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苳,贺苳!”听见沈识雁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沈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此时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对着手机大声喊道,“爸,你去贺苳家做什么!”
贺苳去开门时并未把耳机取下,沈言的呐喊只能从耳机里传出,声音微弱。他大喊了几声发现没有人听见,用力喘了几口气,抬起头看着面前苍白的墙壁,无助地喊道,“芳姨,芳姨!”
沈言已经基本康复,芳姨可能是临时回家送东西去了,喊了两声没人回复,沈言想挂断电话重新打,又怕贺苳插着耳机听不见不接,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凝神听着手机那头的对话。
房门打开的声音,贺苳妈妈出来了,“谁来了?”
“您好,贺苳妈妈,我是沈言的爸爸,”沈识雁自我介绍道,“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这次来得冒昧,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有些事必须要让您知道。”
“哦,沈言爸爸呀,”贺苳妈妈对儿子的同桌印象很好,招呼道,“哪有什么冒昧的,您坐,小苳,去给叔叔倒水。”
“不用麻烦了,说几句话就走,”沈识雁开门见山道,“贺苳妈妈,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您,对于贺苳和我儿子沈言的关系,您知道吗?”
“贺苳和沈言...?”贺苳妈妈有些不解,“他们俩不是同桌吗?沈言那时候帮了我们家很多...”
“贺苳,别走,”沈识雁突然开口。可能是贺苳想起和沈言的通话没关,想要回房间拿手机,沈识雁叫住了他,“是想去给沈言打电话吗?今天我来的事情他不知道,他还病着,这事别让他烦心了。”
沈识雁这个时间来,明显算准了贺苳在家。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正在和沈言视频。贺苳没有说话,倒是贺苳妈妈道,“沈言生病了,严重吗?”
“这事先不说,”沈识雁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贺苳妈妈,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您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贺苳妈妈一头雾水,她也正病着,嗓音沙哑,咳嗽了几声,“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看来您是不知道,”沈识雁冷笑道,“贺苳,和我儿子沈言在谈恋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谈恋爱?”贺苳妈妈重复了一遍,下意识道,“沈言爸爸,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们...都是男生呀。”
“是,都是男生。您不信也没关系,问问您儿子,”沈识雁声音大了些,“贺苳,在你妈妈面前,你承认吗?”
贺苳沉默着,贺苳妈妈看出沈识雁来者不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沈言爸爸,我不知道您今天来是什么意思,他们俩在学校是同桌,两个孩子年纪差不多,成绩又都很好,玩得好很正常,怎么是...谈恋爱?沈言是个好孩子,我们家当时...”
“对,你丈夫贺常明出事,是我大儿子沈榭帮的忙,”沈识雁打断她,“没有罗筱和背后的沈氏集团,贺常明的事情不会这么快水落石出。但是,现在,”沈识雁的语调沉重,“他们在谈恋爱,就在我家门口,我亲眼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如果不是我及时制止,两个人可能不止是抱在一起了。”
“贺苳,你怎么说,”没听见贺苳妈妈说话,沈识雁换了对象,用审问一般的语气对贺苳道,“你承认吗?”
沈言屏住呼吸,半晌,他听见贺苳缓缓道,“对,妈,我和沈言,是在谈恋爱。”
听到这,沈言狠狠地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时的同时,他放下手机,看见床边的轮椅,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他要去贺苳家,他不能让沈识雁再这么下去了。无论如何,这是他的父亲,而贺苳接下来要承受的压力,他也要和他一起承担。
“沈言,明天就出院了,你...你要去哪?”护士推门而入,看见沈言正在往轮椅上挪,把手里的病历本放下要过来帮他。沈言咬着牙,多天卧床让他身体虚弱,加上此时情绪激动,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确认自己的臀部是不是已经在轮椅上就要松开手,还好护士进来扶住了他。坐上轮椅后,他一把抓住护士的胳膊,“姐姐,我要出去一趟,你能不能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啊,你要出去?明天才出院呢,今天你不能走,”护士劝道。这几天下来她对沈言印象很好,只要他父亲不在,沈言就是一个很乖很可爱的男孩子,她环顾四周,“你要去哪?你家里人呢?”
“我...”沈言刚想继续说,芳姨推门进来,“小言起来了,要去上厕所吗?”
“芳姨!”见到熟悉的人,沈言急道,“我要去贺苳家,我爸去找贺苳妈妈了!”
“啊?”芳姨也没想到,下意识道,“他去那里是要...不行,我先给小榭打个电话!”
“电话,对,我可以打电话!”沈言这才想起他也可以先给沈识雁打电话,几乎是扑到床边拿起手机。视频通话还开着,但此时对面像开了静音一般没有声音。他把听筒凑到耳边,手机里传来脚步声。看向屏幕时,贺苳出现在屏幕那头,
“我等会打给你,先挂了。”
简单的几个字,说完通话就断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贺苳的表情。沈言呆呆地望着屏幕,经过昨天晚上和父亲的对话,他无法想象沈识雁会在贺苳家说什么,甚至会怎样通过言语把贺苳和他妈妈羞辱一通。
沈榭接了电话,芳姨着急地把事情告诉了他,沈榭说,“芳姨,开免提。”
“小言,你把贺苳家的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沈榭的声音沉稳,但也隐隐透着怒气,“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哥,我也去,”沈言一边说一边穿衣服,“我打车过去,咱们在贺苳家的小区门口见。”
“你别去,小言,”沈榭制止道,“现在这个情况你不适合出现。听话,我跟你保证,我会以最快速度过去,无论如何会把他带回来。”
沈榭的话适时提醒了沈言,他刚刚只想着不让贺苳一个人面对这些,但没想到现在过去可能会把事情越弄越糟。贺苳已经承认了,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总不可能对贺苳妈妈说他们是闹着玩的。他的出现除了当着贺苳和他家人的面和父亲爆发争吵,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愣愣地答应了一句“好”,沈榭匆忙挂了电话。
他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一个经历过家庭如此大的变故的人,丈夫获罪被迫离开熟悉的家乡,现在又听说儿子和男同学谈起了恋爱,还是同学的爸爸主动找上门,会有什么反应?生气,悲伤,崩溃...沈言想不出其他。还有,贺苳妈妈提起了沈榭帮忙的事,这件事也会被沈识雁反复提起。之前他想尽办法掩盖不让贺苳知道,就是为了不让他有心理负担,但在沈识雁看来却变成了贺苳早有居心,成了他手里的一个把柄,他不知道会对贺苳妈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涉及丈夫和儿子,贺苳妈妈又会怎么想。
沈言只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对贺苳妈妈的坦白来得快又突然,他明明有很多种方法打开这层门,之前贺苳自己也说会找机会,可没想到会走到现在这种最坏的局面。沈识雁是去兴师问罪的,可受责备的不应该是贺苳,因为追贺苳的人明明是他。接下来事情会怎么样?贺苳妈妈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估计不会和沈识雁吵架。尤其对方是帮助了自己丈夫的人,念及这个,贺苳妈妈也不会对沈识雁说什么重话,可能只会把事情问清楚接着赔礼道歉,让保证贺苳不会再继续下去,那么接下来他和贺苳该怎么办...
沈言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芳姨一直在旁边安慰他,他却似乎什么都听不见,芳姨揽着他的肩膀,发现他正细细颤抖,不由声音大了些,“小言,小言!你别着急,小榭会把你爸爸带回来的,贺苳那么懂事的孩子不会...”
“芳姨,”沈言抬起头,很费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的嗓音沙哑,声线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我错了,我不该让贺苳送我回来的。”
如果当时没有被沈识雁看见,他只要再忍耐半年,就会和贺苳一起去B市,在那里租一个房子,每天一起上学,假期一起回家,还能出门旅游逛街。但现在因为自己的任性,这些全部打上了问号。
时间过去两个小时,沈榭出现在病房里,沈言靠在床上发呆,看见沈榭进来急忙问,“哥。”
“我带他走了,应该没吵起来,贺苳妈妈看起来很正常,还向我问你的情况,”沈榭明显是下了车一路跑上来的,说话还带着气喘,“他去酒店住了,我已经告诉他了,该去哪里去哪里,不要再插手你的事情。”
这话由当儿子对父亲说,已经算是很重的话了,但沈言已经丝毫不关心了,“贺苳...怎么样?他有没有被他妈妈骂?”
“看起来没有,他妈妈病了,精神不太好,没多说什么,”沈榭仔细回忆了一番,“我觉得没什么,晚点你自己问问贺苳吧。”
沈言心里七上八下,直到晚上十点,他才下定决心一般拨通了贺苳的微信电话。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挂断,沈言心里一沉,过了一分钟贺苳发来了一条微信,
“晚了,不说了,明天学校见。别多心。”
沈言看着文字,不由再次紧张起来,这个点贺苳不会睡觉,以往哪怕睡了,贺苳能回他微信,肯定就会接起来。现在贺苳在干什么?是不是他妈妈正在质问他...沈言想了半天,也没敢再回微信,只是看着手机发呆。
第二天出院以后,沈言也没敢给贺苳打电话,只是发了个微信。贺苳中午回家的时候简单回复了一句。沈言默默收拾好东西,天刚黑就上床躺着,却整夜都没有睡着。
等到沈言怀着忐忑的心情到学校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心心念念的贺苳,而是表情凝重的董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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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董樊开门见山道,“你是在和贺苳...谈恋爱是吗?”
饶是看见董樊在座位上等他的时候就有所预感,一路跟着董樊坐电梯到办公室的时候一直在做心理建设,听到这个问题,沈言仍然脑袋空白了几秒。他抿抿唇,先是试探性的问道,“董老师,是谁跟您说的?”
他的思维还算清晰,如果上来就是一句“您怎么知道”就是板上钉钉了,这么问的原因是猜测有没有可能是董樊看见了或者听同学说了什么,这两种情况他还能想办法蒙混过去。然而董樊却没有给他转圜的余地,毫不犹豫道,“你爸爸昨天来找我了。”
又是他,沈言狠狠闭上了眼睛。董樊见他不说话,坐直了身体,语气也很郑重,“沈言,我想听你自己说,是这样吗?”
学生的父母都找上了门,这事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但董樊也知道分寸,面对一向让他省心又身体特殊的沈言,没有一上来就是批评教育。虽然他根本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高三下学期了他带的实验班有学生谈恋爱,而主角居然是班里的年级第一和第二,还是两个男孩,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贺苳刚转来时沈言的主动接纳,贺苳家里出事时沈言毫不犹豫的维护支持,沈言在学校摔倒贺苳第一时间找到了他,后来又查监控找到幕后黑手,沈言在学校的各种不方便,身后永远都有贺苳的身影,这两个学生关系好他一直知道也非常欣慰,毕竟实验班学习氛围剑拔弩张,高分段学生之间有竞争是常有的事情。但沈言和贺苳关系这么好,完全是互相辅助的感觉,这毫无疑问让他省了不少心。
“我...董老师,您找贺苳了吗?”沈言的思路很乱,他没敢正面回答董樊的问题,还是问,“他说什么了吗?”
“我没找他。你爸爸是昨天晚自习的时候来的,贺苳妈妈这两天生病,他请假回家照顾他妈妈了。”董樊如实道。
面对董樊真诚的眼神,沈言做不到隐瞒,停了几秒,点头道,“是的,董老师,我和贺苳...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的事?”董樊没有预料中的愤怒批评,只是皱着眉问。
“元旦,跨年的时候,没多久,”沈言不自觉加了后面几个字,想了想赶紧道,“是我追的他,大概十一月份就开始了,刚开始他没答应,是我...我追他,我要求他答应的。”
董樊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谈恋爱这种事怎么可能只有一方主动,另外看贺苳也不像会被沈言强迫的样子。他沉默了一会,像是自己消化了一番,然后道,“你哥哥知道吗?”
“知道,”沈言点头,把沈榭和他的约定也告诉了董樊,“董老师,我们...本来也约好了等上大学以后在一起的。”只是没想到被沈识雁发现了。
“嗯...”董樊点点头,他没有出言反对,只是叹了口气,“不过你爸爸已经来找我了,我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坐视不管,接下来我会找贺苳谈话。”
“老师,我们没有也不会影响学习,”沈言有些抗拒,“能不能不找他?”
“沈言,我知道,”董樊摇摇头,语气温和却没有答应他,“无论你们状态怎么样,我是你们班主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如果有必要,我会你们保持距离,在学校不要太过亲密,另外,”董樊沉默半晌,似乎在考虑措辞,“这条路...不好走,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你还小,是不是没有分清楚好朋友和恋爱...”
“不是的!”沈言挺直身体,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起来,像是在努力证明什么,“我们真的是认真的,已经很仔细地考虑过了,我...”听见董樊的话,他下意识地想起了沈识雁,“是不是我爸爸跟您说什么了?”
“嗯...没有,”董樊明显不想多说,不过沈言想也知道沈识雁会说什么,他有许多话堵在喉咙,脑中一团乱,只是不停地重复道,“我们真的不是冲动,我...”他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语气像是说给自己听,喃喃道,“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沈言,”昨天沈识雁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贺苳把沈言给带坏了,这点董樊绝对不信,两个都是好学生,不存在谁把谁带坏这种说法。但沈言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太对,一会情绪激动一会又自言自语,他有些担心,“沈言,好了,事情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
“老师,”沈言出声打断了他,接着想了很久才道,“如果,必须要把我们分开,那您把我调走吧,”说完他又沉默了,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半晌才开口,声音小小的,带着颤抖道,“把我调走吧,他不能再被别人说了。”
高三寒假补课的最后一天,一班同学惊讶地发现,沈言坐在了后门一进来的那张单人座上。垃圾桶还在那个位置,后门一开一合带来的风时不时会把他桌上的作业吹落。而在一年前,刚转来南城的贺苳,在这个位置,短暂地坐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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