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挡灾

贺清舒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个梦很冷,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他的身上很沉,四肢无法动弹,眼前也是一整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

胸口很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强烈的窒息感裹挟着泥土湿润的苦气,那味道像一个雨夜。

可惜那个值得倚靠的瘦弱身影不在了。

他的荣哥,他的祝荣。

他的同生共死,他的休戚与共。

贺清舒觉得这梦里的身体是在下坠的,可是却一直落不到底,他颓靡的下落,五脏六腑都悬在空中,他不知道自己会落在何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下落。

可是他明白,他应该是要死了。

那种生命力流逝的冷意他并不陌生。

战场上九死一生的事情总有,他坦然接受,只是有些不舍。

他死以后,他的荣哥怎么办呢?

他到底还是抛下了他。

贺清舒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对祝荣说谎话,可是命运却总是荒诞,磋磨着**凡胎,用凡人的血肉研磨出一丝亮色。

凡人命薄,可是意志却刚烈。

冥冥中贺清舒好像听见有人在唤他,那声音带着沙哑的磁性,好听却带着蛊惑,他说你该走了。

去哪?

贺清舒其实是明白的,他只是不甘心。

那声音丝丝缕缕的萦绕着,在他身边若近若离着,那声音变成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线,那是一个十几岁少年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的声音。

这声音他好似在哪里听过。

那声音诱惑着他,说该走了,你太痛苦了,走了就解脱了。

贺清舒还是摇头,他讨教还价似得辩驳着,他不能走,战争还未结束,他不能离开,他不能做逃兵。

那声音又变了,变成了一个有些粗犷的声音,那蛮横的声音依旧循循善诱着,告诉他走吧,抛下这具沉重的肉身,去祝荣身边。

他可以做一缕魂,一生一世守着他的荣哥,永不分开。

他可以融进祝荣的骨血里面,与他永远亲密无间。

这一次,贺清舒真的动摇了。

贺清舒真的打算伸出手,由着这声音带他飘上云间,自此他只做一阵风,时刻萦绕在祝荣的发间。

下坠停止了,他感受到他的身体越来越轻,有一股力量托举着他向上,他好似真的变成了一阵风。

那也好,他很快就要飘到祝荣身边了。

贺清舒觉得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有预感,他很快就要登上顶端了。

他就要解脱了。

可无尽的黑暗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缕炙热的金色阳光强硬的泄了进来,那光像是一条炽热的火舌,霸道的驱逐着寒意,将一切都暴露在光明下,不由分说的炙烤着。

贺清舒发现自己的上升停止了,他虽感受不到自己的躯体,却感受到了暖,那是一种□□的温热,是一种熟悉的温度。

那光强烈的视野发白,贺清舒在光的普照下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那种平静像是战区医院的镇定剂,带着让人上瘾的祥和。

贺清舒觉得,沉溺在这份光里也未尝不可。

可惜事与愿违,无论是好是坏,命运的推手总是喜欢捉弄可怜的人,仿佛看着团团转的苦命人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快感。

一连串清脆的落珠声震慑光亮,那声音在寂静里实在有些突兀,甚至有些诡异,就像是一大串珠子脆生生的落在地板上,落下又弹起一声接着一声。

无休无止甚至有些吵闹。

贺清舒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光亮越来越淡直至熄灭。

突然,他的身体开始发沉,他开始急速下坠,那下坠极为猛烈,仿佛这一刻他又重新获得了**凡胎。

那坠越来越快,那是真实的失重感,贺清舒觉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因这强烈的下落而腾空。

他感受到了很多东西,他感受到了全身的骨头打散了一样的疼,他感受到鼻腔里浓重的泥土砂石味道,他感受到喉咙里呛人的血腥气。

他感受到了活着。

他的身体猛烈的一颤,就仿佛是在睡梦里惊醒似得,他睁开酸涩的眼睛,眼前只有一张模糊缥缈的光影。

应该是个人。

那人脸上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冷意冰的他止不住的颤抖,他颤抖着张开干裂的唇,用自己早就沙哑发不出完整语调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呼喊着。

“荣哥...荣...荣哥...祝荣...”

那声音里虔诚且卑微,只是不多时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鹏城祝荣办公室。

机械的女声带着沙哑的电流声,里面播报的正是滇南边境发生大规模山体滑坡,波及多处战区的消息。

其中就有贺清舒所在的战区。

祝荣眉头紧锁的坐在椅子上,一双白皮透着骨头血色的手紧紧交织在一起,他已经这样坐了很久了,一双手早就被他自虐的发红,渗出胭脂的颜色。

一旁的芙蓉不敢离开半步,她罕见的将联络前线消息的任务移交给兰坤,自己就安静的坐在对面。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祝荣的视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移到远处压过来的黑云上,浓重的黑意酝酿着一场瓢泼的大雨。

芙蓉小心的跟着他的视线,谨慎地搜索着办公室每一处容易滋生危险的地方。

所有人都明白,那位如果真的遇险了,祝荣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一道去了。

办公室外也是同样的寂静,贺清泊垂着眼睛,悄无声息的任由眼泪大滴滚落砸在厚实的地毯上,地毯贪婪地吞噬着悲伤的情绪。

王朝刚从工厂赶回来,他温柔的揽着贺清泊的肩膀,轻拍以示安抚。

在这种患难之下,两人竟催生出一种默契。

兰坤那边是难得热闹的,此刻的他巴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可是那也是徒劳的。

前线的消息向来闭塞,更何况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天灾之下呢?

所有人的悲伤都是徒劳的,悲伤催生不出希望,奇迹只会自己降临。

“芙蓉,要下雨了”

祝荣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那是一种原始的恐惧。

“祝总,雨会停的,您要不要喝点茶,邵总从国外带回来的。”

八面玲珑的芙蓉此刻也有些精疲力尽,她生硬起身泡茶,却也不忘用余光监视着死气沉沉的祝荣。

祝荣的颓然几乎与窗外的黑云连成一片,只是在压抑却迟迟不落雨。

芙蓉心想,这场雨要么就是痛痛快快的落下来,要么就天光大亮的散开,这样的拉扯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她真的不知道祝荣还能再撑多久。

祝荣只是安静的看着黑云,像是入定一样冷静,他有事觉得贺清舒的离开好像带走了一部分的他。

现在的他不过是有着一半灵魂的皮囊,是不完整的。

只有和贺清舒在一起时他才是完整鲜活的。

遥远的云层里传来几声闷响,那声响压抑在厚重的云层里,像是一声叹息。

这场雨最终还是要落下来的。

祝荣有些脱力的仰躺在座椅上,合上了有些干涩发红的双眼。

太累了,就这样结束也好。

这一世他们没能善终,也许下一世他们就能恩爱了。

一阵风吹过祝荣的头发,这风来得邪,吹得祝荣毛骨悚然的睁开眼,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开着的窗,那这风是从哪来的?

而那风里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祝荣清楚的明白那味道不属于鹏城,那味道绝对不是来自鹏城,他太熟悉鹏城的味道了。

那就只可能来自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远,那个地方有花有草有他的爱人。

这风来自滇南!

祝荣惊恐的双眼对上了芙蓉同样惊恐的眼睛。

他明白,这是真的。

突然,厚重的云层里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缕不合时宜的阳光突兀的钻了出来,那光好像带着使命似得,直直打在祝荣苍白瘦削的面上。

那光像是舞台上灼热的顶灯,又像是审讯室摇摇欲坠的白炽灯

祝荣被这奇怪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正当他要后移椅子时,天边传来了一声巨大的惊雷声。

那雷声大得古怪,像是山崩地裂一般。

雷声一响起,那束光便惊得躲了起来,室内重新变得安静压抑,可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际,祝荣突然觉得手腕一空。

那一串被他摩挲得极为油润的珠子顺着断落的红绳流淌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渗人的响声,那连绵不断的声音像是砸在祝荣的心脏上。

珠子逃得四散,有几颗顺着轨迹撞到芙蓉的高跟鞋尖上,挑衅似得又反弹回去,滚烫的茶水浇在她白嫩的手背上,激出一大片红她也浑然不知。

芙蓉作为第三视角,她清楚的目睹了一切。

邪风奇光,还有那串突然断裂的手串。

她明白这一切是上天自有安排,可是那又是什么样的安排?

她颤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最后只轻飘飘的吐出几个沙哑的字,那几个字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这珠子替那位挡灾了。”

祝荣不语,只是看着四处散落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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