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门后

“小言,吃完饭过来吃点水果。”

“不吃了,芳姨您吃吧。”

“小言,小榭电话,换衣服等会出去吃饭。”

“不想去,芳姨您和他去吧,我在家待着。”

今天是除夕夜,沈榭原本在沈言喜欢的餐厅订了桌,见沈言拒绝出门,只好取消开车回家。进门,他小声问芳姨,“怎么样?”

“不太好,心情特别差,也不怎么吃东西,”芳姨担忧道,“一整天几乎没出来。”

“贺苳来过吗?”沈榭看了看沈言紧闭的房门,“您听见他们打电话了吗?”

“没有,今天小言房间里可安静了,谁都没联系,”芳姨摇摇头,此刻也没了主意,“怎么办呀小榭,这么下去可不行。”

“我去看看他,咱们等会热热闹闹吃饭,什么都别说,”沈榭想了想。芳姨家里没什么人了,这几年过年都是和兄弟俩在一起,他知道芳姨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没事,过年这几天咱们都好好休息休息。”

房间里很安静,沈榭在门口停了一会,轻轻敲了敲门,“小言,我能进来吗?”

“哥,进来吧,”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沈言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本书,抬头对沈榭笑了笑,“哥,你来了。”

笑容很淡,似乎费了他一番力气,沈榭想着刚才开车回来的路上霓虹闪烁的街道和不时听见的过年音乐,不免有些心酸。今天是除夕,窗外家家欢乐团圆,整个小区里笑声欢呼声不断。但一开门,不大的房间像是一座孤岛,盛满了寂静与萧条,冷清带了颜色,仿佛会顺着开合的门缝向外蔓延。

“今天真冷,”沈榭找了个话题,“家里暖和吗?”

“嗯,开了暖气,”沈言指指房间的角落,“哥,你忙完了?”

“是啊,大家都放假了,又是我最后走,”沈榭笑笑,和以往一样,他给全公司的人都提早放了假,昨天就走得差不多了,今天只有他和家在本地的林齐在公司。他在沈言放衣服的凳子上坐下,随口聊着天,“假期不和你的小伙伴们约着出去玩?我看骏业今年在南城过年。”

沈言摇摇头,“大家都在家过年呢,一共也没几天假期,不约了。”

“那要不咱们出去一趟,”沈榭兴致勃勃地规划,“金地湾还没建好,不过那附近有一个新开发的度假村,刚筹备好还没对外营业,咱们去一趟?”

金地湾,这是和沈榭第一次提到宁溪时他说过的项目,就离宁溪不远,那时他和贺苳刚刚认识。沈言知道沈榭想带他去散散心,但还是摇头,“哥,你带芳姨去吧,我自己在家。”

想也知道不可能,沈榭只好说,“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在家休息。”顿了顿,沈榭还是开口问道,“贺苳呢,他回宁溪过年吧,已经回去了吧?”

“他回宁溪,应该...走了吧,”沈言看了眼桌上的时钟,已经六点多了,贺苳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看来没联系,沈榭心里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这两天弟弟和贺苳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这肯定和父亲有关。从贺苳家回来后两人不欢而散,沈识雁也没有动静,除夕夜也没有和他联系,看来知道沈言不愿意见他。但以他对沈识雁的了解,父亲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会那么快就离开。

“是...他又去找你了吗?还是去找贺苳了?”思考一番,沈榭决定直接开口问。他想保护弟弟,就必须要把事情弄清楚。

“他去贺苳家了,见到贺苳妈妈了,”沈言看着台灯出神,“然后又去找了董老师。”

“他把我的路都堵死了,”沈言喃喃道,“我没有办法了。”

沈榭轻轻叹了口气,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还糟,“然后呢,贺苳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我不想继续了,”沈言摇摇头,转头看着沈榭的眼睛,“太累了,我不想继续了。”

年夜饭在一片沉寂中吃完,尽管沈榭已经非常努力想要活跃气氛,但沈言大部分时间还是疏于捧场。饭后,沈榭趁着沈言去洗澡的时候给吴骏业打了个电话,结果和他猜测的基本一致,沈言在学校已经和贺苳分开坐了,而且是沈言主动要求的。

卫生间水声停,沈榭匆匆挂了电话。芳姨基本听见了全部,急得不住叹气,“小榭,这...怎么办呀。”

作为看着沈言长大的长辈,芳姨亲眼见过沈言的低谷和绝望,此时的想法只有一个,无论怎样沈言都不能再回到那种状态了。沈榭看着沈言的房间,低声道,“芳姨,明天我得去找一趟贺苳,我找个借口出去,小言要是问起来,你帮我挡挡。”

大年初一的早上,沈言起床后手机叮叮响了好几声,吴骏业,赵凡,林淼,姚小洋,都是拜年祝福的微信,沈言认真回复完,临退出前又看了看自己的微信置顶。

贺苳遵守约定,从那天两人聊完以后就不再联系了,两人的交流停止在三天前。沈言重复把手机解锁又关上,直到听见芳姨喊他,他才放下出了房门。

“芳姨,我哥呢?”沈言吃了几口就放下勺子,疑惑道,“还没起吗?”

“小榭出门了,早上小林来接的他,”芳姨说着昨晚和沈榭对好的说辞,“他说今天回来会很晚,让咱们不用等他吃饭。”

“公司出什么事了吗?”沈言皱着眉,以往沈榭过年这几天是最清净的时候,“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去给几个股东拜年去了,别的没说什么,”芳姨递给沈言一个鸡蛋,“来,把这个吃了。”

估计是公司也出了什么事情,沈言觉得愧疚,自己最近不知道给家里添了多少麻烦。沈榭处理公司的事情之外还得照顾他,而他只想着自己的事...想到这,沈言几口把饭吃完,对芳姨道,“芳姨,我吃饱了,回房间看书去了。”

三百公里外的宁溪,贺苳坐在一家茶楼,看着对面的沈榭点单。

“听说你们这的茶不错,我来尝尝,”沈榭对服务生道了谢,对贺苳道,“还好你出门回来了,不然不知道怎么上去找你。”

大年初一开车三个小时来到这里,沈榭肯定不是来喝茶的,贺苳没说话,虽然坐在沙发卡座但后背挺直,有些戒备地看着沈榭,等着他开口。

面前的人不愧是沈言的亲哥哥,两人的行为方式如出一辙。不管不顾来到他家楼下,在车里呆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他跟着他妈妈从外面回来才在楼下碰见。沈言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晚上九点多在楼下等着,也不知道和他打个电话。

想到沈言,贺苳稍稍放松了些,沈榭双手放在桌上,开口先道歉,“对不起啊,找了点关系查到你家在哪。”

“没事,”贺苳摇头,不过也是巧合,他本来要去爷爷家,临出门前接到父亲原来在设计院带过的一个徒弟打来的电话,他几年前出国了,今年因为结婚回老家过年,听说贺常明的事情想过来看看他们。贺苳妈妈久不在本地生活,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和贺苳一起下楼买了些点心准备招待客人,临上楼前碰见了沈榭。

“我爸的事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榭进入主题,“他这个人可能有些偏执,最近的举动应该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先向你道歉。”

“没事,不需要,”贺苳声音平静,他对沈榭的印象一直很好,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他做这些事的原因有点复杂,得从我们家几年前发生的事情说起,”沈榭喝了口茶,缓缓道出了当年秦抒跳楼的真相,“不好意思,那时候没有跟你说实话,说真的,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怕你会有什么想法。”

“小言后来...”贺苳听完便明白了所有,沈言消极复健,不止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的死亡,而是根本没有迈过心理这道坎。果然沈榭点头,“他把所有的错都归到了自己身上,他觉得是因为说错了话,刺激了妈妈才跳楼的,所以瘫痪也是自作自受,他在惩罚自己。”

沈榭停了一会,喝了口茶接着道,“你听说过‘内归因’吗?谢医生,就是小言的心理医生告诉我,他是典型的‘过度内归因型’人格,简单来说就是习惯内疚、自责,把所有的错都归在自己身上,这种心理持续时间长了,会转向抑郁。”沈榭的手指轻敲桌面,“他小时候因为妈妈的病,我们家的氛围一直不太好,他长期小心翼翼地生活,说话都不敢大声,后来出了这样的事,他就觉得,”沈榭提起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去,“都是他的原因,那天他对我爸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在他心里,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活着。”

“我爸这个人,很难说,他因为长期缺席小言的成长,一方面逃避一方面自责,小言和我生活在一起,有芳姨照顾,他对现状很满意,就继续在外面待着,时不时回来一趟看看我们。现在他觉得你们在一起的事超脱了他的控制,小言对他的抗拒已经超乎想象,他无法接受,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拆散你们,”沈榭说得直白,“但结果是,小言住院,你们分开,小言把自己封闭起来,甚至比之前更糟。”

“他之前说过去R国手术的事,最后没去,因为这是叔叔带来的消息,是吗?”贺苳突然说起了别的话题。沈榭只反应了一秒,点头道,“是的。”他知道贺苳聪明,却没想到他如此敏锐。

“去做这个手术,康复的希望大吗?有危险吗?”贺苳认真看着沈榭。

“危险肯定有,康复希望...比现在在国内大,但我也选择尊重小言的选择,而且国内的技术也在进步,我一直在关注这件事。”

看着贺苳若有所思的表情,沈榭隐隐觉得自己今天来这一趟是对的。他坐直身体,郑重对贺苳道,“我知道,我这么做有点自私,我爸的做法放在别的家长身上没什么问题,马上要高考,而你们又都是男孩,找老师,找对方家长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了,只不过,”沈榭看着贺苳的眼睛,既然来了,就要把话说开,“他知道了你爸的事情,话说得难听,我代替他道歉,但这事你我清楚,小言也清楚,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是为了让你们分开才故意这么说的,不要被他影响,小言为这个已经和他吵了一架了,因为他很珍惜你们的感情,他觉得这是一种的侮辱,”沈榭轻轻叹了口气,“在小言这里,我只希望他高兴,快乐,不会像之前那样,我就满足了。”

“抑郁症会让人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我们家已经有过这个例子了,而且结果非常糟糕,让我们全家痛苦一辈子,但你出现以后,我有种感觉,你是小言的希望,”沈榭说得诚恳,“小言现在说让你们暂停,分开,很明显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都是他的错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小言在我这里能得到的很有限,我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他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半年后你们怎么样,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干涉。但是现在,我希望你不要因此放弃他,好吗?”

“我从没这么想过,”听到这,贺苳的姿势才微微放松了些,他终于放下戒备,往后靠在卡座椅背上,轻声但坚定道,“我没想过要放弃。”

“他说暂停,不是结束,不止是我,他也没有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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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公司没事吧,”初二早上,沈言吃完早饭看见沈榭从楼上下来,“昨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沈榭正在穿外套,闻言动作顿了顿。他昨天从宁溪回来,为了怕沈言问起来穿帮,真的去了一趟公司,没想到碰到了两个在外地没回去家的下属,闲着没事到公司打游戏蹭暖气。两个同事看见他来又吃惊又尴尬,沈榭不是吝啬的人,带着两人一起吃了顿饭,还给他们俩报销去唱K去了。

“没事,拜年去了,喝了点酒,”沈榭佯装打了个哈欠,“准备好了咱们就出发。”

大年初二,芳姨会去看看她丈夫,然后回自己家收拾一下。沈家兄弟每年也会在这一天去看他们的妈妈。秦抒坠楼的那天就是沈言瘫痪的日子,沈言对待这件事的心情复杂,所以他们从不在这一天去。回忆太痛苦,但该进行的环节还要继续,正好年后不久就是秦抒的生日,他们就会在这个时间去墓园。

李叔送芳姨,这会已经出发了。兄弟俩出门上了车,到墓园门口登记的时候,门卫大叔认识这兄弟俩,打了个招呼,“刚才也有人来,刚走。”

沈言和沈榭对视,想也知道是沈识雁。沈榭不动声色地和门卫道了谢。墓园修缮完好,有供轮椅上去的坡道,沈言自己就能过去。还没到跟前,沈言就看见秦抒的墓已经被打扫过了,墓前放着一束花。

简单清雅,是秦抒会喜欢的颜色,看来沈识雁来得很早。

秦抒去世后,这还是第一个沈言知道沈识雁在本地的春节。他转着轮椅过去,到秦抒的墓前停下,看着照片打了声招呼,“妈妈,我来了。”

两人和秦抒说了会话,大部分是沈榭在汇报他们的近况,沈言的话很少。临走前,沈榭蹲下身,把沈识雁带来的花摆好,抬头对秦抒道,“妈,小言今年要考大学了,如果您能听见,那就保佑他考个好成绩。”

回家后,芳姨也回来了。沈言写写作业刷刷题就到了大年初四。明天就要返校上课,吴骏业已经在他和林淼的群里抱怨了好几次作业太多写不完。但沈言这几天几乎每天都在家,已经写完了。他收拾完东西觉得有些困,把自己移到床上睡了个午觉。

睡醒以后天快黑了,屋里拉着窗帘,沈言睡得昏昏沉沉,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间。

长时间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会让人有一种昼夜颠倒的感觉,尤其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芳姨可能是觉得他累了也没叫他,沈言看着昏暗的房间,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拿过手机一看,没有未读消息。

寂静的房间像一张网,压得沈言有些难受,他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了。轻轻吸了口气,沈言撑着身体来到床边,拉过轮椅准备挪上去。转移的时候手肘没有撑住,他有些晕也没注意,一下就摔倒了。

这一下摔得很厉害,沈言整个人都懵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轮椅已经扣在他身上,触地发出“嘭”的一声。他摔倒的时候小臂在床沿磕了一下,此时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趴在地上缓了几秒,沈言往另一边挪了挪离开轮椅,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先把自己撑起来。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他正想说话,脚步却在门口停下了。

“芳姨,没事,”沈言急忙喊道,芳姨年纪大了不能抱他,他得自己来,“您去忙吧,我等会出来。”

说完他就赶紧想办法让自己起来。摔倒再爬上轮椅的训练他做过很多次了,大部分时候没问题。可是现在手臂受了伤,他脑袋晕晕的也没力气,把轮椅扶起来以后试了几次都没有坐回去,不是角度没调整好就是撑到一半没了力气。沈言重新坐在地上,额头都微微出汗,正想缓口气再试一次,转头瞥向房间门,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的房间在一楼,听刚才的脚步声明显门外的人本来就在他房间附近,所以才能这么快过来。芳姨和他哥听见他这么说肯定知道是摔倒了,二话不说就会直接开门进来帮他,但门外的人听见他的话以后就没有了动静,但感觉也没有离开。

他心里一动,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你是...谁?”

门外有两声很轻的脚步声,似乎是那人站得离门近了些。沈言更加确定那不是芳姨和他哥,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再次开口时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贺苳吗?”

只有五天不见,沈言却觉得这两个字念起来有些拗口,明明是每天都会挂在嘴边的名字。沈言用力抿着唇,又一次问道,“贺苳,是你吗?”

“嗯,是我,”那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贺苳的嗓音低沉平稳,“你还好吗?”

只几个字就让沈言湿了眼眶,沈言死死盯着门口,顾不得身旁的轮椅,他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双手撑着身体向门口爬去。一动不动的双腿拖在身后,袜子蹭掉了一只,另一只也在脚尖挂着,呼吸也有些凌乱,但沈言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顾不上想贺苳为什么会在这,他只想离贺苳近一些。

但马上到门口时,他一下停住动作。他趴在地上奋力抬起头看向门口,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睡衣上摆在爬行的过程中被蹭上去了一些,肚子贴着冰凉的地面,两只脚胡乱摆着,他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狼狈的姿势,觉得此时的他有点可笑。

贺苳,贺苳...沈言的眼泪砸在地上,他用力咬住唇才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身体轻轻颤抖着,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贺苳的名字。只要开门,贺苳就会发现自己,会把他抱起来放上轮椅,然后蹲下来问他哪里受了伤,轻柔地捏捏他的手腕脚踝怕他伤到了不知道。但现在,两人一门之隔,却觉得他们像隔了很远很远。

轻轻吸吸鼻子,沈言缓缓撑着身体坐起来,让自己整个人靠在门上。身体触及房间门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动静,沈言一只手伸到背后摸着冰凉的木门,似乎想从那里感知到贺苳的温度。另一边,贺苳静静地站着,门后,是沈言通红的眼睛。

对不起各位,昨天就想更新,回来晚了没来得及。

大家小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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