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了。

故事非常简单，分配给祁戈和岑奚的任务堪称“简陋”，主要的戏份都在风娘扮演的“二姐”身上。

说实话，这个故事实在有些幼稚，情节也简单，就是一只狐狸离家出走的故事。跟大承里那些起承转合跌宕起伏、爱恨情仇洒酒泼墨的故事风格比起来，这故事简直就是小孩的呓语。

但最令人惊喜的是风娘，她一个人就足以弥补缺陷，因为她实在是太令人眼前一亮了，一颦一笑，哪怕是一个踢着海水打闹的场景，在铜水壶浇水的艰苦模式下，她都能演出活气来。

明天就是风修祭典了，他们的表演是在一辆巨大的车上进行的，这辆车会走遍闻风镇的大街小巷，就是所谓的“巡游”。

排练已经进行了很多遍，中场休息，祁戈把面具推到一边，拿了一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坐在地上，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狐狸主题的故事，应该有很多人想做吧，咱们这个故事是怎么被选中的呢？”

风娘道：“当然是因为故事好。”

祁戈点点头，继续道：“还有呢？”

风娘撑着头，姿态十分可爱，想了想，她道：“因为他们要讨好我爹吧。”

祁戈把玩着手里的竹筒，抬起头道：“是吗。”

风娘也看着他们，像是没听出祁戈的言外之意一般，邀请道：“你们要不要来我家玩？”

祁戈抬起头，她原本是打算等风娘回家之后，尾随她前去看一看的，没想到风娘会主动把他们招呼过去。

“小晴和小雨都已经来过我家了，倒是还没有邀请哥哥姐姐，我爹知道了肯定得说我不懂礼貌。”风娘笑着说道。

小晴和小雨就是在故事里扮演弟弟和妹妹的两个小孩子，年纪还很小，是亲兄妹，平时即使是排练的时候，也很少跟别人交流。

“不过，明天就要正式表演了，哥哥姐姐要是想早些休息，也不用勉强。”

“好啊，”祁戈应道，“我们也是第一次来闻风镇，不认识什么人，如果能去你家做客当然很好。”

风娘的家并不在镇子上，但是距离闻风镇并不远，风娘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带路，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玩耍，很少回头理会祁戈和岑奚。

祁戈心里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个唤作风娘的小女孩实在太过古怪。但是若要她说出如何古怪，她却连一个佐证的理由都找不到，风娘是如此自然地天真烂漫，总不能因为祁戈小时候十分叛逆和不讨人喜欢，就一杆子打死所有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前面就是我家了。”风娘站在一块路边的石头上，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屋舍。村子里的房屋抱团儿似的，挨挨挤挤在一块，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指着的到底是哪一间。

祁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却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祁戈向着风娘点点头，待风娘蹦下石头，再次在前面走的时候，她悄悄拽了拽岑奚的衣袖。岑奚也转过头来，用口型道：“没有炊烟。”

那些抱团的屋子与院落，在正值做晚饭的时间段里，居然没有一家的房顶有炊烟飘出，寂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风娘在前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突然回过头来，好像没看到两人在交头接耳似的，冲他们笑了一笑，道：“今天你们来对了。”

岑奚道：“怎么说？”

“今天我爹找了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来我家开会。”风娘道，“我爹是村子里的里正嘛，你们知道的。”

岑奚道：“开会，讲什么？”

“你知道我爹是怎么当上里正的吗？”风娘没有回答岑奚的问题，反而问他们二人。

岑奚：“不知道。”

“是因为我爹可以预测海里的风暴，他说什么时候风平浪静，大家就会出海捕鱼，他说今天不能出海，哪怕上午太阳都出来了，到了中午也一定会有强风暴。”风娘说道。

岑奚应和道：“那还真是了不起。”

他一边说着，一边捉住祁戈的袖子，在上面划拉了两个字。

水系。

这可不就跟岑奚撞了么。

风娘十分自然地接下了奉承，有些不以为然似的，道：“连闻风堡的人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出海，都要来找我爹预测。”

祁戈笑了笑，道：“既然是海上的风暴，风修们也预测不到吗？”

风娘回头做了个鬼脸，竟然还是十分可爱，她道：“所以她们都是废物嘛。”

这还是风娘第一次说出跟她娇滴滴小女孩形象不符的话，她继续道：“我爹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早就不想做这种事情了，大家都把性命交给他，他自然觉得拿不起。”

这是事实，只要有一次出错，大家想到的不会是他先前帮助大家躲过了多少次风暴，而是责怪他为什么这一次出了差错。

“可是爹爹也没有办法。当时建村子的时候，选在这个地方，就是以为离闻风镇近，做什么都方便，捕了鱼也容易卖出去。结果哪里知道，”风娘喘了口气，继续道，“哪里知道，闻风镇里的风修们，一年里在镇上住着的时间压根连一个月都不到，根本就是座空镇。”

再加上闻风堡是风修大本营这件事远近闻名，大家哪怕慕名前来，也只是为了参加祭典热闹一把，自然不会有人想着把家定居于此。

“所以村子里就十分穷嘛。”风娘盖棺做了言简意赅的总结，“之前连房都盖不起来，饭也吃不好。”

祁戈抬目望向整个村落，只觉得没她说得那么穷苦，风娘道：“现在好多了，也都是因为爹爹的缘故，闻风堡想跟阿爹打好关系，毕竟问个事情什么的也方便，于是每年都会特意帮扶着，大家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如此这般，风娘的爹如果想要抽身，就很困难了。如果不想受人指责，只能选择使自己的预测永远不出错，但何其难也。

“你知道得真清楚。”岑奚突然夸奖道，“年纪这么小，就把事情捋得如此清晰透彻，很难得。”

“我爹是里正嘛。”风娘歪头冲他们笑了笑，在一户人家前站定，道：“到了。”

那是一户很普通的院落，门口贴着一对褪了色的对联，字不好不坏，一看就是为了省钱自己家里写的。风娘推开门，原本在吠叫的狗夹着尾巴乖乖缩了回去。

“嘘！”风娘冲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爹爹已经在给大家开会了。”

岑奚也压低声音，道：“我们可以进去听吗？”

“可以！”风娘声音压得更低，由于是气音，最后一个字就不受控制地挑高了上去，风娘吐了吐舌头，果然听见屋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

“爹爹，是我。”风娘走了过去，“我带了哥哥姐姐回来。”

岑奚和祁戈跟了上去，走进屋里，看到一个高瘦的男子正在望着他们，满屋子的人有的回了头，有的还是无动于衷地站着。

男子冲他们点点头，似是欢迎，然后重新又拾起了话头。

“……我知道大家一年里都在盼着这个时候，想趁着祭典赚笔钱，但是大家真的听我一句劝，这一个月千万千万不要出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对不对，现在海里不太平，出海把命丢了怎么办，钱没赚到多少，也没命花。”

他一番话说得十分恳切，可惜下面的人表情不大如人心意。男子正要焦头烂额地再说一遍轱辘话，便听下面一个声音道：“可是我听说，这次下到海里，能找到生钱的好宝贝。”

男子双眉一竖，道：“你听谁说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呢，现在人家还在招人下海呢。也不知道方里正这样劝，是不是想拦着大伙儿发财，好自个儿独吞，毕竟我还听说，你不想继续跟闻风堡干了，你是大能人，你不想干了我们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得自寻出路。”

他这一段话可谓是砸进死水里的一块石头，立马激起了一层层“群情激奋”，屋子里炸开了锅。

“方里正，我早就想问了，昨天看到云姑来过了，为的是什么事儿？”

“好像那艘什么船出了点问题，您没给他们提前说？”

“这就不厚道了，应该是你没说，不是没看出来吧。”

“海里有宝贝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

男子额头上青筋直跳，怒喝道：“全都是放屁！”

他平时是个温文尔雅的先生似的人儿，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众人安静了一瞬，但立即就有胆子大的不气馁地问了一句：“镇子上招人下海寻宝，你怎么解释？”

男子深吸一口气，抬眼从窗子望出去，今天是阴天，太阳落了山更显得阴沉，像是要落雨了。

他重新回过头来，尽量心平气和道：“那是他们无知，在害你们的。你们去了就是替死鬼，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屋中寂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信谁。

半晌，有道苍老的声音发了话，“要我说，小方是我看着长大的，说的话绝对可靠，大家还是信他一回，这一年苦点就苦点，咱们还有来年呢不是？”

方余感激地望向老者。屋子里一片不大积极的应和声。他们平时必定是十分尊敬方里正的，但事情涉及到一年的生计，谁都不乐意。

祁戈对岑奚小声说道：“你猜，他说的会不会是我在水下遇到的那群东西？”岑奚做了口型：“鲛？”祁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