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确实比檀辰想象得更丰富——尽管其实他也并没有做什么太多想象。

他的想法很简单，读一个相对灵活好就业的专业，争取拿到奖学金，此外利用课余时间做好兼职，寒暑假看情况是否要找其他平台的实习。

他跟汪如海聊过这个问题。如海贸易确实给他提供了远超同龄人的工作经验和工资回报，但这毕竟是一家小作坊，就算现在开始扩张，依然只是野蛮生长的民企。汪如海自己有过在大公司工作过的经历，因此觉得檀辰还是需要去锻炼一下，无论最终是否回到如海贸易，出去看看总是不错的。

毕竟大公司的体系和规则，虽然可能相对小而美的公司更加冗杂，但好的平台一定是基于制度来提高生产力。

当然汪如海的原话是，争取偷点经验和平台数据回来。

汪如海没有说明的是，如果如海贸易成长为一个庞大的企业，我需要的也绝不仅是小团体里有丰富运营经验的人，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一线劳动力，缺的总是有更加宏大格局和能建造体系的人。

檀辰当下没说什么，只是第七百二十五次感慨无商不奸。后面时不时反刍过，又觉得挺有道理，于是加入自己的待办事项。

大一的课程满满当当，基本每天早上都是满课，下午至少一节。檀辰干脆把自己的课表同步了一份给汪如海，看他怎么排班。

所幸做外贸的公司因为时差，并不需要遵循常规的工作时间。汪老板大笔一挥，让他每天下午下班后去公司报道，工作日至少来三天，周末可以自选一天，来的话给双倍工资。每周至少满四十小时，就可以按照正式员工的基础工资发薪。

檀辰对于这个安排很满意，反正日常也没什么事情，宿舍的空间狭小，还有其他五个室友，总觉得不自在。

其他五个室友丝毫没有察觉平时看起来温和脾气好的檀辰其实并不喜欢集体生活。他们非常欢欣鼓舞地加入各类活动，甚至积极开展宿舍夜话，以至于檀辰再不关心也没法完全无视大家的近况。

于是得知顾小北加入了摄影协会，杨畅和李志杰都加入了学生会，区别是杨畅被学姐拉进了新闻部，李志杰主动逐鹿学习部和团委——据说也是学生会最为核心的部门。林锦非常符合人物形象地加入了天文社团，诚邀大家在天气好的日子去观星。

比较令人意外的是魏易达，居然是隐藏的街舞大神，加入街舞协会后的第一次才艺展示就惊艳了所有人，成为本宿舍第一个年级明星。

顾小北：“檀辰你加入什么社团了呀？不然跟我一起去摄影协会吧，还能出去采风呢。”

檀辰：“我要兼职，估计没什么时间参加活动了。”

顾小北扁了嘴，但又不好多说。他隐约能猜到檀辰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条件也不是很好，虽然看起来是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又总有很多心思，想着很多事。

杨畅：“社团活动和学生会好像都有加分，虽然不多，但应该也有个十分二十分……不过我是不指望奖学金啦，能及格就行。”

檀辰若有所思。

李志杰：“杨畅同学，我已经了解到我们的奖学金比例还是比较高的，基本班级前三十都能拿到，可不能泄气呀！我们学习部期末会帮大家拎重点，到时候复习好一定没问题的。”

杨畅很想翻个白眼，但大家也逐渐认识到，李志杰虽然正得发邪，没想到确实是个老实人。尽管他可能是为了学分担任室长一职，军训至今确实也积极履行室长之责，每天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谁垃圾忘丢，他批评归批评，也总顺手带出去扔了。

一来二去以至于大家有点不好意思翻他白眼，可能就是单纯脑子不好，需要包容。

檀辰也不指望奖学金，虽说第一名国奖价值不菲，但也需要投入相当多的精力，折算下来不一定比时间花在兼职上更为划算。按照汪如海承诺的周末双倍工资，他多做两个月的周末可能也有国奖的金额了，还更有保障。

其实檀辰现在手头并不紧张。他自己的学费生活费都基本可以靠助学贷款覆盖，兼职的工资也有几千，去除张望的生活费，每月还能存下来不少，为后续毕业还贷和租房做准备。

张望还有两年毕业，等他上大学后可能自己的存款速度可以更快。

檀辰对于未来的预期还是挺乐观的，只是在钱上有种刻入骨子的未雨绸缪。他的日常开销也基本缩减到极简，不至于穷酸，但绝不会多花一分钱在无用的事物上。

吃饭永远是食堂一个基础窗口的一素一荤，穿衣永远也只是那么几件换着穿。

但再简单的衣服他也会收拾得很干净清爽，上身莫名有种价值不菲的观感，根本看不出是一百块钱四件的批发短袖。

顾小北羡慕地看着他，连声赞叹衣服架子，邀请他来摄影协会当模特，一个小时，室内摄影棚，不用摆什么姿势，有报酬。

檀辰听说条件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毕竟一小时一百，已经超出汪如海开出的时薪。

但他没想到这个活动居然是整个摄影协会围着他学习人像拍摄。以至于当他被二十五个男男女女围起来时，只能冷冷地扫顾小北一眼，插翅难飞。

果然，钱难赚屎难吃。檀辰如是想。

但摄影协会的会员们还是很有素质的。前十五分钟主要听会长讲解灯光和参数设置，大家非常克制自己的目光，纷纷埋头做笔记，直到介绍完上手实操，这才陆续围上来，打量檀辰。

檀辰开始有些不习惯强光，试图用胳膊挡住光线。

会长是同专业的大三学姐，一头黑色直发，却穿着帅气的黑色皮衣，妆容精致，动作不羁。她注意到檀辰的动作，连忙去加了几个柔光灯罩，一遍调整角度一边问道：“这样好点吗？一会我们正式拍摄会把光源挪远点，刚刚主要是想给大家展示不同角度的人物成像效果，不好意思哦。”

檀辰感觉刺眼的光线突然柔和下来，也跟着柔和地点点头：“可以的，谢谢你，一会我需要做什么配合吗？”

会长笑得很爽朗：“不用啦，你的脸就是最好的配合，小北推荐有功，要能把上衣脱了就更好啦。”

檀辰：“……”

钱难赚屎难吃。

顾小北注意到会长已经趁自己不注意开始口出狂言，连忙从人群中挤过来：“菲菲学姐！不是说了只拍脸的嘛！”

邵菲菲掩嘴笑：“哎呀我开个玩笑，这不是看你室友太紧张了，想活跃一下气氛……行了各位，下面开始实操，大家自由组队，每组来抽签，有十分钟的调整和拍摄时间，风格不限，但希望能排出有故事感和照片！”

故事感，檀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开始忙活，随意扫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今天为了拍摄，顾小北特意提前二十分钟带他来场地化妆。说是化妆，也只是修了眉毛打了底，没有在脸上做过多雕饰。

顾小北全程围观，不由感叹檀辰确实是生得好看。平时的檀辰总是无意识地抿着嘴，皱着眉，好像有无尽的心思。化妆的时候在化妆师的要求下，他整个人难得神情平和地闭着眼，任由别人在自己脸上涂抹。

那双眼睛平时总是缺少高光，没有感情，闭上时细翘的睫毛却柔软如春风。

化妆师也不过是个大一的小姑娘，在社团招募时主动请缨兼职妆造，檀辰是她上手的第一个模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因为凑得太近，画得自己小脸红扑扑的。

顾小北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痒痒的，不说话。直到看见化妆师准备给他画眼影，才连忙上前喊停：“诶诶，这样就可以了？菲菲姐说稍微均匀一下肤色就行，不用再加强面部细节。”

化妆师：“喔喔好的，习惯了，这位同学长得太适合化妆了……”

檀辰缓缓睁开眼睛，化妆师只觉得眼神相当不友好。这是檀辰却又浅浅地笑了下。

尽管眼神没变，配合柔和的表情和微微上扬的嘴角，莫名有种春风拂面的亲和。

檀辰转过头随意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并没有太大变化，又转头看向化妆师，说了声谢谢。

化妆师刚降温些许的脸又噌地升温：“不客气不客气，也就简单打个底化了个眉毛打了点阴影，回去可以用洗面奶洗洗就行。”

终于轮到顾小北这组，他仗着自己跟檀辰熟，将檀辰左右摆弄一番，扎了个马步。

顾小北：“来，看你的左下方，好的，稍稍垂眼，头不要动，给点忧伤的感觉。”

檀辰：“……”

顾小北：“现在抬眼，还是头不要动，肩膀下沉，面部提升，那个谁把光源往左边撤点别刺着我们帅哥了。”

檀辰：“……”

顾小北：“往左转点……不是，檀辰，能不能给点情感，你这面无表情怎么拍出故事感啊！”

檀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顾小北：“！”

顾小北：“保持住！这也可以！接着瞪我！”

邵菲菲在旁边捏着下巴叹为观止：“小北我发现你确实有点东西。”

“那当然，我可是拍了不少年了，”顾小北尾巴要翘到天上，“不过檀辰，虽然你这个白眼确实生动些，但也不用一直，嗯，杀气这么重，我发现你这个眼型好像是桃花眼，能不能含情脉脉一点。”

檀辰：“……”

他完全不知道含情脉脉是什么眼神，也没有打算配合，但脑海中莫名闪现新办公室开幕式上章杉看汪如海的眼神。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含情脉脉，他也不是被凝视的一方，只能以旁观人的视角看到这个眼神的专注。

他也被专注地凝视过。

旁观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被凝视的一方。檀辰抬起眼，站在对面的人变成张望，用那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浅棕色虹膜里是熟悉的依赖和仰慕，黑色瞳孔的部分却好像暗流涌动。

檀辰有些发愣，顾小北却捕捉到他这一瞬的失神。

顾小北：“太棒了这个眼神！虽然你平时也总是双眼无神吧，但这张的感觉非常特别，到时候给你看看成片，一定是最有故事感的一张！”

檀辰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