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愣了愣,他没想到贺苳会这么说,眼前的贺苳有点颓废,腰背深深地弯了下去,跟刚才在礼堂里帮自己穿鞋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沈言的眼睛也有点热,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劝贺苳道,“没什么,他就说两句,就是激你出手的。”
贺苳沉默地看着沈言,沈言也看着他,车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在贺苳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了一片影子,沈言想仔细看看贺苳的脸上有没有受伤,刚探过身子,贺苳又开口了。
“你怎么样,”贺苳的嗓音恢复了些,没有那么沙哑了,“没事吧?”
沈言知道他是想问刚才自己摔那一下有没有事,他冲贺苳挤挤眼,示意李叔还在前面不能多说,把话题转了个向,“我哪有什么事,他就说了两句,也伤不着我。”
贺苳又恢复了刚才的沉默,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叔的车这时也停在了贺苳家的小区门口。
“小言,”李叔看着贺苳下了车走向小区,这才开口问,“到底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就是同学打架,”沈言先把李叔糊弄过去,刚才摔倒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他现在心里也很复杂,既生气又感动。生气是因为贺苳那个傻瓜怎么这么容易就上了张廷禹的当,转念想起贺苳被打的样子又气不打一出来。感动是贺苳原本是不想动手的,他当时握着贺苳的手时,明显感觉到他和之前不一样,贺苳是因为张廷禹说到自己才忍不住动手的。
这个张廷禹,还有拉偏架的孙浩,给我等着!
进家门的时候,芳姨一眼就看出了沈言的不对劲,晚上路灯昏暗,加上贺苳伤得重,李叔的注意力都在贺苳身上,没有仔细看沈言。进了门就看出来了,沈言衣服上都是灰,一看就知道摔了。
“小言,在学校摔倒了?”芳姨着急地问,她也没想到沈言就是去看个晚会,怎么还会摔跤。
“没事,芳姨,不小心摔了一下,我哥回来了吗?”
“小榭晚上有应酬,还没回来呢,”芳姨担忧地看着沈言,扶着他在家里用的轮椅上坐好,二话不说推着他往卧室去,“小言,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沈言自知理亏,老实地跟着芳姨去了卧室。他下半身感觉很微弱,破皮甚至骨折可能都察觉不到,血液循环又慢,恢复起来需要很长时间。他没有拒绝芳姨的帮助,上了床老实地把衣服脱了个干净,任由芳姨把他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他感觉到胳膊肘那里有点疼,当时着地的时候磕了一下,只是时间太短还没显现出淤青,就没吭声。
确认他身上没有明显伤痕,芳姨松了口气,帮沈言穿上睡衣让他去洗澡,“小言,没什么事吧,怎么摔了呢,要不要我给小榭打个电话?”
“不用了芳姨,没什么大事,又不是没摔过。”沈言摆摆手。
“晚上看晚会,没有同学,”芳姨的语气犹豫,但担心占了多数,还是问出了口,“没有同学跟你一起?没有人帮你吗?”
“有,吴骏业,林淼,我们全班同学都去了,晚上出校门那段路灯太暗没看清楚路,同学把我扶起来了,”沈言解释道,“别担心芳姨,摔了一下而已,没什么的。”
芳姨看沈言身上的确没有什么伤痕,行动也自如,稍稍放下心,只是叮嘱道,“小言,下次小心点,摔一下可不得了的,知道吗?”
“知道啦,”沈言答应着,往洗手间去。
上床的时候,沈言来回翻着微信,想了想,点开贺苳的头像,“贺苳,你睡了吗?”
贺苳半天没回,沈言又发,“你伤口还疼吗?没事吧?”
还是没有回复,沈言无奈地放下手机,把床头灯调暗。贺苳走的时候心情很糟糕,整个人又恢复了之前阴沉沉的样子,他是觉得今天自己摔跤都是他的错吗?可是明明是张廷禹惹的他,自己也是看贺苳吃亏挨打才从轮椅上摔下来的,跟贺苳有什么关系?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天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一天,他在南城一中第一次看了演出,参加集体活动,而且还是和贺苳一起,晚上气氛明明这么好。
都怪那个张廷禹,竟然还打了贺苳...沈言气哼哼地在心里足足骂了张廷禹和孙浩十分钟,又默念几句贺苳大傻瓜。
骂完出了气,沈言这时才想起自己。他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苳被两个人打,什么忙也帮不上。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进步了,排球课的前一夜他因为自己要坐着轮椅去上体育课,紧张得半天睡不着。今天被张廷禹那么说,而且看着贺苳被打,没办法才只能丢脸地用摔下轮椅这种方式让他们停手,他从刚才回来的路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想到过自己,满脑子都是贺苳被打的样子,放在以往肯定难受得要窒息了。
这时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沈言以往过了11点手机都是免打扰模式,来消息不会有声音提醒,今天没睡着,察觉到手机屏幕的灯光。
他重新坐起来拿过手机,贺苳给他回信息了。
“我没事,以后不要管我的事了,保护好自己。”
沈言的眼睛又热了起来,贺苳是觉得他连累了自己吗?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又跟贺苳有什么关系?贺苳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想象着贺苳受着伤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发了这条信息的场景就觉得难受。噼里啪啦打了长长的一大段字,想安慰贺苳自己没事,也让贺苳不要多想,想来想去还是删了,文字太无力了,明天见了贺苳再说。
他只回了一句,“贺苳,明天见,晚安。”
第二天沈言出来吃早饭的时候,沈榭已经在饭桌前了,见弟弟出来,招呼道,“小言起来了,来吃早饭。”
“哥你昨晚几点回来的,”沈言吸了吸鼻子,知道今天早上有他最喜欢的蛋黄烧卖,欢呼着来到餐桌边,连筷子都来不及拿,伸手抓了一个咬了一口,“好吃!”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沈榭嫌弃地递过一张纸巾,漫不经心地问,“小言,昨天晚上怎么了?”
沈言咽下嘴里的烧卖,无所谓地一摆手,“不小心摔的,没事。”
“真没事?”沈榭仔细打量了一下沈言,见他神色自若,心情也还行,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像个小孩,稍稍放下了心,这只是沈言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那五一想去哪玩?”
“不去,”沈言摇头,“我得在家学习,马上期中考试了。”
“你,”沈榭想表达一下震惊,但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弟弟专注于学习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只得点头,“好吧,本来想带你去转转的,那我也在家陪你。”
今天沈榭送沈言上学,临出门的时候发现开会用的文件没拿,只得顶着弟弟无语的眼神飞快地进家取文件。
耽误了点时间,沈言今天到学校比平时晚了一些,到教室的时候林淼和吴骏业都到了。
“贺苳来了吗?”沈言到座位上,看了看贺苳的座位,空的。
“没呢,小言言你今天也来得挺晚的。”吴骏业答道,沈言以往经常是第一个到的,今天确实晚了些。
“睡过头了,”沈言没有多解释。教室里同学们都懒懒散散地,昨天文艺晚会大家都睡的比较迟,加上明天又开始放假了,都没有心思早读。
就在这时,林主任走了进来,吴骏业赶紧转过头装模作样地拿起不知道是语文还是数学假装早读,林主任看也不看旁人,从前门进来,径直走向沈言的位置,敲了敲他的桌子,“沈言,去我办公室一趟。”
班上同学的眼神都跟随着林主任的脚步,这时都转过头看向沈言。沈言平时经常拿奖得第一,老师的表扬再平常不过。不过林主任今天的语气不太对,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好事。林主任看着贺苳空荡荡的桌椅,指了指前桌的吴骏业和林淼,“你们俩帮他一下,还有,等会贺苳来了叫他也上来。”
林主任说完就走了,林淼和吴骏业面面相觑,两人都在对方眼里察觉到不寻常的感觉。吴骏业先站了起来,走到沈言的桌前,小声问,“小言言,出什么事了吗?大脑袋这是要闹哪样?”
沈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肯定是邓琦他们报告了昨晚的事情。贺苳还没来,他来不及和贺苳说话,先抬手让吴骏业等等再问,直接拿出手机给沈榭发了个短信,“哥,我昨天打架,要被请家长了!”
林淼也走过来,站在过道里看着沈言。沈言自己转着轮椅出去,后面跟着吴骏业和林淼,还有全班同学莫名其妙的眼神。学霸,而且是这么乖的一个学霸,也会被林主任请去喝茶吗?
走廊里,吴骏业按耐不住,又问道,“小言言,怎么了?”
林淼也皱眉,原因刚才林主任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好,明显就是沈言犯了什么错要上去挨训,“沈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言小声对吴骏业和林淼解释,“先听我说完,等会贺苳来了,不用说我已经去了,就说林主任有事找他就行,”见两人点点头,沈言才说道,“我昨天打架了。”
“打架?”吴骏业的嗓门大了起来,沈言伸出食指在嘴边作出“嘘”的手势,林淼的反应很快,问,“你们碰到张廷禹了?”
沈言点头,吴骏业骂骂咧咧地撸袖子,“那个傻逼居然还敢动手?我去揍死他!”
“别冲动,”林淼马上拉住他,“他估计这会也在林主任办公室,不然你说刚才林主任走那么急干什么,”他看向沈言,“先听沈言说。”
“老吴你能不能别那么激动,”沈言也安慰他,“昨天晚上张廷禹先挑衅贺苳才忍不住动手的,我没怎么着,他也没打我,贺苳被打了。”
听见沈言没事,吴骏业松了一口气,但这个阴魂不散的张廷禹着实让人讨厌,一而再再而三地挑事,他还想说点什么,林淼打断他,“那贺苳呢,他怎么样?”
“他被打了两下,不过应该没什么事,”沈言道,“不能多说了,我得上去,你俩等会看到贺苳,什么都别说,就说让他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就行。”
沈言转着轮椅进林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里面站了好几个人,张廷禹,孙浩,邓琦还有昨天和他一起值日的男生都站着,林主任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沈言敲了敲门,林主任抬头看见是他,点头让他进来。
“还有一个贺苳没来,”林主任看了看表,“其他人都到了,为什么叫你们来,一个个心里都清楚吧。”
没人说话,林主任把手上的本子“啪”地摔向桌面,指着其中一行一字一句道,“高二七班张廷禹,孙浩,昨天晚上9:30分礼堂前打架斗殴,有这回事吧?”
张廷禹和孙浩都没吭声,林主任指指张廷禹的脸,“不用说了,自己回去照照镜子看看,都成什么样了!”
沈言看向张廷禹,贺苳昨天出手没留任何情面,张廷禹鼻梁旁青了一大块,嘴角还有淤血,孙浩倒是没什么事。
他又看了眼林主任桌上的本子,心里大概拼凑起了他们走后发生的事情。一般值日生发现违反校规的事,如果抓到现行是需要违规的同学自己确认签字的,类似考试作弊一样,这也是轮值的同学一直以来诟病的一点,谁愿意承认自己违反校规?昨天他和贺苳走后,邓琦和那个男生应该是硬拉着张廷禹他们签了字,否则黑灯瞎火的,邓琦又不认识张廷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昨晚打架的人抓出来?
至于自己,邓琦认识他,大概描述一下贺苳的长相,林主任就知道是谁了,况且张廷禹处处盯着贺苳找事,他相信林主任肯定也知道,一看见张廷禹打架,第一反应就会想到贺苳。
沈言看见张廷禹肿着的脸丝毫没有同情,反而觉得贺苳怎么不多打几拳,昨晚他们明明正常走在路上,是这个人阴魂不散地出来挑事。
林主任见张廷禹不说话,转头问孙浩,“你呢,你怎么回事?”
孙浩明显有点害怕,他估计也没想到怎么还会找上自己,吱唔着说,“我,我不知道啊,昨天我就是路过,是他,”他想起了什么,抬手指向沈言,“是沈言叫我去的,对,就是他!”
沈言冷冷地看着孙浩,他心里对孙浩的气已经超过了张廷禹,张廷禹跟贺苳有什么恩怨他不清楚,贺苳跟孙浩的接触,只有上一次他在体育课回来的路上,孙浩在言语上奚落他,被贺苳阻止了而已,就这么一点事,孙浩记恨到了现在,昨天要不是孙浩,贺苳绝对不会挨打!
林主任顺着孙浩的手看向沈言,停了一下平复怒气,语气缓和了一些,问道,“沈言,你说,昨天是怎么回事?”
沈言直了直腰背,把昨天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昨天晚会结束,我和贺苳一起去校门口的路上碰见了张廷禹,他拦着路不让我们走,侮辱贺苳还有他爸爸,还说我一个坐轮椅的多管闲事,”他没有避过张廷禹说他的细节,接着道,“贺苳听不下去,就动手打了他,我看见孙浩在旁边,想让孙浩来帮忙让他们停下,谁知道孙浩抓住贺苳,和张廷禹一起打他。贺苳被打得都快站不起来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林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心里本来就偏向沈言,看到邓琦他们交上来的报告也不太相信沈言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参与到打架这种事情里去。不过打架触到了一中的红线,这件事必须要弄清楚。他转头看向张廷禹和孙浩,气势汹汹地问,“是他说的这样吗?你们两个——”
“老师,”林主任没有说完的话被打断,沈言转过头,贺苳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他喘着粗气,头发也有些乱,明显是听到了消息一路跑上来的,“昨天是我打的架,和沈言无关,有事冲我。”
沈言紧紧抿着唇,对着贺苳眨眨眼,本来这事林主任都信了十之**,贺苳千万不能添乱。
果然林主任听了贺苳的话皱起眉头,“冲你?你当这是哪里,兄弟会吗?还和沈言无关?告诉你,我今天叫你们上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就是和他无关,”贺苳的呼吸平复了些,径直走了进来,没有看向任何人,只对着林主任认真道,“是我打的架,要处分要开除都可以,让沈言回去。”
“贺苳——”沈言转着轮椅来到贺苳身边,拉了一把他的衣摆,“少说两句,我们把事情解释清楚就行了。”
林主任其实也很头疼,他对贺苳家里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但贺苳在宁溪的成绩绝对没得说,转学两个多月以来一直很安分,成绩也很好,本来都相信他是个好学生了,怎么这个张廷禹来了以后就接二连三地出事。他心里其实相信沈言的,毕竟他对沈言比较了解,加上他还有年级第一的光环加持,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说的也是有理有据,他早就偏向沈言这边了。
不过这事不论起因,单凭贺苳先动手这点来看,就不可能不处理他,林主任脑海里转了几转,正想开口,门口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
“林主任,”沈榭穿着西装出现在门口,在林主任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径直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坐在了办公室里唯一的一张沙发上,翘起腿敲了敲扶手,慢条斯理道,
“听说,我弟弟昨天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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