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鸟离巢,孔雀南飞,”沈榭眼泪汪汪地扒在门框上,掏出空气小手绢挥挥,“小言这就要出远门了。”
“哥,”沈言停下往书包里塞课本的动作,无语地看向门口,“就两天而已,怎么被你说的像生离死别一样。”
“呸呸呸,”沈榭瞪他,咣咣走进来抬起手用指关节敲击桌面,“快快,你也敲敲,不准乱说话。”
沈言无奈抬手,学着沈榭的样子扣了扣桌面,“行了吗,我的书还没收拾完,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哥哥来帮你,”沈榭熟门熟路地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个行李包,“唰”地一下拉开拉链,“毛巾,牙刷,拖鞋,睡衣,”沈榭掰着手指头数,“吹风机带了吗,别忘了吹头发。”
“带了带了,都准备好了,”沈言指了指角落里的另一个行李包,“喏,芳姨前天就收拾好了。”
刚出差回来的沈榭毫无参与感,遗憾地搓搓手,“那我再检查一下,出趟远门,东西一定要带齐了,我那个行李箱小,又很轻,要不要带那个?”
“带什么行李箱,”沈言求饶,“带得够多了,就两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一个月呢。”
“确切地说是三天两晚,”沈榭更正,“足足四十多个小时呢,我能不担心吗?”
今年全省各中学都有学生报名,人数大大超过了往年,考场和监考员安排不过来,所以初中组和高中组的竞赛分成了两场。沈言他们那场考完已经是20号下午六点了。竞赛组委会通知了考试时间后,安排了参赛队伍19和20号两天的住宿。毕竟,即使是省内的比赛,因为F省多山,有很多偏远的县城每天只有一两趟往返省会的火车,许多学生们考完当天已经没车回去了。
董樊接到考试通知后,和三人商量一致决定在省会多住一晚,21号再回来。省会到南城20号晚上的火车只有郊区车站始发的高铁,距离考点挺远,到家至少要晚上11点了,干脆第三天上午再回来。
弟弟头一次在没有家人的陪伴下出门这么长时间,沈榭心里百般不放心,无奈弟弟完全不理解他。他拿过行李包看了又看,里面的东西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放好了,实在没有他发挥的空间。他又转过头看看弟弟,虽然对自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收拾东西的时候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看起来很高兴,对接下来的旅程充满期待的样子。沈榭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担忧,把行李包又检查了一遍。临拉上拉链时,他瞅见行李包最下面的一抹白色,愣了愣。
“我让芳姨装的,”沈言看见沈榭的动作,小声解释道,“以防万一。”
沈榭眼睛一红,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堵着,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自从沈言出院以后,已经两年没见过他用这个了,这次出门还是...他低下头抿着唇,平复了一会,走过去轻轻摸摸弟弟的脑袋。
“小言啊,”他意识到,对于这次出门,沈言其实也很紧张,生怕出现什么状况。沈榭心疼不已,一下一下顺着弟弟的头发,“别担心,你很好,真的。”
“嗯,”沈言靠着沈榭,乖顺地点头,“我知道,你也别担心,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贺苳和董老师他们呢。”
“明天几点出发?哥哥送你去火车站,”沈榭转了个话题,他觉得再说下去自己非哭出来不可。小言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和社交,作为当哥哥的,虽然不太放心,但他也应该鼓励支持,“你们一共三个同学是吧,要不要接上他们一起?”
“下午两点的火车,我们约好直接在车站见了,”沈言说,“那明天我们早点吃午饭,吃完出发。”
19号下午,沈榭开车送沈言去车站,在进站口和董樊会和。
和弟弟的同学和老师打过招呼,沈榭挥手再见,潇洒离开。在家怎么样都行,在外面一定要给弟弟留足面子。
一路取票通过安检都很顺利。南城火车站刚刚翻修过,无障碍设施完善。沈言之前还查过一些无障碍设施的位置,没想到董樊比他还清楚,直接带路,明显是已经提前查好了。
凭着沈言的轮椅,四人提早上了车。他们买了前后两排的双人位置。跟着工作人员进入车厢后,沈言道了谢,把轮椅停在了车厢链接处。贺苳看了看他们的座位,问,“要不要到位置上坐?”
“嗯?”沈言从没想过这个,他探头看了看,他们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和第三排,离车门不远。不过过道着实不宽,摇头道,“算了吧,我就在这,你们过去坐。”
贺苳没有忽略沈言眼里的向往,扫了眼过道的距离,说,“我觉得可以,来吧,轮椅可以收起来放在后面。”
“对呀沈言,一起来坐吧,”董樊也劝道,“在这呆着多无聊,我来帮你。”
沈言确实很想和贺苳坐在一起,只是怕麻烦别人,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他环顾车厢,因为他们提早上车的原因,现在车厢里除了清洁阿姨还没有乘客。他点点头,想让贺苳帮个忙,过道狭窄,他觉得轮椅勉强能过去,但可能没办法自己转轮圈了。贺苳见他点头,不用他开口,走到他身后把他推到座位旁边,“来吧。”
沈言试了试角度和座椅,还算轻松地把自己移到座位上。旁边站着贺苳,白星和董樊,都是熟人,他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坐里面吧,”贺苳指指窗户,“可以看看风景,不会晕车。”
“可是...”沈言想说自己坐里面进出会很不方便,贺苳打断他,“坐进去吧,没事,有我呢。”
沈言心里一热,撑着身体往里面挪,把两条腿无力的腿一一摆好。贺苳和董樊一起把轮椅拿到车厢最后一排的椅背后面放好。做完这些,贺苳回来的时候,才陆续有乘客上来。
沈言好奇地左看右看,自从国家有了高铁,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座位虽然不算宽敞,但干净整齐,旁边的大窗户视野开阔。他小心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靠在高高的座椅靠背上,觉得这里是比轮椅舒服。
贺苳从包里掏出两瓶水,一瓶递给沈言,说,“现在车停着不能上厕所,等会需要告诉我,车里有无障碍厕所的。”
“嗯,我知道,”沈言接过来,这个倒不担心,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今天早上基本没怎么喝水,中午吃饭也特意不喝汤,就是怕在车里上厕所麻烦。
车窗外的建筑缓缓后移,列车平稳开动。贺苳拿出手机看消息,见沈言手肘靠着窗沿,看窗外看得入迷,问,“要不要把椅背放下来?坐着舒服点。”
“不了,”沈言摇头,他怕影响后面的人。一共不到两小时的车程,几个男孩都不打算吃什么,反倒只有董樊带了吃的。
“给,”董樊递过来两根棒棒糖。
贺苳谢过,抬手接过来,把两根都放到沈言桌上。沈言选了味道,自然地把剩下那个递过去,“这个你吃。”
贺苳拆开包装,放进嘴里。列车加速,沈言移开视线,转头看向贺苳。
今天的贺苳也穿着休闲服,是白色的立领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很是清新利落。嘴里咬着白色的糖棍,一手拿着手机翻看的样子,除了平时的俊朗外又多了一丝漫不经心。沈言实在没忍住,掏出手机对着贺苳的侧脸拍了张照片。
贺苳感觉到动静,转过头,眼里带着疑问,沈言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反应过来自己的不礼貌,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我记录一下,难得出去一趟。”
贺苳没说什么,可能觉得沈言无聊,掏出耳机递过去一只,“我下了电影,要不要一起看?”
“要,”沈言点头,接过耳机戴上。贺苳明显出门经验十足,自己都没想到这点。
贺苳把手机架好,点了播放。龙标出现,沈言也悄悄松了口气,刚才他竟然偷拍贺苳,还被发现了,还好贺苳没生气。
电影带着点悬疑色彩,是一部贺岁档,评价不错。但沈言心不在焉,人物线索都没联系上,看一分钟走神三分钟,电影播了一半就已经接不上剧情了。他往后靠了靠,小声打了个哈欠。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向一边,此时左腿的膝盖正抵在贺苳的右腿上。
沈言的腿没什么知觉,刚上车的时候把腿摆好了,后来新鲜的环境让他忘了这件事,此时两条腿向两边岔开,右腿抵着车厢,左腿完全靠在贺苳的腿上。
沈言脸瞬间一红,连忙把腿扶正。贺苳又不是和他一样没知觉,一定刚开始就发现了!但他一声不吭让自己靠着,如果贺苳动一下,自己的腿肯定会往前滑,那会更尴尬的。
感觉到沈言的动作,贺苳按下暂停,见沈言着急把腿摆好,抬手制止他的动作,“没关系,坐得舒服吗,要不要往我这靠靠?”
沈言脸更红了,动车的座椅离得很近,两个位置之间几乎没有缝隙,比平时他们坐同桌时近得多。一路上两人的胳膊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如果再往贺苳那边靠,那自己岂不是整个人在他怀里...
贺苳莫名地看着沈言,其实他的意思是让沈言不要一直往左边扭着脖子看电影。一般人在车上坐久了都会起来站站,最起码也是在座位上活动活动。沈言活动范围受限,又因为一直看着屏幕扭着脖子,他怕沈言不舒服。沈言试了两次才把腿放好,让它们不要东倒西歪,贺苳怕他不好意思,补了一句,“没关系,可以靠过来的。”
沈言连忙拒绝,再靠近他怕贺苳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轻轻呼了一口气,沈言往后靠,赶紧闭上眼,掩饰道,“我困了,睡一会。”
“嗯,”贺苳见状帮他收好桌板,沈言闭着眼睛,听见他和后座的人说了两句话,然后探身到他这边,把窗帘拉了下来。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贺苳坐回去,只在沈言鼻尖留下了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沈言闭着眼睛想东想西,没一会竟然真的睡着了。下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列车已经降速了,广播提示即将到站,贺苳站在过道里,从行李架上把两人的包拿了下来。
“到了?”沈言揉揉眼睛,见周围的人都站起来准备下车,下意识地看了眼后排。
“还有几分钟,不要着急,”贺苳明白沈言的担忧,车厢后面放着沈言的轮椅,“等会大家都下车了我们再下,别担心。”
沈言轻轻点了点头,贺苳总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理解他的担忧。列车到站,董樊和白星拿着行李,贺苳等其他乘客都下车了才从后面拿出轮椅,沈言自己挪上去,跟着几人下了车。
出站后,沈言看着来往的人群,说,“董老师,咱们打车去吧。”
他来之前查过,住宿的地方就是考点,距离火车站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不算远。但四个人加上行李,还有他的轮椅,估计要打两辆车,沈言拿出手机准备叫车,董樊道,“不用了,有人来接我们。”
董樊看了眼手机消息,在前面带路,几人一头雾水地跟着,白星纳闷道,“组委会这么好吗?还有接站的。”
“不会吧,不是说今年人多,连监考老师都安排不过来吗,”沈言摇头,“更不可能派人来接站了,这么多学校。”
来到火车站停车场,董樊四下看看,很快找到了人,“嘿!”
几人顺着董樊的目光看去,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一辆商务车旁朝他们挥手,“这这!”
董樊示意他们跟上,快步上前和男人来了个拥抱,“斌子,好久不见了!”
“我可想死你了樊樊!”男人几乎是跳到董樊身上的,两人紧紧拥抱,他还摸了摸董樊的腰,感受了一下,“我咋觉得你好像胖了点捏,吃太好了?”
“去,”董樊拍开他的手,两人分开,董樊向学生们介绍道,“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徐斌,在省会工作,等会送咱们去考点。”
几人礼貌问好,沈言道,“你好,徐老师...”
“嗨,我不是老师,”徐斌开口就是熟悉的北方口音,让人莫名亲近,“你们叫啥都行,跟樊樊一样,叫我斌子也行。”
“樊樊,”白星挠挠头,重复了一遍,“董老师,你叫樊樊啊...”
“啧,”董樊佯怒,踢了徐斌一脚,徐斌往前歪倒,夸张地“哎呦”了一声。
“他大你们几岁,你们叫他...”董樊思考了一下,“在学校的时候,人送外号‘斌哥’,你们也这么叫他得了。”
“都这么多年了,你这么一整我怪不好意思的,”徐斌挠挠头,招呼道,“来来,弟弟们,赶紧上车,一路来累了吧。”
从见到沈言的轮椅开始,徐斌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和停顿,看得出也是个涵养很好的人。贺苳和白星把行李放进车里,沈言也转着轮椅来到车门旁边。
“哟,这车高点,”徐斌连忙过来,“我来帮你。”
话还没说完,沈言已经默契地伸手环住贺苳的肩膀。贺苳在车里蹲下身搂住沈言的腰,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膝盖,白星在下面搭了把手,一瞬间的功夫沈言就坐在靠车门的位置上了。
“小伙子可以啊,配合挺好,”徐斌乐呵呵地,“来吧咱们,出发出发。”
路上,沈言转头看着窗外,耳边是董樊和徐斌的聊天,白星也是个自来熟,时不时接个话,车里很是热闹。贺苳安静地坐着,也在看窗外。
像刚才那样的转移,沈言已经不需要开口说什么,贺苳会自然而然地伸手,沈言也不会感觉到任何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和贺苳的默契度越来越高,心里很高兴。
“我说,你俩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哥仨说什么也得好好喝一杯,”徐斌边开车边说,“今天就算了,几个孩子明天考试,你们不是21号才走吗,明天晚上啊,我来学校接你俩。”
董樊正在回一个家长的消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白星好奇道,“斌哥,你也是学数学的吗?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那可不咋滴,我跟你们董老师是一个班的,还是舍友呢,”徐斌说,“不过我没当老师,没这个耐性,在证券公司打工呢。”
白星和徐斌又聊了几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徐斌的车进不去,把车停在门口,帮忙把行李拿下来,约好明天的时间就离开了。董樊带着学生们先去报到。
沈言环顾四周,来自全省各地的学生分批过来,并不是扎堆报到,校园里空旷而安静。
“南城一中的董老师是吧,”报到处很显眼,前面有位老师带着一个学生正在签字领东西,工作人员招呼道,“一路过来辛苦了,你们稍等一下。”
“对,我是,”董樊点头。前面的老师签完字,带着学生转过身来。
沈言正左右看看,和贺苳时不时聊两句。前面的老师转过身后,他突然感觉到身旁的贺苳呼吸一窒,一下不说话了。
沈言疑惑看去,面前站着的老师肤色有些黑,年纪和董樊差不多,视线紧紧盯着贺苳的方向,嘴角带着笑意。
“董樊,来了,”年轻老师收回视线,对董樊笑了笑,“好久不见了。”
董樊往前走了几步,两人拥抱,“是啊何昊,好久不见。贺苳,”董樊转过身,笑道,“你看看这是谁?”
贺苳一言不发,仍看着面前的人,年轻老师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学生,走到贺苳面前,对他笑了笑,“贺苳,这么久没见,你看起来很好。”
贺苳从见到这个老师开始就没有说过话,此时眼睛都有点红了。他抿着唇,沈言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停了一会才听见他说,“何老师。”
“叫什么何老师,”何昊声音也有点抖,他抬起双手,努力维持着笑容,“我的班长。”
贺苳看着他的动作,下一秒把手里的行李包扔在地上,扑上去用力抱住何昊,两人沉默相拥,看起来都用了很大力气。半晌,贺苳才开了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昊哥。”
“哎,”何昊用力点头,语气欣慰,“看到你也来了,我就放心了。”
白星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董樊笑着看向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沈言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位年轻的何昊老师,就是贺苳在宁溪一中时的班主任,也是他,把贺苳送到了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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