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的武学基本功和其他几位弟弟一样,是顾业教的,从刚学会走路就开始练,日复一日没有停歇,从最要紧的扎马步、踩桩,到打拳、舞刀、弄枪、骑射,每一样讲究的都是一个实在,顾业不是什么武学名家,他对这八位公子的要求就是力气、耐力、速度、敏捷、柔韧、还有实战时可以临危不乱地变通。
顾依的内家功夫是跟军营里的师父所学,虽然开始学得已经晚了,但他功底好,又有天分,懂得把各家所学融会贯通,短短几年就成大器,亏得他内功好,懂得运气保护周身重要的经脉穴位,才能熬得过时时加身的重刑责罚,他的师父们主动教他内功,都是怕他年纪轻轻就因积劳和积伤成疾,而活不长命。
次日寅时,顾依苏醒,房里的弟弟们都在熟睡,他悄声离开房间,到那放置家法刑具的阴暗房间,盘腿在地,开始运气行肺经。肺朝百脉,是支持身体活动的起始点,他知太医说他需要长期休养,主要就是因他伤了肺,自从挨军杖,他运气就不顺,本来之前返回军营经王药调理两日后稍有好转,可这次回来,拉那千斤重的马车,还要带伤受罚,伤情立刻变本加厉。
一个时辰未到,顾依就感胸闷,忽地一股血腥涌自喉咙涌出,他嘴一张,吐出大口鲜血,这状况已经维持数日,卧床休养的那两日吐得最多,把顾夫人指派来彻夜照料他的婢女吓得不知所措,顾依就安慰婢女,说吐的是淤积的血,吐完就会好,他要婢女们别报告给顾夫人,免得夫人担心。
回顾过往十数年所经历过的重伤,箭穿骨、刀砍背、□□腹,顾依都不曾如现在这样感到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他此生没过多少好日子,要说留恋还真的没有,他只是放不下弟弟们,还有姨娘。
顾依起身用脚把地上的沙土掩盖血迹,待在房里直到卯时,拎起一把家法藤条出去,回到和弟弟们睡的房间,推开门,哑着嗓说:“起来,练功。”
顾戚顾霸是守的夜,刚刚才回来,衣都还没褪,他们见大哥不在,在讨论着要不要去找,所以大哥一来,他们就跳起身。
顾依看俩小的都还没机会睡觉,有点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比手要俩小弟先去练跑,跑步是轻功的基本功,几兄弟每天练功的头一个项目就是负重跑。
顾戚顾霸乖巧地答应,一前一后像俩小雀鸟那样跑出门,往练功场去。房里的另几位这时已起身,他们本就需要练功,都不赖床,见大哥拿藤条,知道是要督促,于是行动更利落地爬起身把衣服穿好,收拾了床铺,一个跟一个跑出房间。
只有顾尔用走的来到门前,顾依打眼色让他动作快,他却说:“大哥,师父会看着我们,你休息吧。”
顾依理解弟弟是关心他,但他心里想着,以后也许没有太多机会看弟弟练功,于是眼一瞪,厉声责备:“你以为大哥不知道,你仗着师父疼你总偷懒,师父要罚,你还撒娇,今天你最好把皮绷紧,有那么一点做得不好,就让七弟再打你!”
顾依凶起来,是没有一个弟弟不怕的,即便是顾尔这鬼灵精也会怂,应声是后就跑出去,可不怕死的他,还是回头说一句:“大哥你慢点。”
顾依点头,他先回房,找出王药给的丹药,但看药瓶里只剩五颗,七个弟弟都不够分,他便不吃了,思忖只要一阵子不运气练功,伤情就不会恶化,他决定这几日负责下田,眼看差不多到收成季,课税后的收成可以去换些药材、几只鸡,还有布匹给姨娘做衣服,剩下的要嘱咐三弟好好存起来,要是哪天大哥先走,顾家就别待了,带着姨娘去投靠大哥的师父,再接着往南迁,总之绝对不要回洛阳。
思及此,顾依不由得心情沉重,他原来冀望着九弟成家,他便也能如此,他愿意继续在父亲麾下带兵打仗,只要父亲能许他成家,让他把姨娘和弟弟接走,那样不用冒险逃家,也能给弟弟们少受苦,可现在他没有信心能撑到那个时候。
顾依心不在焉地漫步往后院走,没留意身后有人,等他发现,提着藤条的手已被顾玖抓住。
“大哥,你的伤好了吗?”顾玖仰着脖子叫,一脸的天真烂漫。
顾依垂下眼,恭敬地说:“好了,多谢少主关心。”
顾玖笑得灿烂,双手都握着顾依手腕,语调轻快地说着:“天山雪莲果然是好!那是我向父亲讨的,太医说大哥会一周下不来床,昨天我把雪莲给太医去熬药,看,大哥只养了四天就能下床啦!”
顾玖说得诚恳,顾依不忍说实话,他昨天回自己的房间养伤,似乎因此触怒了母亲,顾尔去给他拿药,却只端来一碗粥,还得偷偷摸摸,他们几兄弟在家,一直只能吃饭桌上给的东西,不许吃剩,不许多拿,他卧床,按规矩就是没饭吃,那碗粥想来也是管厨的赞叔偷给的。
顾依不想害别人坏了规矩,于是这日才勉强下床,暂时没药吃就罢了,至少吃点饭菜,才有体力劳作。
“少主,天还没亮,你回去睡吧。”顾依说。
顾玖摇摇头,他举起双臂,秀着一身方便练功的紧身穿着,“我看哥哥们都在练功,我也要练,大哥你要教我们对吗?”
顾依为难,蹙着眉头说:“少主,你已有师父指导,我教不来。”
顾玖鼓着腮帮子摇头,“我不爱学师父教的那些,都是养身健体的练气法门,好无聊的,我想学刀和枪!”
“那是打仗用的功夫,你不用学,刀和枪很重,你的手得抚琴,不能耍的。”顾依耐着性子说。
顾玖眼珠子转了半圈,说:“那我想学轻功,我要和四哥一样,一跳就能上二楼。”
“轻功得从负重跑步练起,很辛苦的,你……”
“我就要学嘛!”顾玖打断顾依话头,脸色不再是怀着期待的喜悦,而是带着愠怒,“大哥那么厉害,难道还不会教吗?”
顾依吸气,胸口一阵刺痛,他自知若三番拒绝就实在无礼,于是答应,“好吧,二弟他们都在跑步,你可以跟着练。”
顾玖欢呼,牵着顾依的手就往后院去。
顾依四下看一眼,见一母亲的婢女走过长廊,见他看来,就低下头去。
顾依其实还没想明白,平时他受伤,母亲都不至于给那样的待遇,这次为何不同?他隐约能察觉到,他把顾尔从兆王手中救回来,似乎触动了父亲和母亲的什么忌讳。他往最残忍的那面想,父亲明明看他伤重还打他一百板,这换成别的哪一位弟弟,肯定就打死了。而母亲,施恩那样让他不至于立刻伤重致死,没等他伤愈就不再给他服药,那等于是不想让他恢复,他庆幸他隐瞒着连日吐血的伤情,若他不是多心,母亲可能会趁机把他弄死,再宣称他是伤重不治。
问题八成在兆王,顾依如此揣测。
后院的练功场上,尘土飞扬,顾尔等七位公子都背着一个有一成年人体重的沙袋在绕场跑,顾业在场边看着,见到顾依和顾玖来,就走前,先向顾玖问安。
“大公子,你该休息的呀。”顾业对顾依说,脸色满满的担忧,使得他脸上皱纹都似比平日深。
“大哥喝了雪莲炖的药,已经能走动啦。”顾玖说,然后他四下望,问顾业:“哥哥们背的沙袋还有吗?我也要。”
顾业瞠目,“九公子,那沙袋比您还重。”
“少主,你第一次练,不用背,跟着霸儿跑吧。”顾依说。
顾玖干脆地点头应是,提了口气,就朝顾霸小跑着去,然后便追着顾霸身后跑。
“他们平日跑多少圈?”顾依问顾业。
“二十。”顾业答,顿了顿,小声地问:“老爷让你教九公子吗?”
顾依说不是,但没接着细说,他叫住刚好跑到跟前的顾戚,顾戚脸不红气也不喘,二十圈对他来说是小儿科。
“跑五十。”顾依提高音量,让其他弟弟也能听到。
顾戚没有放慢脚步,向顾依点点头就接着跑。
“嘶——大公子。”顾业说:“五十圈,二公子和八公子跑不了,九公子更不行。”
“跑不了就罚。”顾依冷漠地应,见顾业还要开口,顾依就接着说:“师父,父亲要我回军营前,他们的武功我来监督,你可以去忙别的。”
顾业愣了下,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叹着气走开。
顾业走后,顾依就这么笔直站着,仔细地观察七位弟弟的功底修为,顾寺和顾戚无可挑剔,顾叁、顾武和顾琉都还勉强可行,顾尔已经三步一踉跄,顾霸本来领先着顾玖,现在已和顾玖并肩,和顾玖一样喘着粗气。
顾依不多看顾玖,他只专注在其他人,他觉得顾玖终会知难而退。
顾戚率先完成五十圈的负重跑步训练,顾寺居次,顾武顾琉默契如常地一起完成,跑完就坐在地上歇,顾霸后来奋力,和顾叁一前一后完成,两人都躺倒在地,场上只剩顾尔还有顾玖。
“停。”顾依发话,举藤条指向堆积着石砖的角落,“蹲马步。”
顾尔抛下沙袋,回头看顾玖四肢着地在喘,他要去扶,顾依就先走了过去,经过他身边时对他说:“你背着沙袋蹲。”
顾尔也不辩,听话地照做,他另几个弟弟看他背沙袋,竟也一起去背了来,七个人就这么并排着蹲。
顾依扶起已经腿软的顾玖,搀着他到廊上坐,语气平淡地说:“少主表现很好,今天可以练到这里,去休息吧。”
“我还要练。”顾玖又拉住了顾依,借着力站起身,可两腿还在微微颤抖。
顾依无奈,只好晃一晃藤条威胁:“马步得蹲一炷香,蹲不了的我就会打。”
顾玖一挺胸,“打便打!”说罢就小跑着去他七位哥哥那里,学着那姿势蹲,倒也没有学错。
顾依心里琢磨着把顾玖劝走的方法,察觉有人走来,回头看,见是父亲的护卫之一。
“大公子,老爷吩咐,要你细心指导九公子。”护卫说。
顾依头疼,但接着护卫又说了比头疼更严重的事。
“老爷还说,今晚兆王设宴,要你一起去。”
背脊一阵凉,顾依咬牙,他脑子急速转,如果今晚这一去他就回不来,能如何在一天之内保证七个弟弟和姨娘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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