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雾水湿润衣衫,二人换了运动服下楼开门。他们撤掉顶门棍,门泄气一般松松垮垮,厚重的木门打开,。
一扇扇门折叠起来,两个少年柱子放在门后,叶先河他们身后迷迷糊糊套短袖。
“爸,我们两个走了?”
“去吧去吧。”
隔一条道的冯叔也开门出来:“叶仔早,跑步去啊。”
“冯叔早,是对。”
顺着门口的大路一直下,一小房间中间一大方桌,坐着许多拿乐器店老人,老张吹唢呐每天不是在这,就是在巷子里面,滴滴答滴滴答就是他了。
“叶仔,你妈呢?”拉二胡的老伯问。
“梳头发呢,等会就来了。”
“哦——今天来了两个娃娃,我想让她看看。”
“等会她就来了,拜拜。”叶桓灵跟上黎海生跑。
过了小水沟,两栋握手楼隐天蔽日,还有一股羽毛味,有家晒鸭毛的在附近。水渠上立起一张桌子,老刘在那给人看日子,他抬起那双老眊的眼:“叶仔,你七叔公今晚还去你家吗?”
“去啊,天天来,他还找你呢。”
出了握手楼,两家包子裆和油坊的味道争先恐后的钻人鼻腔,黎海生插着腰问:“叶仔,你吃什么?”
“别这样叫我。”叶桓灵立在档口前。老板娘问:“叶仔,今天不去你何姨家吃吗?”
“何姨家没有包子,”叶桓灵说,“我要两个椰子包。”
沿着这条街跑往玉墟宫方向,拐进进入小学的路口。
红色的大字嵌刻在斑驳的白瓷砖上,小学铁门紧闭,透过门可以看见那棵古老壮硕的大榕树。
黎海生叉着腰,缓缓在校门口停下,“叶老师,这是不是你读的小学。”
“读过两年,”叶桓灵上前,探头观望学校里的景观,在他的印象里校园里面还有一棵木菠萝树,木菠萝下的那块地和榕树下那块地,是他经常罚扫的地方。
那两棵树到季节疯狂脱叶,人在树下扫,叶子在头上洋洋洒洒落下。
“哈哈哈,你还挺倒霉。”黎海生听着叶桓灵的自述。
叶桓灵手抓在铁门上,“曾敏还被罚去垃圾堆铲垃圾,我还算好的。”
黎海生问起缘由,叶桓灵松开手,转身跑起来。
两人绕着小学旁边的池塘,池塘上覆盖大片浮萍与水葫芦。叶桓灵在小学图书馆往下看时有见过龟、水蛇在水里翻腾,撑船捞浮萍的人,水面波光粼粼。
“你被罚该不会是因为你上课不专心,老是看窗外吧。”黎海生没等到叶桓灵的理由,他又说。
“那倒不是,是因为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我打了他们,老师罚了我,不管怎么说打人是不对的,但我当时没觉得不对,他们不是人。”
叶桓灵轻描淡写讲起自己小学时候的事情,“他们还想扒我和曾敏的裤子,曾敏回家哭着和他妈说,第二天来到学校把那人狗血淋头骂一通。”
两人的笑声绕过池塘,飞到教室里去,学校要翻新了,曾经的惩罚也翻篇了。
“我骗我妈去比赛,拿我妈给我的钱在英国的一个小镇玩了一个月。”
“你最后有没有被打?”
“没有,她不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二人相互交换故事,绕进一条小道,里面藏了几个幼儿园,发旧的大象滑滑梯只有孩子的衬托才光彩熠熠。
昏暗的幼儿园传来冷风,他们赶紧跑,黎海生在后面追:“你很怕吗?”
“有冷风,毛骨悚然,那种老建筑总有一股冷风,有人还好,没人渗人得很。”
“确实一股——鸡屎味。”黎海生捂住鼻子往前冲。
祠堂旁的数挂满红布条,他们从树下跑过。
早市车水马龙,塑料布上放满清晨刚采摘的果蔬。二人提着菜回家,从有坟地巷口进去,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小巷回到店里。
叶杉薇从楼下下来,“你们两个先上去换衣服,夏天出汗不换衣服一样感冒。”
“我哪里有那么弱。”叶桓灵说。
叶杉薇不容置喙,手指向楼梯口,“上去,早餐留下。”
黎海生提着菜,灰溜溜跟在叶桓灵身后跑上楼。
六人在四楼客厅形成默契,奋笔疾书,到了下课时间两个小女孩聚在一起。
来的人多了,四楼的地板天天踩来踩去,叶桓灵每天晚上会拖一遍地,不然不舒服。
曾敏在旁边写书法作业,他的作业可是按米算的,每天写到崩溃。写累了躺在地上玩一把游戏,地上冰凉消溽暑,配上冻硬的荔枝,人间难寻。
六哥跑来曾敏旁边,趴在他身上,求他给玩一局。
叶桓灵看着地上一边是没洗的砚台和毛笔,一边是丢得满地的颜料,他给始作俑者来一脚:“我每天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你们两个能不能自觉点收拾自己的东西。”
曾敏翻个身,任由叶桓灵打骂:“你再忍一忍,暑假一眨眼就过去了。下午我要被留堂了,又被罚了,哎。”
黎海生屁颠屁颠收拾东西,连带曾敏的毛笔砚台同自己的画笔一齐洗净。
曾敏对叶桓灵说:“下午,去补习班给我送个饭呗。”
叶桓灵叠整齐他俩的纸、书,收拾传学的地方,他用脚挪动曾敏:“为什么?”
“今天下午两点三品王有活动,汉堡打折,”曾敏想让叶桓灵送口吃的来上课,毕竟要挺到六点,“我被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课吃饭。”
叶桓灵骑着小电驴去三品王点两个活动套餐,黎海生带着叶杉薇的太阳帽:“多买一杯可乐,热死了。”
“不会回家喝?”叶桓灵驳回。
他们开车去曾敏的补习班,补习班在三十米大街的居民楼,临近菜市,静谧的午后,多数人都在家午睡。
路过居民楼,大门开着的,穿堂风带着凉。他们看到一楼厅堂里面挤着一群学生,笔墨味重,讲师的声音不大不小。曾敏坐在门口,看到他们蹲在门口吃汉堡,他弯下头说:“没有我的份?”
黎海生从后面拿出套餐,嘴里还嚼着。曾敏被老师点名:“你上课认真点,是不是每天都想留。”
叶桓灵蹲着慢慢挪到曾敏身边,递出套餐,曾敏在书桌底下接过立即塞入抽屉。
外面热得很,房子自带清凉。叶桓灵不顾旁人奇特的眼神,挪出了门口。黎海生靠着木门坐下:“晒死了,吃一口?”
叶桓灵和他一样坐在人家门口,吃掉剩下的套餐:“我妈老说我在家呆着,是不是要当新娘。这种天气,不在家才怪。”
“你妈妈的意思是,让你多出门,不要呆在家里。多玩玩多笑笑,整天在家像尸体一样。”黎海生扣上太阳帽,拉起叶桓灵,二人骑车回家。
地下室自带阴凉,二人躲进地下室,坐在货箱上写作业。
叶桓灵:“你就不能多抬几箱矿泉水过来,非得和我挤一张‘小桌’吗?”
“我懒。等会还要抬回去。”
黎海生回来没多久,作业没碰多少,他自己一个搬张桌子面对窗户写。高中的假期满打满算一个月,现在已过去十几天,连叶桓灵也不敢放松。
庆幸的是,给六哥六妹家教的时间已到,叶桓灵少了烦恼,写作业的速度加快。
黎海生夜晚就在房间画画,起初颜料掉在地上,叶桓灵拖地困难,说了他一句,之后黎海生负气拖着画架,在卧室的洗手间画。
四楼里外一个洗手间,叶桓灵每次上厕所要跑到外面的洗手间,叶桓灵让黎海生搬到楼上画,黎海生不愿意。
“大爷,我在楼上铺了纸箱,你上去画。”
“我不,我要在这,你想上就上,你有我也有,只是尺寸不一样。”
叶桓灵报复般揉乱黎海生扎好的头发,大步离开。
黎海生在家时,弄上颜料洗不掉就扔,现在黎海生穿的是叶桓灵的衣服,叶桓灵不允许他铺张浪费,他画画的时候就穿着叶桓灵的旧衣服,旧衣服上色彩混乱。
叶桓灵躺在床上,叶杉薇敲门进来说:“弟弟,明天开始我要参加活动,送牛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给你写了一份名单和地址。”
黎海生从洗手间探出头:“我也要去。”
叶桓灵收好纸张,“不要,小电驴太小了,绑上牛奶箱没有你的位置。”
黎海生骑着自行车跟在叶桓灵后面,叶桓灵深谙阻止不了,只得将车速减慢。
路过百林园,七叔公在门卫间坐着听曲,叶桓灵下车拿了一瓶牛奶给他。
七叔公脸皱得像一张揉过的纸,“我不爱喝,怎么还天天送呢,真的是。”
叶桓灵放下牛奶迅速上车,“等会我回来拿瓶子。”
走街串巷,有些人家在门前放了牛奶箱,叶桓灵取出空瓶,放上新鲜牛奶。要走进家门的,叶桓灵就让黎海生去,叶桓灵心里窃喜没锁黎海生在家。
“知道的用处了吧。”黎海生趾高气昂。
镇里的人随和,早上送牛奶指不定要聊上几句,黎海生舌灿莲花,给客户留个好印象的同时,叶桓灵避免了聊不到一块去的尴尬。
“知道了,快进去吧,记得微笑问好。”
黎海生跑上居民楼,留下长长的尾音:“知道啦——”
小电驴徐徐向前,最后一家有点偏僻,从马路转进去,开上黄泥地。路两旁皆是草木,人烟稀少,彼时太阳高照,阳光穿不透茂盛葱郁的林子。
叶桓灵看着路况,一时分不清向左向右,停在分叉口。
黎海生在后面摇铃铛,随即停下,“怎么了,不知道往哪条路吗?”
“我在看导航,看看哪里有人家。”
黎海生抬脚踩着脚踏,越过叶桓灵,胡乱闯入一个路口,“人生没有那么多预测,我们先走走看。”
叶桓灵转动把手,跟上去,黎海生站起来在前面蹬。
温热的风随着速度的加快变得年轻,飞过一片池塘,绿不可测的池水上落着竹叶。
竹子随风摇曳沙沙作响,阳光透过间隙而下,人停在底下看着晃动的竹林,天旋地转间,只见天空一点蓝白。
“好像我们走错地方了。”黎海生说。
叶桓灵看着池塘不远处有一黄泥房,隐隐约约听到鸡叫,“再往前开开,你不是不怕吗。”
碾过枯槁的竹叶,拐过一棵荔枝树,有一红砖小院,两个小男孩在荔枝树下舔冰淇淋,高一点的小男孩一手插兜一手吃冰淇淋,另一个男孩抓住那个男孩插兜的手臂。
叶桓灵停下车,问俩人:“小孩,门牌号98家在哪?”
矮一点的男孩扯扯另一个男孩耳语:“是东子家。”
高个子男孩说:“往前走就是了,门口有花盆那家,你们是干什么的呢。”
叶桓灵说:“送牛奶的。”
“谢了小孩。”黎海生摆摆手告别。
男孩从屋里拉出自行车,后座带一个,在后面从他们喊:“我带你们去。”
叶桓灵和黎海生停下车,男孩猛力蹬车,后座的男孩悠哉添冰棍,碾断路边积压的竹叶,颠了几下他依旧风轻云淡的吃冰棍,手里还发出阵阵蝉声。
黎海生追齐他们:“哎小孩,给我看看你手里的喇叭。”
“才不呢,我要拿给东子看。”小男孩捂得更紧。
“别捂死了,”黎海生踩着自行车往前开。
来到门前,叶桓灵看了门牌,确定是这里。大门敞开,关上了半身高的铁栏,两个男孩将车放倒在门口,跳进屋里喊着“东子东子”,叶桓灵向屋里大喊:“有人吗?”
里面的人听见喊声,啪塔啪塔跑出来,叶桓灵看着两个小孩问:“你家大人呢?”
两个小孩都没有说话,叶桓灵看着情形估计是不在,“我是来送牛奶的,这是你们家的牛奶,是最后一天了,你记得你和你家里人说一下。”
叶桓灵将牛奶放在门口,黎海生单脚放在地上支撑自行车。
“收工。”
黎海生跟上叶桓灵的小电驴,与之并排,“就这样就行了?他们懂吗?”
叶桓灵说:“懂吧,晚上让我姐在说一遍。”
返途,他俩换了一条路,在树林里享受阳光浴,消磨消磨时间。
黎海生在崎岖不平的黄泥路上摇铃铛,与之同响的还有树叶之音,一个拐弯驶上水泥路,
“中国第一美术村。”一块巨石上写着。
黎海生在一夜失眠,打开地图看见这个名字,驱车前往,却找不到,最后碰到叶桓灵,回想那天,黎海生觉得趣味万分。
“好家伙,我终于找到了。”
叶桓灵看着黎海生扬长而去的背影,风挂起他的衣服,漏出后腰。
“急什么。”叶桓灵在后面加速,自行车再快也快也比不上小电驴。
这个村子说新开发的,耗时耗力,规模宏大。
叶桓灵在一块牌匾下停住,牌匾写着:司马第。
“要进去看看吗?”
“走。”
叶桓灵与黎海生将车子停在一处凉亭旁,四周竹林围绕。
不知误入了谁家的祖坟地,看着旁边种上的一片槐树。
叶桓灵抓住黎海生的衣服,“别往前走了,闯人家墓地了。”
跌跌撞撞从侧边走出,循着几块青石砖来到一片老房子,老房子基本征用来做展示,里面放着旧时的物件,旁边有一介绍。
叶桓灵带着黎海生一一参观,以身践行这些老物件的用处,黎海生总是对这些东西有着浓厚的兴趣,像小孩一样对未知的世界充满探索欲。
一块石磨在叶桓灵的推动下缓慢移动,“以前就是放米进去磨,掺和着水。你今天吃的石磨粉就是这样来的。”
黎海生尝试着推动,“每天都这样磨岂不是很累。”
“现在有别的工具,比磨出来的好,有成品,用水掺和。不过何记的好像有一些是手工磨,不清楚。”叶桓灵抓抓头发,短发扎人。
“怪不得人家生意好,有些东西还真学不来。”
两人刚刚在那墓地踩了一脚黄泥,叶桓灵带着黎海生来到压水井旁压水洗,在镇上几乎日日穿着拖鞋,没有什么讲究。
叶桓灵弯下腰压水,黎海生透过旁边房屋的残窗,窥见养的鸡,他捏起鼻子走。
这条村子路旁放有展示架,里面陈列美术作品,这会轮到黎海生给叶桓灵讲述这些画的含义。
小溪流在田野旁流淌,他俩来到一处招待地,金色的牌匾上已经歪了,看来是疏于打理。
“中国美术生写生墓地?”黎海生呆望着牌匾,一字一字念出来。
叶桓灵想着,怎么会有怎么名字,走近一看:中国美术生写生基地,“你什么眼神,还墓地。”
“天天写生,基地变墓地。”黎海生挎上自行车。
叶桓灵上车,扭转钥匙,“我看你乐此不彼。”
“我确实乐此不彼,毕竟我就是为艺术生的。”
叶桓灵轻哼一声驱车在前,黎海生追逐在他后头,即使正午的太阳烈得人睁不开眼,他也一直追逐在叶桓灵身后。
兜兜转转去百林园收空瓶子,叶桓灵从后视镜看着那个追逐的少年,浅笑。
午饭过后,二人瘫在床上,黎海生趴在叶桓灵的肚皮上,叶桓灵的肚皮很软,黎海生觉得这是全天下最好的枕头。
黎海生翻班群信息,貌似开学时间订在下周日,“叶老师,你作业写到哪了?”
“快了吧,保持每天写两个小时估计能在开学前两天写完。”
“那我还要加把力。”
“相信自己。”叶桓灵关上手机。
黎海生蹬自行车比叶桓灵开车累,在叶桓灵肚皮上昏昏欲睡。叶桓灵抖开被单盖上两人,将空调调至26度。
李柳枝蹑手蹑脚走进来,看着床铺上四仰八叉的二人,放下糖水,看到两个累到窗帘都没拉上,她走过去拉上白色的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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