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说到做到,花了两天时间把笔记整理了一遍,打算交给董樊。
“苳哥,学神,樊哥找,”赵凡说道。自从上次董樊拿着扫把犹如大侠般出现后,班主任在一班同学心目中的形象从高大变成了非常高大,赵凡佩服得不行,称呼从“老董”进化成“樊哥”。
沈言应了一声,和贺苳一起上楼,正好把笔记交了。
董樊非常惊讶,他只是刚开了个头,两个学生就自动把整理好的竞赛笔记交上来了。
“这个...”董樊挠挠头,“我想问你们高教出的那本竞赛题集还给图书馆没有,我想看一下。”
“双曲那道吧,”贺苳把本子往前推了推,“里面有。”
董樊知道这两本笔记的分量,一般很少有同学愿意主动贡献自己的笔记,毕竟这一个个数字和符号背后都是时间和汗水。他打开快速翻了几下,题目已经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一看就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谢谢你们,”董樊郑重收下,“我会交给高二接下来带竞赛的老师。”
两人和董樊告别,一起回教室。刚一进门,沈言就发现好几个同学都在有意无意偷看这边,确切地说是在看贺苳,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贺苳也不明白,不过他很少主动发问,赞同就点头,很少的情况下摇头。他和平常一样,等沈言回到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赵凡跑过来,清了清嗓子,神秘道,“刚才咱们班门口来了几个高一的女生,在后门那里站了半天,问她们找谁刚开始也不说,后来其中一个问,”赵凡学着女生的强调,“‘贺苳学长在吗’?”
有女生主动过来找,还是结伴到班级门口点名找,这在高中男生心目中绝对是值得骄傲的事。赵凡与有荣焉地等了一会,期待他苳哥听到后的反应,可惜刚才那几个女生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几分钟过去,贺苳却毫无动静,只是从抽屉里拿出卷子,低头开始写。
那几个学妹长得挺漂亮的,赵凡想补充,但他看贺苳好像并不感兴趣,只得尴尬地走了。
沈言抿抿唇,心里有点高兴,贺苳没有反应,是不是他不喜欢那几个女生?还是他不喜欢女生?还是他不想谈恋爱...?
那我...想到最后一个可能,沈言瞬间有点泄气,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发着呆,手中的笔戳着卷子,出神地想着。
直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把抬起,沈言才回过神。贺苳探过上半身,看着他桌上的卷子,姓名处已经被水笔洇开一个黑色的圆,在卷子上非常明显。
“啊,”沈言看向笔尖,他这次手上的走珠笔出水顺畅,刚才没注意,笔尖在卷子上停了很久,墨点越来越大。他赶紧把卷子拿起来看了看,墨迹已经晕到了纸张背面,彻底不能要了。
这是下午刚发的卷子,他去找董樊之前塞进抽屉,刚才回来随手拿出来的。他正看着卷子发愣,贺苳翻了翻自己的抽屉,把空白的卷子拿给他,“给你,我再去拿一张。”
“贺...”沈言想叫住他,想说可以自己去拿,贺苳已经起身走了。看着贺苳的背影,他有些失落,把笔随手扔在桌上。上次碰见女生来找贺苳,他的笔断水,这次换了一根出水又这么顺畅,这笔就像专门跟他作对似的。
贺苳去了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沈言觉得不好意思,又给他添了麻烦,“对不起,贺苳。”
贺苳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面对沈言,“沈言,”他的语气有些严肃,虽然沈言能感觉到其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但贺苳一开口,沈言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贺苳认真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沈言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没有不开心,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看有女生找你觉得不高兴?沈言很烦自己的吞吞吐吐,但又不知道怎么说。贺苳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嫉妒他?不能这么说,容易引起误会。可是怎么说呢,说我不是烦有女生找你,我是烦有人找你,有人抱着喜欢你的目的找你。
因为我喜欢你啊。
脑海里出现这句话,沈言突然就释然了,心变得柔软起来,是啊,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跟同样也喜欢你的人说话,我担心你被别人抢走了。
如果你被别人抢走了,沈言又有些颓然地想,到那时候你还看得见我吗?
沈言脑补了一堆剧情,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贺苳知道我喜欢他吗?应该不知道吧,贺苳应该没往这方面想过。要不,沈言突然胆子大了起来,心里飞快地做了一个决定。先浅浅地问问好了,自己胡思乱想,什么结论都得不到,还不如主动开口问。
“贺苳,”沈言稍稍坐直了身体,一只手悄悄攥着拳头,语气中带着试探,就像一只蜗牛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我没有不开心,不过,我想问你个问题。”
贺苳点头,示意你问。
“你有没有喜欢...”沈言刚开了个头,吴骏业的声音打断了他。
“贺苳,”吴骏业刚从外面回来,走到他们位置前敲了两下贺苳的桌子,“外面有人找你,”吴骏业翘着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位置,补充一句,“是舒然。”
一口气提起来又憋住,沈言只得作罢。他本来就只想浅浅试探一下,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缩了回去。贺苳闻言往外看了一眼,说了句“等我一会”就起身出去了。沈言顺着贺苳离开的方向看过去,舒然站在后门口,正满心期待地往这里看,见贺苳朝她走过来,舒然立马笑了,很甜地叫了声,“学长!”
声音清脆响亮,教室里好几个同学都听见了。“呦呦哟,又来了,”张韬摇摇头,遗憾道,“怎么没人找我啊。”
“你又没英雄救美,人家凭什么找你,”后排一个男生笑道,“老吴还没说什么呢。”
吴骏业刚去学校后门拿他妈妈送来的东西,跑了一头汗,正咕咚咕咚喝水,听见叫他,抹抹嘴道,“我?关我啥事。”
那男生本就是随口一提,反应过来怕挑起矛盾不说话了,吴骏业倒是没多想,老实道,“我才不羡慕呢,再说,舒然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呦呵,”赵凡加入,紧张的学习过程中最需要听些八卦舒缓心情,他顿时来了兴趣,“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嗯...”吴骏业放下水杯,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林淼本来也在一旁看热闹,见吴骏业久久不说话,催促道,“是啊,你喜欢什么类型?”
吴骏业一看见林淼,脑袋上的灯泡“叮”地亮了,掰着手指头数道,“我喜欢高一点,白一点,办事稳重靠谱又懂我的,”他说着一把揽过林淼的肩膀,把他往身前带,“就像林淼这样的!”
“哈哈哈,”赵凡觉得很逗,“那你俩搭伙过吧,前提是班长不嫌弃你。”
“怎么可能?”吴骏业十分自信,拍拍林淼的胸口,语气就像个霸占山头的强盗,“你怎么会嫌弃我,我这么...”
“好了,”林淼冷不丁地被拉过来,明显刚刚才反应过来,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拿下来,打断他道,“不用说了,谢谢,不过不好意思,不约。”
赵凡毫不客气地嘲笑,“老吴,我们班能受得了你的目前有且仅有一个班长了,连他都拒绝你,你可怎么办啊。”
吴骏业回击,“那怎么了,我好歹还有个有且仅有,你呢?”
赵凡和吴骏业你来我往聊得正热闹,贺苳回来了,赵凡看见他从后门进来,笑得一脸八卦,“苳哥,舒然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她想参加竞赛,有道题不会,”贺苳回答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几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
“哦,大美女也想参加竞赛,”赵凡点头,又奇怪道,“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竞赛题那么简单的吗?”
贺苳摇摇头,“没有,我让她去问老师了。”
“哦...啊?”赵凡正想接着问,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苳哥你都省一了,你不教她吗?”
赵凡的想法很简单,长相漂亮可爱的学妹因为被帅气学长英雄救美,接着因感激而心生爱慕,借着补习借笔记等各种理由靠近学长,两人顺理成章就在一起了。其实不止赵凡,一班不少同学的看法都差不多,刚才舒然见到贺苳时眼里的欣喜非常明显,心思一目了然。
何况舒然的确长得很漂亮啊,赵凡实在不能理解,妹子都主动上门了,他苳哥怎么还往外推呢?
“不教,”贺苳翻开英语单词本,头都没抬地回答,“高三了,没时间。”
“哦,好吧,”虽然还想接着问,但赵凡看贺苳明显不想再说,只得止住话题。上次那几个女生来找贺苳就漠不关心,今天舒然主动来找更是直接拒绝,看来贺苳是真的不想谈恋爱。
聊天的几人发现话题中心已经开始背单词,也赶紧回到座位上了。连贺苳都觉得高三时间紧张,他们就更没资格在那聊天了。
“沈言,你刚才想说什么?”贺苳没有忘记刚才舒然来之前的事,问道。
“没有什么,”沈言随口答道。刚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打断,看见舒然来找,又听见贺苳说高三没时间,沈言接连被打击,怕自己说出口也得到一样的回答。
“到底怎么了?”贺苳平时对沈言几乎有求必应,他不想说的从不逼他,这回一反常态道,“你想说什么?”
“我忘了,”沈言眼睛盯着书,头都没抬,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
他一副明显不想说的样子,贺苳也看明白了。他看了沈言一会,也沉默地开始看书。直到下午,两人都没有任何交流。
今天的晚自习沈言不参加。他最近坐的时间太久了,前两次复健时医生就发现他的脊柱有些侧弯,沈榭和他商量后,在周中加一次了按摩理疗,毕竟学习虽然重要,身体可不能马虎。
沈言之前和贺苳说过这件事,自习课下课,沈言趁着贺苳出去上厕所出了学校,李叔已经等在门口。
头一次自己要走却连再见都没和贺苳说,沈言有些失落。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贺苳,生怕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更怕脑子一热问出自己心之所想。他没想好怎么说,也害怕听到令他失望的答案。
理疗的过程枯燥又漫长,沈言一副精神厌厌的样子,以往按摩拉筋的时候都会喊疼,今天出乎意料地一声没吭。帮他按摩的复健师举起他的腿做出抻拉的动作,故意停了一下让沈言缓缓,却没听见以往的叫声和挣扎。沈言两手平放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的灯出神。
“今天是怎么了?”复健师姓曲,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帮沈言做理疗几年了,跟他挺熟,“精神不好?怎么不喊疼了?”
复健师有点紧张,沈言长久处于坐姿,时间长了关节就会僵硬,如果不强行用外力拉开就会加速萎缩,久了关节就永远伸不直了,以后想要恢复行走就更是没有希望。虽然疼,但她都会狠下心强迫让沈言做完,这也是为他好。以往进行到这个步骤沈言都会喊疼让她停下,今天没任何反应,不免担心他是不是连仅剩的知觉也没有了。
沈言停了一会才回过神,后知后觉道,“啊,好疼。”被外力拉开的筋就像正常人没有经过热身强行劈叉一样,又酸又疼,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揉揉膝盖,呲牙咧嘴道,“今天怎么这么疼。”
复健师松了口气,她刚才看沈言没反应,以为他真的没知觉了,故意用了双倍的力气拉筋,见沈言喊疼才放了心,“你怎么了小言,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沈言一手撑着理疗床,一手揉着膝盖,垂着眼答道。
“我来猜猜,”复健师知道刚才那一下拉得有点狠,坐下来休息,也让沈言缓缓。她知道沈言成绩一向很好,应该不是为了学习的事情发愁,转念一想,笑着道,“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没有,”沈言瞪大眼睛看向复健师,头摇得飞快,“才没有呢。”
“哦...”复健师看沈言一副欲盖弥彰急于否认的说法,笑着换了个词,“那是,有喜欢的小女生,不敢说?”
小女生没有,男生倒有一个,就是我同桌,沈言心道。不过这话也不能说,他好奇地问,“曲医生,为什么这么说?”
“我可是过来人,”曲医生低头看看自己有些丰满的身体,抬了抬下巴道,“别看我现在徐娘半老,年轻的时候恋爱经验可丰富了,最后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老公才把我追到手的。那时候马上毕业,他拿着把吉他在我们宿舍楼下唱歌表白,宿舍阿姨赶他都不走,所有女生都趴在窗台上围观,我的那啥,”曲医生想了一下找到一个词,“虚荣心,在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时就跑下去了。”
“那后来呢?”沈言被故事吸引,瞪大眼睛问道,“你就答应跟他在一起了?”
“对啊,他本来不是胆子那么大的人,平时安安静静的像个木头,觉得要毕业了再不追来不及了,这才硬着头皮去的,还喝了点酒,他都这么豁出去了,我还能不答应?”曲医生想起那时候,也觉得挺好笑,“就是这样,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我们家孩子都要上初中了。”
“其实这中间也吵过架,还打过,”曲医生看着不远处的台灯,缓缓道,“我们都是学中医的,他做针灸,我做康复理疗,有时候忙起来都管不了孩子,时间长了免不了吵架,觉得对方对家庭付出太少,”她语速慢了下来,想起了什么,又提起了精神,笑着说,“不过,那天他在昏暗的路灯下抱着吉他唱歌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下去。”
“真好,”沈言由衷道,“想想就觉得很浪漫。”
“是啊,”曲医生点头,回到刚才的话题,“小言,你也可以啊,有喜欢的人是好事,不过,现在要以学习为主,等你高考完,想追就大胆去追。”
“我这样的,”沈言低头看看自己伸直平在理疗床上的两条腿,低声道,“还能追别人吗?”
“当然可以了!”曲医生的声音大了起来,复健师的职责一方面是帮助瘫痪病人进行康复理疗,另一方面也会在相处中及时发现病人产生的消极情绪,鼓励他们振作起来以积极地心态面对生活,“喜欢就去追啊,谁能剥夺你爱人的权利呢?”
“是吗?”沈言默默重复了一遍曲医生刚才的话,不自信道,“我真的可以吗?”
“绝对可以!”曲医生说完小心地看了看门口,她知道现阶段跟沈言说这个不合时宜,但她看着沈言从刚受伤时的抗拒到现在的接受现状,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孩子。她觉得,如果沈言真的有喜欢的人,加以好好的引导说不定可以让他重燃起康复的希望,以更积极的态度锻炼和复健,“小言,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你现在只是受伤了,认真复健,假以时日,说不定真有康复的希望。小言,不要因为这个犹豫胆怯。”
“嗯,”沈言点点头,他没有再试图否认曲医生的话,他和贺苳之间的距离和阻力远没有曲医生说得这么简单。不过,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第一个跟曲医生分享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而曲医生的鼓励他也不是没有听进去,他笑着主动道,“曲医生,按摩是不是还没做完?我们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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