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望看了很久，最后把这张照片设置成了主屏幕和聊天背景。

这样的檀辰对他来说也很少见。一直以来檀辰总是很有主见，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他永远有明确的想法，果决的判断。

像是奔流不息的河，朝着一个方向义无反顾地前进。

自己又是什么呢？

张望挂了电话，满心烦躁，周六没什么事情，作业明天再写。

他决定去操场跑几圈。

深秋的夜晚已经有点凉意。张望只穿了短袖短裤，开始做热身。

檀辰已经开始他的新生活了，自己却还留在原地。

张望深吸一口气，起跑，缓慢提速，让自己的躯体尽可能伸展开。

虽然这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毕竟差两岁，当下重要的是准备高考，考上省城大学，缩短两人的距离。

可就算上了大学，两人也只有两年时间的重合。接着他又要去哪里呢？到时候他工作了，自己又被困在大学，怎么永远差两年。

张望持续提速，心率极速攀升，心跳如擂鼓。

路过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时，他感觉自己像风一样经过所有人，带走模糊的只言片语。

檀辰也像风一样经过他。

张望对于自己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一开始他只感到惊讶，而在漫长的自我拷问后，他发现自己近乎是欣喜万分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檀辰如果知道了会怎样呢？

张望感觉咽喉已经隐约出现了一丝血腥气，心率升到极致，但他完全不想停下来，维持在这个配速。

张望了解檀辰可能超过檀辰了解自己。

首先对于同性恋这件事，檀辰可能完全不会放在心里。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状态，没人对他们提出要求，檀辰从小又是对全世界不以为意的样子，顶多有点意外，但接受也就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张望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也没想到檀辰可能更多考虑的是健康问题，毕竟上次特意打电话关心自己，说什么未成年人禁止性行为。

说明还是听进去了，且当回事了。

一千五百米，张望感觉自己的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终于开始减速。

要是真能把心掏出来给他就好了。他想。

其次如果他得知自己喜欢其实就是他，一个异父异母但从小相依为伴的哥哥，那又会如何呢？

张望有点笑不出来。檀辰可能不会觉得恶心，但会从此跟自己划清界限。

他隐约有种直觉，檀辰完全可以做到彻底跟自己断绝关系。这种断绝关系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而是那种对面而不见，见而不闻的冷漠，那种可以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仿佛没自己这个人的绝情。

他突然有点想哭，进而莫名想起李绪然当初哭着跑出麦当劳时，檀辰那一脸可能自己都没察觉的漠然。

自己跟李绪然又有什么区别呢？可能檀辰会多慰问几句，确认自己好吃好喝正常活着，逢年过节发个红包。

难以想象什么人会站在檀辰的身边，或者跟他组建家庭结婚生子，他好像也不在意，亦不向往。

两千米。张望终于停下来，微微躬身，撑着膝盖，缓缓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气息逐渐平稳，全世界杂音收束，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心跳声。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心想，大不了就跟他耗着，死皮赖脸地缠住他，无所不用其极地粘住他，用尽一切方法地喜欢他。

还能把我怎么样。张望勾起嘴角，血液在身体里激流，灵台却一片清明。

檀辰对几百里外有个家贼惦记自己这件事毫无察觉，只知道美好的周六晚上自己却突然要加班。

汪如海：“檀辰，现在打车来公司，车费我报销。”

檀辰一头雾水，看了眼公司群里也是岁月安好，但汪如海的语气听起来又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没有犹豫，原本准备回宿舍，转头就朝校门方向走去。

路上终于收到小徐的信息，说大事不好，有新来的运营设置错了促销信息，对岸早上起床直接进入高峰期，一小时出了一千五百单。更糟糕的是运营一时间吓坏了，手忙脚乱直接下架了链接，现在订单无法取消，链接还失效了。

檀辰看得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清醒了。

小徐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但这个运营入职是檀辰带着做的，因此汪如海估计是喊他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果然，一进办公室，无感如檀辰都感受到了周围的低气压。新办公室开业大吉的装饰还在，众人却一声不吭各就其位，汪如海站在犯事的运营旁边，眉头皱得能夹死人。

小徐也在场，坐在角落的办公位，见到檀辰来，第一时间伸长了脖子使眼色。

“汪老板。”檀辰开口打了声招呼，感觉随着自己开口，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

汪如海：“行，檀辰也来了，你说说怎么回事吧。”

运营姓刘，名小宝，垂头丧气地讲了下自己的操作，前言不答后语的，要不是小徐提前打过预防针，檀辰可能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汪如海：“预计损失暂且不说，八折变成二折，链接还下架了，促销纯纯白做！”

刘小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声对不起，断断续续试图解释，整个人红得像在锅里滚了几番。

汪如海没辙，事已至此，重要的不是听他忏悔，而是怎么处理。

汪如海转向檀辰：“你看现在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挽救一下。”

檀辰皱眉凑近屏幕，看着销售额的曲线，想了会道：“之前确实没遇到这种情况，而且我们没法取消订单，真取消了也很可能导致店铺被人投诉。”

“恢复链接需要时间，但我们可以先从后台通过模版把出单的这部分合并到同类新品上，让新品蹭一下单量和热度，就当是花钱打广告了。等链接完全恢复后再看情况是否分开，避免影响新品评分。”

檀辰又跳转看在库产品：“一会我跟小徐筛一下同类新品吧，然后挑几个合适的给你看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直接操作，一两个小时能生效，新品价格上调再做促销拿个标，热促二十四小时。”

汪如海面色缓和一些，点头：“行，按你说的办，小徐过来一起。”

小徐听到自己的名字火速就位，前面的部分他都听明白了，但还是有点犹豫地说：“合链接可能被判违规操作，不回导致新品直接被系统冻结，或者影响节点归属吧？”

檀辰看了眼汪如海，答道：“算是擦边行为，但是已上架产品合规审查没那么快，所以我们蹭二十四个小时尽量把损失追平就改回来。”

汪如海：“我理解还是有点风险，可能赔进去一个新品。”

“是，但是概率比较低，而且我们选新品时也可以优先选出单一般，合规风险小的，”檀辰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别的办法，不然就纯赔。”

“行。”汪如海拍板，“你们现在选品，选完给我看眼，马上操作。”

刘小宝起身，电脑和工位让给檀辰，无措地站在旁边，显得局促又可怜。

汪如海瞥了他一眼，随手把桌上的计算器塞给他：“自己算下着一千五百单的损失有多少。”

他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檀辰看了眼仍涨得通红的刘小宝，想说点什么又分不出心神。

也不能完全怪他。檀辰心想。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人，面试时他夸下海口有过丰富的运营经验，檀辰想着人家正式员工又比自己年长，一问都对，一做都会，培训基本就草草带过，没想到就出了这么大个岔子。

但现在不是归责的时候。檀辰把注意力收回到选品表上。因为大家都是分管不同类目，他对于刘小宝手上的产品并不是非常熟悉，只能拉着小徐快速盘了一遍产品价格和大类目，尽量贴近下架链接。

“小宝哥，”檀辰轻声说道，“我对这个类目不是很清楚，小徐哥也不是家居这块的，可能还是麻烦你看下我们选出来的这几个行不行，过了你这关再拿去给汪老板拍板。

刘小宝敲完计算器愣在那里，听檀辰这么说又忙不迭凑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应该是，没问题的，除了这个链接，这两个……虽然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产品，但使用场景……完全不同。”

他说着又紧张地看了眼檀辰和小徐，生怕被他们反驳，只见两人都耐心地等自己后文，这才接着道：“使用场景完全不同，一个是车载的，一个是家用的，如果合并后续很可能被差评……其他都没问题。”

“好。”檀辰点头道：“谢谢小宝哥，我们把这个删掉，剩下就发给汪老板吧。”

汪如海收到后很快拍板，檀辰紧接着开始重新写模板。

因为都有现成的资料，商品详情写起来还是很快，只需要在原本的基础上做一些更改，调整价格。檀辰毕竟也干了两年，十指如飞，火速写完了几个新品，下载合并完模板直接上传。等待加载的过程中小徐也把图片对应处理好了，尽量将风格和要素处理得更为相近，同时抹去所有可能触发审核的文字。

“行，生效了。”檀辰松了口气，“接下来可能要盯下出单情况，这里留了个活动折扣空间，看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如果还没什么水花，就降到最低线。”

“下午三点对岸数据会刷新，记得把活动关停，然后把链接拆回去，就像我刚才的操作新创建一个模板就行。”

刘小宝连连点头。

檀辰有点不放心，心想反正明天本来也打算来公司，赚个双倍工资。

汪如海在自己的办公室刷新前台看到合并后的链接已经生效，点了支烟，给檀辰发消息让他进来。

“辛苦你了，大晚上把你叫来。”汪如海深深地吸了一口，眼里有丝疲惫。

檀辰瞄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是十点半，确实是大晚上。

檀辰：“小宝哥，入职本来也是让我带，折扣这块可能确实没说清楚……”

汪如海摇摇头：“怎么能怪你，他自己简历上写三年运营经验，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汪如海甚至觉得有点好笑，掸了掸烟灰：“你才多大，让你带他顶多就是熟悉熟悉办公环境和产品，怎么还给自己揽责的。”

檀辰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刘小宝刚才的样子有点可怜，想想还是说道，“小宝哥可能对这个平台没有什么操作经验，但刚才选品还给了我们一点建议，我觉得他对使用场景确实是了解的。”

“你没必要替他说话，我也没打算真让他赔，”汪如海打断他，“一千五百单，二折也就是成本价，顶多赔了个运费，我按照平均三美金也就两三万人民币，当买个教训。”

汪如海：“今天太晚了，我就简单跟你提下，明天再细说。一直以来我也有这个想法，今天算是个导火索。”

“我想在省城办公室直接成立个新公司，团队扩招，你当法人，另做一个店铺，但同一货盘，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