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家规,军有军纪,顾依擅自回家犯家规,私自离营违军纪,然而,他其实只要悄悄回营,这两项错都可以瞒天过海。
顾尔把大哥交给五弟背,抽出四弟背后佩刀,看向顾秦的两个护卫,冷冷说:“你们可否当做没见到大哥?”
大官的护卫也不会笨,他们打不过顾尔,更何况还有武功仅次顾依的顾戚在,其中一人行了一礼,语气温和地说:“二公子请冷静,大公子回来的事已经传回府里,老爷要大公子回府禀报缘由,并未降罪,夫人也已请来太医给两位公子看伤,大公子如此伤情,需赶紧处理,切勿耽搁。”
顾尔蹙眉,纠结于是否要信这护卫言语。
“二哥!”顾叁忽然抓住顾依手臂,慌张地说:“大哥没有呼吸!”
顾尔一惊,立刻把大哥抱上马背,速骑回府,一路上他下决心,要是父亲再罚大哥,他就要不顾一切把大哥救出去,他在极短的瞬间拟定策略,他知道父亲的弱点就是九弟,只要挟持九弟,他不止可以带走大哥,还能连姨娘和所有弟弟带走。
到得顾府大门前,顾尔要抱大哥下马,惊见大哥居然睁开眼皮。
“大哥!”顾尔喜极,想说马上背大哥进去找太医,大哥却自己滑落马背,立足于地。
“前门不是我们走的。”顾依说着就往后门而去,步履缓慢,看得出是费很大精力才能不倒下,他身后可怖的伤势在不停滴血,沿他脚下染出一条血路。
顾尔旋即明白,刚才大哥是故意屏息,才避免了他对父亲的护卫下杀手。
“大哥!”顾尔追到大哥身前,抓着大哥双臂,忍不住激动地问:“父亲会罚你,你不要回去!我带你走!我们走!”
顾依面色忽地冷峻,顾尔吓得不敢再说下去。
顾依伸手抚摸顾尔脸颊,手上的血沫在了顾尔脸上,他说:“你相信大哥,只要你们安分,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们可以天天有饭吃,有肉还有菜,不用挨打,可以侍奉亲娘,可以娶妻生子。”
“我们好有什么用!我要大哥好!”顾尔喊。
“大哥自有分数。”顾依垂下手,推开后门走入院子。
顾依自知外伤严重,内伤更甚,他挺不了多久,要是再失去意识,他不知道几时可以醒来,所以在晕过去之前,他必须把罪责交待干净,以免父亲迁怒弟弟,他自行拿了藤杖,高举过顶,跪在院中等候发落。
顾尔要拉顾依起来,顾依如磐石般怎么都拉不动,当其他弟弟们赶回来,顾秦已经在廊上冷眼看着顾依。
“儿子擅离职守,有违父亲规矩,请父亲责罚。”顾依说,一字一句毫无畏惧。
顾尔咬着唇,跪在大哥身旁,后来的其他几个弟弟在大哥身后整齐地跪坐一排。
顾依接着说:“儿子管教弟弟有失,达不到父亲期盼,请父亲责罚。”
“还有吗?”顾秦冷漠地问。
“儿子得罪兆王,有失顾家体面,请父亲责罚。”
“再说。”
“擅骑少主宝马,逾越身份,请父亲责罚。”
“还有。”
顾依咬牙,艰难地说:“儿子妄想悄悄回营,心存逃脱责罚之想,请父亲……重罚。”
顾依身后六个弟弟一齐深深吸气,顾尔沉不住气,抬膝要起身理论,顾依却赶在前厉声吼他:“放肆!跪好!”
顾尔眼望大哥,心中愤慨实在难平,泪水不争气地落下。
顾依心软,他看不得弟弟们难过的样子,可他忍受委屈,目的就是要保护弟弟,怎能因一时心软就背弃初衷?他沉着嗓,严厉地说:“你们今天要不听话,以后就不要叫我大哥,我没有你们这么不懂规矩的弟弟。”
顾尔等六位弟弟都红着眼看大哥,他们敬爱大哥、依赖大哥,全因大哥无时无刻都宠着他们、护着他们,若大哥不再认他们做弟弟,他们的生活就失去方向。
顾业走前来,对顾秦说:“老爷,大公子旧伤未愈,新伤严重,恐怕难以承受重刑,请老爷怜大公子忠孝,三思。”
“我还没降罪,你就要我三思?”
顾业跪下地:“老仆贸然,请老爷息怒。”
“有错认错,有罪受罚,这是我顾秦家里的规矩,若不愿遵守,大可离去,自生自灭。”顾秦看向站边上的护卫,俩护卫立即跑前来等候指令。
“打开后门,若有谁想走,不用拦,也不用向我禀报。”顾秦说。
护卫领命执行,后院门大开,门沙自门外刮进来。
“依儿。”顾秦再垂眼看顾依:“你若不服,现在可以走。”
顾依把藤杖举得更高,朗声说:“父亲大人,儿子甘愿受罚。”
“你一人拉动千斤重马车,让兆王刮目相看,是颇为惊人,但都不是什么光耀门楣的事,顶不了半点过错,然而重刑可免,惩戒不可,罚你杖臀五十,跪刑四个时辰,你服不服?”
顾依回应:“父亲,儿子跪不住四个时辰,请父亲允许儿子以其他刑罚代替。”
顾秦沉默了会儿,说:“杖臀一百,顾业,你只监刑,护卫执刑,大的要是撑不住,就让小的分担。”
顾秦语毕就离去,顾业让护卫先把后门关上,以免徒添凄凉,他拿走顾依捧着的藤杖,这家法藤杖不如军杖重,责臀也不如责背伤,这对顾依来说,确实不是重刑,可顾依此时的状态,甚至还自知挨不过跪刑,那是再轻的打都会让他经历极刑般的痛苦。
“师父……”顾尔抓住顾业的手,他想要顾业让人控制力道地打,可不敢在大哥面前说,就希望顾业能明白他心思。
顾业拉起顾尔,并唤顾家其他公子都起身,说道:“老爷没准你们留下,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我要留下……”“我也是……”“父亲说……我们可以分担……”“师父……”
顾叁、顾寺,还有顾武顾琉轮流说,顾戚顾霸比手划脚,拍拍屁股,表示可以打他们,他们不怕。
顾依站起身,一眼都不看几个弟弟,只对顾业说:“房里打吧,锁门。”
顾业同意,关起来打,虽然也是不能刻意轻打,但至少不用担心顾秦随时来看,那可以打得慢点,有些休息的时间,免得顾依体力不支,却还要硬撑下去。
顾依自己走进院旁房间,那两个顾秦的护卫跟进去,顾业最后进去,关上门前,他摆手示意外面的七位公子不会有事。
护卫动作麻利,刑凳已经摆好,拿来绳索,顾依说不用,自己趴于凳上,双手抓着凳脚。
目睹顾依身后惨不忍睹的新伤和旧伤,顾业真的担心这顿罚会把他打死,“十下一歇。”顾业嘱咐两个已经拿好藤杖就位的护卫,俩护卫点头,但表情冷漠,他们既然是顾秦贴身护卫,就不可能手下留情。
顾家家法藤杖长仅四尺,小儿手臂粗细,以双手握,很方便下挥使力,普通人就能将受刑者打个死去活来,何况两个习武的护卫?
杖起,杖落,伤口血肉飞溅,顾依没出声,他从十岁开始,责打再重都不会叫,好似生来就是要受尽锤楚。
十下后稍歇,顾业检查顾依气息,给他喂水,还让他含参,顾依顺从,他是真怕撑不住,结果令弟弟们棍棒加身,如此重复三次后,顾业再看不过顾依背部的鞭伤,他拿来清水要清创,俩护卫不催促,反是顾依有气无力地说:“暂时不用了,我撑不住久,快点打完。”
“大公子,别逞强,你失血太多。”顾业掏出补气的丹药,给顾依喂下。
顾依吞下药丸,向后抬眼看执行的人,轻轻一说:“打。”
“是的大公子。”护卫没道理劝说,扬起藤杖就接着打,没停歇的三十打完后,顾依没言语,顾业受不了,举手示意护卫停下,他再喂水喂药,擦净顾依嘴边血迹,还替他简单包扎手掌的伤,因用力拉马车,他双手掌心连十根手指都掉去一层皮,还有木屑刺入。
“兆王如此无理,你何必听从?”顾业心疼。
顾依吐了几口气,缩起手,淡淡一声:“打。”
接着三十藤杖按着一样的方式打,杖面早就给染得黑红,血肉也已不是新鲜红色,只见浑浊模糊,脓血难分,九十藤杖均匀打毕后,顾依已经入气少,出气多,只余十下,他想速战速决,哑着嗓子说声‘打’,护卫便干脆地回应,一左一右,不按规律,杂乱地打在已经看不出是活人躯体的面积。
一百杖毕,顾依真是从头至尾没有发声,甚至没有躲避,第一次执杖打大公子的俩护卫面面相觑,心里难免升出敬意,收起藤杖后,也不是如往常打另外几个公子那样,催促着人下地,而是把大公子手臂分搭在肩上,扶着大公子离开。
顾依走不动,又不想昏过去,便不执着不让人扶,顾业打开房门,房外不止有那几个不听话的七位公子,还有身份与他们不一样的九公子,顾业没心思去顾及这位尊贵的公子,他叫人拿来担架,把双脚无力地在颤抖的顾依抬走。
“抬进客房,太医在等。”不远处传来一雍容话声,是顾夫人。
既然是顾夫人准许,便没有不从的理由,顾依给抬至客房榻上,顾夫人遣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两位太医,一个处理鞭伤,一个处理杖伤,房里还有另外一人,是顾依生母萧氏,她忍着啜泣,跪在床侧,用颤抖的手裹住顾依手背,她一不做粗活的女子,小巧的双手都裹不住儿子粗糙的一只大手。
“姨娘。”顾依好一阵子没见到生母,虽身受痛楚,疲惫难熬,见到生母一如往常地安好,他心底欣慰,他看向顾夫人,感激地说:“谢谢母亲大人让我姨娘过来。”
“天下没有不爱惜子女的母亲。”顾夫人说,“依儿,你在这里养好伤,以后,一样做好你需要做的事,你姨娘也就不需为你伤心难过,你明白吗?”
“儿子明白。”顾依说。
“你父亲本还要罚你二弟、三弟、七弟还有八弟,我给说住了,但是,弟弟不懂事,你知道对他们不好,等你伤好,切记,教好他们。”
顾依点头,“儿子明白,谢谢母亲提点。”
顾夫人站起身,萧氏要起身伺候,顾夫人阻止,要她留下照顾顾依。
“依儿是我长子,你好好看护,让他早日康复。”顾夫人说。
萧氏起身一礼,卑微地答:“奴婢谨遵夫人吩咐。”
目送顾夫人离开,顾依很轻地叹口气,见姨娘回头,他又微微扬起一抹笑。
“依儿,对不起,你受苦了……”萧氏回到床边,她一眼都不敢看儿子身上的伤。
“不苦的,姨娘,等儿子伤好,给您买……您想要什么?”
萧氏抿唇,豆大的泪珠再止不住,开始哀声泣凄。
顾依抓住娘亲的手,一声一声地安慰,娘,不要哭,我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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