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尔要不是目睹王药给大哥换药,不会知道大哥原来伤得那么重,那双血淋淋的手掌都能看见森森白骨,这是何时伤的?他都不知道。
“大哥,你昨晚拉弓不疼吗?”顾尔忍不住问。
顾依看他,严肃地说:“我让你跟来是要你和王大哥学本事,你闭上嘴用心看。”
“光看怎么能学会?尔儿,你大哥要我收你做徒弟,我是愿意,可你真的想拜师?”王药嘴上问,手的动作没停,很细心地用镊子给顾依修补崩裂开的缝合处。
“王大哥,我想的,可现在不行呀,我要和大哥当羽林卫。”
顾依叹气,他这弟弟开口闭口就羽林,好像以为进去就能吃好住好,幸福美满。
王药第一次听说这事,讶异地说:“我爹说,顾大人和羽林军的统领是对头呀,你们是给送进虎口的羊吗?”
“王大哥,大哥昨晚展示了本领,徒手接了于将军的箭,将军立马就要收大哥啦。”顾尔抢着说。
王药眼皮微眯,盯着顾依,顾依心虚地撇过脸。
“难怪我昨晚辛辛苦苦缝的都裂了,顾依,你嫌粮多啊?不知道我这些线有多珍贵?”
“等我发了粮给你补偿。”顾依尴尬地说。
顾尔第一次见大哥窘迫的样子,觉得乐,就添油加醋,“王大哥,大哥昨晚不喝药。”
“是我不让他喝的。”王药这话出乎顾尔意料,蹙着满是疑惑的眉头看王药,又不敢问王药是不是要害大哥?
“你那日拿来买药的药方,是从顾夫人那里拿来的?”王药问。
“唔……是我和后厨负责熬药的人拿的,他们说大哥喝了两日,是母亲请来的太医开的药。”顾尔回答后就觉出王药这么问有蹊跷,于是连忙接着问:“那药不对吗?对大哥不好?”
“也不是不好,服一两周可以让病况好转,但治标不治本,会落病根,下次很容易再复发。”王药顿了顿,用轻松地语调说:“太医也许是不知道,我治你大哥很多次,了解你大哥体质,那药不适合你大哥,口味挺好的,当补汤不错,不过你大哥呢,适合喝苦药。”
“但这也太苦,还是你炖焦了?”顾依看一眼一旁喝光了的药,那又苦又腥的药味还在他口腔里没散。
“你这人不是很能吃苦?”王药调侃。
顾依正要回,顾尔忽插嘴,“王大哥,你收我做徒弟吧,我不去羽林军了。”
王药瞪大眼,“怎么了你?”
“那很好。”顾依求之不得,迫不及待对顾尔说,“去泡茶,现在拜师。”
顾尔应声,立刻跑去烧水煮茶,王药看他动作麻利,颇有感慨,对顾依说:“真羡慕你有这几个弟弟,看这个,为了保护你,军爷都不做了,枉你们几个都那么辛苦练武。”
“他本来就不喜欢练武,我也不想他吃苦。”顾依小声地说,顿了顿,接道:“他跟着你,来回军营还能照顾你。”
“怎么?你担心我?”王药挑眉。
顾依不掩饰,直说道:“以后我不能回军营,就怕你在路上遇歹人欺负,你不会武功,还总是在外面跑,我能不担心吗?”
王药本还要调侃,顾尔就泡了壶茶来,他不懂拜师礼仪,顾依就教他,要他跪着给王药磕头,再敬茶。王药不那么讲究,因为手上不能停,他让顾尔把茶杯放着,要顾尔喊一声‘师父’,顾尔果断喊,那便成了。
“你以后就住这儿,我其实也少回家,经常待这里读书,你平日就帮掌柜的做事,我来了便会教你医术,你想回家的时候随时跟我说就行。”王药和颜悦色地说。
“是,师父。”顾尔安分地点头应答。
顾依见着这幕,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感动,他总算给一个弟弟找到了可靠的归宿,忽而想到拜师不送礼有失礼数,连忙说:“王药,等我有钱粮,我给……”
“你给我吃胖你自己。”王药打断顾依的话。
“师父,等我学会你医术,大哥是不是也会听我的话?”
“哎你这……”王药正想着要怎么骂这徒弟讲话没分寸,顾依腾出包扎好的手,拿把压药方的木尺放到他手边。
“以后他捣乱、胡闹、不听话,打他,不用留手。”顾依说。
“你说真的?”王药一边包扎顾依另一只手,边问:“你弟弟呀,你舍得别人打?”
“你是他师父,不是别人。”
“真是可惜。”王药语气忽显低落,“为什么你就不拜我为师?那样,就没有别人可以打你。”
“大哥功夫那么好,学医浪费了。”顾尔转向顾依接着说:“大哥,昨晚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到羽林军一定能爬过他们头!”
王药这时刚好空出了手,拿起那木尺就往徒弟屁股打,闷闷地一响后,他徒弟无动于衷。
“没打疼?”王药抬手还要再挥,顾依就抢过那尺,眼看便要下手,顾尔惊得退开。
“说话没大没小,打你还躲?过来!”顾依瞪着顾尔,顾尔总算是害怕大哥的,低下头走近。
“拿去洗。”顾依用尺敲一下那盛药的碗,顾尔看不用挨打,端起碗就溜到后头去。
王药觉得有趣,笑了下,还是转为担忧地问:“顾依,你在羽林军有认识的人吗?”
顾依摇头,他知王药是担心他在里头没有照应,就说,“我师父提过有旧识在里面,我写信到军营问。”
王药敷衍地说了声‘那就好’,边收拾着医药器具,边嘱咐顾依如何照料伤势。
“我给你外敷的药,还有替换的纱布,每天得换药,你一个人没办法的话就找人帮,有机会休息时第一时间就来找我。”
顾依答应,看时辰差不多,他提着王药给他准备好的一包药品,耳提面命叮嘱顾尔好好学医,并拒绝顾尔跟随他,独自出发前去侯卫府。
从药铺所在的大街到官署区得走一段不短的路,顾依担心迟了,就提着气赶,他毕竟是重伤未愈,赶到时正好巳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狼狈。
向门卫报了姓名,顾依就按指示去找主簿,埋头案前的主簿记下他名字、年岁、和出身地,给他一块竹制的腰牌,牌面刻有横写的左右侯卫,下边竖刻右街使,牌子侧边有字号,后面则是使用须知,‘朝参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
牌子弄丢就要出事,顾依这么警惕自己,把牌子紧紧地系在腰间。
“不是有两人吗?”主簿问。
顾依说没有,只他一人。
主簿不置可否,抬手随意一指,说:“越骑校尉等你很久了,在里面,去吧。”语毕便又低下头,看似很忙地翻着书案上的册子。
顾依无谓多问,行了一礼就循那方向走进,他知校尉直属领军将军,京师的越骑校尉就是属左卫将军,也就是于登,于登执掌集书省,管理皇帝侍从的所有事,顾依本就不认为他会亲自来这侯卫府,对于会给他什么差事?他也没寄过厚望,得到个右街使的职衔,十分符合他预想,只是,有何必要让个校尉来见他?
顾依越过一长廊,见人就问,一路给指了好几个弯,他估计已经走遍整个官府办事区,直到给人指去膳堂,他认定是被忽悠了,膳堂在用早膳的人几乎坐满,全是披着薄甲的军爷,看不出军衔,他又不认识人,不知该问谁,便决定回去找那个主簿。
“让让。”一个军爷迎面走来,顾依赶紧躲开,接着又几个来,顾依只好贴着墙躲,等着这拨人经过他身前离开,突地他感到腰际一紧,有人夺他腰牌,他赶紧抓住腰牌要退,对方竟不松手,似要抢,他刻意不抬头看是何人,毕竟这情况很显然是这伙人有意害他,他若不看对方脸面,只是逃开,那能免去后来的麻烦。
顾依一退退不了,就出手去拨那人的手,那人也不客气,跟他过起招,是非要拿他腰牌不可,顾依感到手伤疼痛,他怕伤势加剧,便放弃抢夺,腰牌给扯走,他抬头看时,都是一群大踏着步走远的背影。
顾依无可奈何,回到堂前找主簿,那主簿已经不在,原来的案前坐着一个面貌年轻,却很是气派的军爷,顾依认得他样子,就是昨晚他用兆王的腰牌砸中脑袋的人。
“顾依,你总算来了,本校尉等你很久。”
原来这人就是校尉,顾依退开两步,躬身行一礼,说:“属下顾依,见过大人。”
“你报道了吗?”校尉问。
顾依应是。
“拿着你的腰牌,去换一套军服,穿了再过来,我给你讲你该做什么。”
顾依站定在原处,没有回话,那校尉歪脖子看他,盯着他空荡荡的腰带,问:“腰牌呢?”
“掉了。”顾依冷漠地答。
“大胆!”校尉拍桌起身,看看左右随从,问:“遗失腰牌,该当如何处置?”
“初犯者,杖责五十,以儆效尤。”左右答。
“顾依,你是不是不屑于大人给你的职衔,才如此放肆?”校尉圆睁着大眼瞪顾依。
顾依暗自叹口气,双膝跪地,话语和面容都不带一点情绪地说:“属下不敢。”
“哼,口是心非,看在你曾在南驻军有苦劳,我就不上报给将军知道,但遗失腰牌必须论处,来人,上刑杖!”
校尉的吼声,还有左右的应答,在顾依耳中嗡嗡,刑凳搬来,刑杖扛来,他想到二姨娘说的杀威棒,禁不住想笑,他到底哪来的威,需要这么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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