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巷子里的老人出门聚集到批发部这条大路,迎面大街的好位置。
批发部门口边一条长凳坐着老张和老刘,黄奶奶从楼梯摇葵扇下来,冯叔搬出自家的板凳:“黄奶奶,来我这。”
“吃过了吗?”邻居A带着还坐推车的孙子问。
“吃了吃了。”
叶桓灵点上蚊香,店里的电视台还没播放想看的那部电视剧,大家伙就在一起聊天,小孩就在一边乱跑。
七叔公吃完下来,坐到摇椅上,看到老刘:“哎哎哎老刘,好久不见,找你可真难。”
邻居B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找你都找不到,我想让你看看日子,我大孙子准备结婚。”
叶先河拉出好几把椅子:“那么快,你大的那个好像没多大吧。”
他嘱咐叶桓灵去填冰柜,黎海生也下来了。
“哪里哪里,都二十四了,前两天我还看到他带他那位出去呢,”冯叔抱起邻居A的孙子逗玩,“谈好久了吧。”
“是谈好久了,人家大学交的,也不知道他,年轻人的事情管不着,想结家里就出点钱让他结。”邻居B说。
“都那么大了,是可以考虑一下了。”叶先河说。
老刘穿着一件雪纺的白衫,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白背心:“这样啊,改天我去你家给你看看日子。”
“是好久不见,这哪家的娃娃,满月了吗?”冯叔抱着娃娃给老刘看,他捏捏娃娃的手。
黎海生从后面抬出饮料一股脑塞进去,叶桓灵敲他的头,把他刚塞的拿出来,他问:“拿出来干啥。”
“先吧原来冰的拿出来,接着再去填,这样客人拿到的就是冰的。”
“哦哦——”黎海生点头。
小孩洗完澡都跑出来,六哥从坡下从上来撞到老张,老张捏起他的脸:“好小子,要撞断你大爷了。”
老刘抓起他的手给他看手相:“你这娃娃天生牛劲。”
叶桓灵搬出家里的凳子,坐到七叔公旁边,他问:“七叔公,手相真的准吗?”
“哈哈哈,”七叔公连同几位老人都笑起来,七叔公拿起他的手用葵扇指着纹路说,“当然,因为命在你手里啊。”
旁人都笑起来,小孩听不懂讲什么就扑家人怀里问,六哥坐到叶桓灵腿上问:“大家讲什么呢,怎么都笑了。”
老张按按他的头说:“你以后就懂了。”
黎海生抱起六哥问:“六妹呢。”
“不知道。”六哥被放在叶桓灵和黎海生腿上躺。
“不知道?我切你,”黎海生手作刀,在六哥肚子上切切,六哥捂着肚子弓起腰笑。
九点半连续剧结束,人群散去,叶桓灵卧躺在沙发上,曾敏兴冲冲地从楼下跑上来,从沙发后一跃而坐,“叶桓灵,明天去不去玩。”
“去哪玩?你作业写完了?”叶桓灵滑着手机屏幕。
曾敏双眼有神,不像是被作业摧残的模样,“及时行乐,暑假的最后一次狂欢,再不玩就真的没时间了。”
黎海生在厨房洗碗,听到“玩”字,黎海生一手洗洁精,搓着碗钻出来:“去哪玩,我也去。”
曾敏指指自己说:“我外婆家,那里有一个小瀑布,这个天气洗山上的泉水最舒服了。”
“那么爽,我要去。”黎海生答应着,打开水龙头冲洗。
曾敏撺掇叶桓灵一起,手搭在他叶桓灵的肩:“叶桓灵,叶哥,你去不去。”
叶桓灵说:“不去,还有几天就开学了,我要写作业。”
曾敏试图劝说叶桓灵,楼梯口下传来曾敏的大喊声:“曾敏,妈妈说你还不回家写作业就别回了,爱上哪上哪去。”
“不说了,我要走了,我发信息和你说。”曾敏踩着拖鞋,乒乒乓乓下楼。
碗筷一一沥干,黎海生甩干净手上多余的水,脱下围裙,“老曾走了?那还去不去游水。”
“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是先补完作业,安心去学校吧。”叶桓灵插着口袋上楼。
班群里面,谭丽亲切地问候大家有没有写完作业,底下的回复可想而知。
谭丽传来一条语音:“没关系,还有几天,来的时候在门口排队,我检查一个进一个。”
接下来被学生的表情包刷屏。
黎海生看完信息,抬起头问叶桓灵:“叶老师,你写完了吗。”
“英语。”
“我也。”
两个人都没写英语性质却不同,叶桓灵翻了一下黎海生的英语试卷:“你还不赶紧写,给我抄。”
黎海生奋发斗志:“这个时候了动什么脑子,拿铅笔随便填,英语abcd而已。”
“你用铅笔该不会想着以后还会重新写?”叶桓灵接着翻黎海生的试卷。
“对啊,虽然几率不大。”黎海生手抓一支笔,头顶一盏灯,打算一个晚上,创造伟大奇迹。
叶桓灵翻到几张空白试卷,抽出来:“你这里还有几张数学没写,丽姐的科目,胆子那么大。”
“什么,我只是写了会写的,后面的课没上,我怎么会,”黎海生放下笔,瞳孔一亮,“叶老师,要不你给我补一下课吧。”
“拒绝,我可以给你推荐网课,我知道一个很厉害的老师。”叶桓灵转发几个视频给黎海生。
黎海生收好数学试卷,一大沓试卷打孔用线捆在一起,日日夜夜翻试卷已经掉了不少。
写到凌晨一点,两人双双蜻蜓点水,江边垂钓,黎海生从叶桓灵的书柜取出一本小学语文书。
“你念一个故事给我听。”黎海生将书递给叶桓灵。
叶桓灵翻看目录,发现一篇好课文:“好啊,这里有一篇《神鸟》,非常合适你。”
黎海生躺在叶桓灵床上,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叶桓灵适应黎海生和他同床共枕,李柳枝给黎海生铺的床依旧如初。
黎海生闭上的眼睛骤然睁开:“你在骂我,你用方言骂我。”
“我哪有骂你,语文书里的题目,”叶桓灵将书递给黎海生,让他看清楚题目,“我没有骂你。”
“你特意挑这个题目,别以为我不知道,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黎海生说。
叶桓灵浅笑:“‘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谁教你的。”
“六哥,别岔开话题,快点念。”黎海生闭上眼睛。
叶桓灵半躺在床上,枕头放在肚子上垫着书,调整台灯,启唇念下第一句。
叶杉薇出去的几天,早上算得上是他们放松的时间,跑步,送牛奶。下午叶先河去送货,他们两个就在店面赶作业,晚上在楼上写。
离开学还有两天,硬生生熬出黑眼圈。
夏日的水果轮番成熟,黄皮子,荔枝,龙眼,番石榴,李柳枝每天换一样放在柜台上,叶桓灵时不时吃一口,停不下来。
黎海生算是知道叶桓灵的肚子为什么那么软,吃出来的。羡慕的是,叶桓灵吃的多却不胖,腰细,人高形细。
下午三点的太阳正烈,稚童们在家中午鼾。巷子里静缪,看门的大黄狗趴在门口,伸个懒腰。
店里,叶桓灵写下最后一个字母,仰天长啸,“终于写完了。”
黎海生昏昏欲睡,闻言,惊呼:“什么?凭什么?拿来我看看。”
叶桓灵收好自己的作业,“不给,写你自己的。”
“教我数学,”黎海生拉住叶桓灵的手。
叶桓灵从冰柜里拿出一条冰棍,“不教,教你写试卷,不如先看书再写。”
黎海生的手向上攀,抓住叶桓灵的臂膀,手掌温度传到叶桓灵心脏深处,“那你给我讲课吧。”
“不想,你看网课吧。”叶桓灵叼着冰棍,说话含含糊糊。
“一节课五十。”黎海生说。
“五十?”叶桓灵脑子一阵冰凉,呼出一口寒气,“我不差钱。”
叶桓灵之前给两小孩补课挣了一千块,最近想起自己还差黎海生的项链钱,从口袋拽出一个黄色的信封,“给你的项链钱。”
“我不要,我要的是模特,谁要你钱。”
“我刚刚拿到的钱,还没捂热你居然嫌弃?”人神共愤,叶桓灵想:有钱人真的视金钱如粪土?
黎海生拉开叶桓灵的书包,将钱放在内层,“别弄丢了,叶老师靠自己的智慧挣来的钱。”
叶桓灵咬下最后一口冰棍,扯过黎海生的“烂尾工程”,看到黎海生在试卷上的涂鸦,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爱笑了。”黎海生趴在玻璃柜台上,侧着头盯着叶桓灵。
叶桓灵收住笑容,“我不收你钱,你别岔开我思路。”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傻。”
叶桓灵低眉斜睨,“你再多说一句。”
“我就打死你。”黎海生搭腔。
他从下往上瞧叶桓灵,眼含秋水嘴角带笑,“叶老师,你信不信我打你?”
叶桓灵眼盯题目,黎海生凑过去说:“你信不信我打你。”说完他立即弹开。
“信不信?”黎海生没得到回应,又凑过去问。叶桓灵依旧没看他,撇过脸。
“信不信?”黎海生还问,凑得更近,叶桓灵弯过身挪开距离。
“你知道犯贱的人的下场是什么吗?”叶桓灵问。
“什么?”
“死得很惨。”
李柳枝在地下室点完货上来,在单子上写着要进的货物和数量,安静的店铺只有计算器响声。
“要进货了,你们两个有什么想吃的。”李柳枝问。
“吃腻了。”二人异口同声。
“吃腻了?你们两个真的是好养,”李柳枝放下计算器,“小黎,你不是说想吃那个雪糕。”
“冰冻的奶茶,”黎海生接话,翻出草稿纸上画的雪糕图,“就是这个。”
“这个可不好进,每次都没货,你吃东西果然好卖。”李柳枝在单子上记上。
叶桓灵给黎海生检查步骤,“那个雪糕,你还记得啊,你还真的是专一。”
门外卷起一阵风,地上的垃圾旋转飞扬,好似勾勒出了龙卷风的形状,轻飘飘的塑料袋飞往天际。
李柳枝看了一眼天气,“起风了,要变天了,你们两个上去关窗收衣服。”
风雨欲来之势,叶桓灵飞奔二楼,关上父母房间的窗。厨房的窗正对着街道,风携带沙砾,划过脸庞时清楚感受到锋利。
黎海生拉上窗,眼睛眨巴眨巴说:“叶老师,我眼睛进沙子了,你帮我弄出来。”
叶桓灵牵引黎海生在红木椅坐下:“我帮你吹一下就好。”
叶桓灵对着黎海生的眼睛吹了两下,黎海生眨了眨眼,干涩感少了。
二人跑上楼顶收衣服,抱着一团衣服看不清前路,叶桓灵撞到黎海生后背,他以为是墙壁,换了一个方向,黎海生心有灵犀往他移动的方向走一步。
叶桓灵歪着头:“姓黎的,你挡住干什么。”
黎海生一件一件衣服挂到室内的晾衣杆上,“我哪里挡住你了,天下大道任你走,是你非要跟在身后。”
“被我迷住了吧。”黎海生接过叶桓灵怀中的衣服,叶桓灵看到了他的笑容,又是贱贱的。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叶桓灵走出去。
太阳还在穹顶,点点的雨砸在了地上,楼顶没有铺设地砖,雨水打在洋灰地上,滚烫的地板蒸发出夏天的气味,那种味道很特殊,带着空气不流通的闷热,只有在特定的季节才能闻到。
叶桓灵下到一楼,雨势渐大,没多久,偃旗息鼓,快速得好似没来过,可惜地上的水洼是蛛丝马迹。
夕阳撒下余晖,稚童按捺不住,出门捕捉夏天的甘霖。
六哥收伞,脚印一步步向店里延伸,他仰起脸问坐在柜台里的叶桓灵:“老师,你可不可以出来和我一起玩。”
李柳枝拐到他身后,搓搓他的脸:“你叫声阿姨,我就让哥哥和你玩。”
“阿姨好——我现在可以和老师一起玩了吗?”
叶桓灵拉着六哥走到巷子里,六哥带叶桓灵进家,六哥在自己的玩具堆里翻出一个陀螺,陀螺是两个齿轮组装而成。
六哥用鞭子抽一下陀螺,陀螺飞速转起,碰撞到墙壁还会擦出火星,“怎么样,老师厉害吧。”
叶桓灵捡起地上的陀螺,问他:“那么危险的东西,不是你的吧。”
“是我哥的,他不让我玩,我悄悄玩。”六哥站起来就比叶桓灵蹲着高一点。
“这个那么危险很容易伤到自己的,而且你看都生锈了,不好看了,等会我带你去买一个帅的。”叶桓灵掂了掂陀螺,有点重量。
“真的吗?”六哥趴在叶桓灵背上,“那我可以在玩几次这个陀螺吗?”
“可以,我们出外面玩,门口地方是干的,好不好。”
“好。”
六妹从楼下一下来就抱住叶桓灵的腿,她身后还跟着一条小黄狗,“老师,你看这是我的狗狗,可爱吗?奶奶在集市上买的。”
“可爱。”叶桓灵看着小黄狗跑远,到一处地方趴着。
雨水没冲走地上画的草房子,六妹拉着叶桓灵跳。叶桓灵说他不会,六妹笑嘻嘻地抱住叶桓灵的腿说,“老师你怎么那么笨,我教你。”
叶桓灵跟着六妹的一步一动,夕阳的金光从一处散下,房屋变得光亮,金光延伸到地面形成一片。
六妹背手蹦跳向夕阳落下的地方,“老师你看,有彩虹。”
黎海生来到叶桓灵身后:“叶老师别动,给你拍个照。”
六妹看到黎海生折返,踩着金光,两条辫子在空中抖动,在光的照射下发尾变成红色。
小黄狗一动不动撇着耳朵,望着六妹奔跑的模样,看到六妹折返便朝着女孩奔去,挡住女孩扑向黎海生。
六妹咧着大嘴冲他们两个笑,小黄狗绕着她的腿转,她就唱:“小黄狗小黄狗,客人来了汪汪叫——”
黎海生看着金光打在叶桓灵脸上,睫毛上尘埃跳跃。
“你失心疯啊?”落日照过来,叶桓灵挪位置,避起来。
“我发现你眼睛里倒映出我的样子,特别有魅力。”黎海生笑得璀璨。
“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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