已断绝来往,莲叔怎会同意这门亲事?”
“再说赵家大公子虽有继承赵家之能,但今年已过四十,夫人年前才去世,你嫁过去便是五个子女的继母,莲朵,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王惜用力拍了下车上的小几,怒声道:“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连赵家的门都敢进?”
“赵悔那个混账东西活着时,对莲家百般欺辱,赵家从未出面劝阻。”
“他还时常纠缠你,这些你都忘了么。”
莲朵依旧低着头,将绢帕一圈一圈的缠在手指上,闻言手上用力一扯,手指便被勒的发紫。
她摇摇头,说:“自然记得。”
“记得还要往火坑里跳。”王惜本就是个炮仗性格,见她这般更是生气。
她气道:“你当年出事后赵悔不但砸了咱们一起藏的酒,还生生吞下莲家大半家业,莲叔被他逼的将所有酒师都遣走了。”
说到这里她猛地一顿,“你和赵家结亲,是不是因为赵氏将赵悔当年吞下的产业都还给你,让你借这这场婚事替赵家和赵悔清洗名声。”
莲朵终于抬起头,微微笑着拍了拍王惜。
“怎么你比我还气,赵家是大族,有他们庇护,日后我在永昌也能轻松一些。往后,我还能对你们多加照拂,岂不两全。”
她的脸被窗外照进来的光映得几近透明。
那光仿佛穿透她的皮肉,要将里面纵横交错的血线都融化。
王惜嘴巴张了张,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她只是用力摇摇头,“你不用顾忌我们,王家现在也不是他们能欺辱的。”
莲朵点点头,温声道:“说笑的,赵家自有好处,我失踪五年又归来,名声尽毁,如今也嫁不出去了。”
沈缨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莲朵,听到这儿,她忽然对莲朵说:“那你等的那个人呢?”
莲朵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笑着问:“我还能等谁?”
“元宵节花灯会上,你始终不愿离开河岸边,说是在等人。你说……你们约好的。”
眼看着莲朵面色一寸一寸白下去。
沈缨抿唇继续道:“你说那人是世间唯一懂你之人,我与王惜都不及。你愿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而他亦是如此。”
“此人既这般情深,你为何不去寻他?赵家群狼环伺,你进去必然被欺辱,你不如寻到那人,一起……”
“若非等人,也不会出事,对么?”莲朵神情有些不对劲,似恨似喜,整个人都在轻轻抖动。
沈缨连忙握着她的手,说:“和你们没关系,是恶人该死。莲朵,若换成我,也会等的。”
莲朵忽然笑起来,将脸埋进手心又哭又笑。
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声音说:“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说得对。”
沈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轻轻揽住她的肩,说道:“若是身子不适,咱们便回吧。”
莲朵坐直身子擦了擦眼泪,侧头看向窗外,因为清瘦下颌绷出一条锋利的线。
她眯着眼看向远方山林,声音被风吹的有些飘忽不定,她说:“不回,我想看看。”
马车停下。
有仆从送来汤药,一股刺鼻药味传来,王惜立刻捏住了鼻子。
莲朵坐直身子将药碗接过来,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喝完擦了擦嘴,便靠在一旁的凭几上。
“这药令人困倦,我小憩片刻,你们若无聊了便看看这些话本。”
莲朵笑了笑,说:“还有王惜写的话本子呢,甚是有趣。”
莲朵喝了药脸色红润了一些,很快便睡着了。
沈缨见她缩着手脚紧紧贴在车壁上,叹了口气,用一个斗篷盖在了她的腿上。
“阿缨,你方才说的是谁?”王惜悄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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