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盲童站在她的对面。

在盲童的身后，有一群孩子正阴沉沉地望着她。

这些孩子有男有女，有大有小，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祁戈一眼扫过去，有些毛骨悚然：这群孩子里，不健全者占的比例实在太高了！

手脚健全的当然占了大多数，但十几人里，有四五个断手或断脚的孩子，比例就有些可怕了。

一个猜测浮现在祁戈心头，如果此间主人专门“收留”孩子的话，颜淙会不会也在其中？

祁戈扫视一圈之后，刚要向前走出一步，便听那盲童道：“别动。”

祁戈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动了？”

盲童有些不耐烦，眉头皱成了紧紧的一团，道：“让你别动就别动，费什么话。”

“茫儿，怎么跟客人说话呢。”

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祁戈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只看到海边木台上一个坐着的背影。

祁戈冲那背影道：“无意打扰，我是来寻人的。”

“哦？你要寻的那人什么时候走丢的？”背影配合地问道。

那人态度温和，语气听起来也令人十分舒服，似乎十分好客，但他的身子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转身招待来人的意思。

祁戈道：“七日前。”

她没有说实话，实际上，颜淙已经是两周前被带走的了，但现在对方身份与意图都不明，她没有办法信任他。

“那我这里恐怕没有你要找的人，这些孩子最小的也已经跟了我六七年了。”背影说道。

祁戈道：“我所寻之人对我十分重要，如果不冒犯，我想要亲眼验证一番。”

那背影再开口，声音里似乎在温和地笑着，他道：“若是冒犯呢？”

祁戈道：“那我也要亲眼验证一番。”

祁戈说话间，已经向那背影走近了许多，那背影忽然伸出手臂，失去灵力供应而落在地上的剑飞入他的掌中。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把剑，道：“凡铁，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啊，怎么会如此护主呢？”

剑在他手中嗡嗡作响，祁戈道：“回来。”

话音刚落，剑便在他手中猛地一抽，飞回祁戈手中。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道：“好险，要不是我松手快，又得流血了。好凶的剑。你直接告诉我还给你就好了，何必这样呢？”

祁戈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一张十分温和的男人的脸，棱角细腻，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是深深的黑色，黑得太过幽深，就显出些无害的模样。

祁戈道：“我告诉你，你就会还吗？”

男子只随意打量了一眼祁戈，就又低头去看大海，海水一浪又一浪地击打在海边的石壁上，泛起白色的泡沫，男子道：“当然了。”

祁戈继续道：“那我要是坚持想看一看这里所有的孩子们呢？”

男子没有回答她，只是对着身后喊道：“大家都出来集合一下，有姐姐想要看看你们！”

祁戈：“……你真的这么配合？你怎么会这么配合？”

男子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这个问题祁戈不好回答，男子猜测道：“人贩子吗？”见祁戈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男子很短暂地笑了一会，道：“也是，是挺像的。”

他这么坦荡，倒让祁戈感觉有些愧疚，她道：“其实仔细想想，哪个人贩会拐卖这么多残疾儿童，可见是我想多了。”

“哎，别。”男子轻轻摆了摆手，道：“我以为你是个多精明厉害的人呢，怎么这么快就着了别人的道。”

祁戈看他，男子继续道：“若是我方才做的那些只是为了消除你的戒备呢，若是我本来就是要这些小孩子替我卖命呢，你怎么办？”

“……不会的。”祁戈想了想道，“大不了就打。”

男子愣了一下，失笑道：“你这小妮子，脾气口气还大得很。”

祁戈看了他一眼，道：“我能怎么办，前面不都是你假设的吗，你都那么心思阴沉了，我还不能动手？”

“能。自然能。”男子道，他回头看了看，“人应该都齐了，你去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他还是坐着，没有起身，也没有转头，祁戈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一动都不愿动的人，她低头看了一眼男子的腿，只觉是双好腿，十分修长，放在这么个懒人身上，实在有些浪费。

祁戈仔仔细细地把每个人的脸都看了一遍，男子说的果然没错，里面没有颜淙。男子道：“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里面找。”

这下小孩子们不乐意了，男子道：“你问问这位姐姐，如果你们说不让她去，她会不会去。”

祁戈有些无奈，无奈得都笑了，道：“你把我想得好生不讲理。虽然我确实不能相信你们，但事情是有别的解决办法的。”

“怎么解决？”

祁戈也坐了下来，望向男子，“你告诉我，这里所有的孩子都出来了吗？”

男子配合地转过头来，主动被祁戈望进眼睛里，他道：“都在这里了。”

祁戈用了一些火修的小伎俩，火修最擅长体察人心，洞观秘密，从一个人的眼神里，足以看进他的意识深处。每个人的意识深处都不尽相同，这个男人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旋涡，里面涌动着纷繁复杂的情绪，厚重到仿佛溺毙。

不愧是水修，祁戈心道。

祁戈所要寻找的问题答案就浮在意识之海的表面，他没有说谎。

“最后一个问题。”祁戈站起身，单刀直入道：“方余跟你什么关系，他又是什么人？”

.

“你们多吃一些，是不是菜不合口味？”方余往风娘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招呼道。

“祁戈”抬起头，道：“非常好吃，是我们这些天吃过最合口味的一次了。”

风娘听了咯咯笑了两声，“姐姐说话变客气了好多。”

“祁戈”转过头，也对她笑道：“可能是要看在对谁说话吧。”

风娘拍掌，道：“这样才对。”

她一边笑着，一边低头舔着杯子里水，直到被方余拍了后背，方余道：“你做什么呢？好好吃饭。”风娘挺起背来，端起杯子，“我刚才说错话了，姐姐，对不起。”

祁戈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端起手边的杯子，岑奚按住她的手，道：“这是酒。”

风娘的眼珠在二人身上打量，祁戈微微一挣，道：“是酒啊，怎么了？”

岑奚收回手，“没什么。”

祁戈跟风娘碰了一杯，头一仰，酒便喝了下去。

岑奚八风不动，兀自吃着菜。风娘放下杯子，却把筷子碰掉了，低下头去找，道：“掉到姐姐脚下 了。”

方余道：“自己去捡，今天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风娘吐了吐舌头，还没说什么，祁戈便弯下了身，准确地把筷子捡了起来，还用纸帮她把筷子擦擦干净。

风娘一直注视着她的动作，祁戈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凝滞，将筷子递给她，筷尖稳得一动不动。风娘接了过来，道：“谢谢。”

一顿饭吃完后，雨已经不再下了，祁戈和岑奚二人向方余道别，天已经晚了，方余没有再挽留，风娘的神情也有些困倦。风娘一直都是十分精力充沛的小姑娘，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神情。

岑奚弯下腰，对她道：“明天见。”

风娘抬起头，眼睛里的光在门口昏暗的灯笼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她道：“哥哥明天见。”

刚拐过街角，祁戈便从树上跳了下来，绕着自己的人偶十分感兴趣地转了两圈，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形，总归是非常新鲜的。

“这样看着自己，总觉得有点奇怪。”祁戈叹了口气，一挥手，人偶便委顿下来，重新变成了一本书，“啪”地落在地上。

祁戈弯下身，把书捡起来，抬起头，道：“这次去，我有个发现。”

岑奚道：“我也有个发现。”

“那一起说？”

岑奚点点头。

祁戈道：“方余没有问题。”

岑奚道：“风娘有问题。”

祁戈抬起手，捂了捂额头，“事情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岑奚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回去我们好好对一下已知的信息。”

因为风修祭典，镇子里涌来了大批的人，即使刚下过雨，也没有浇灭人们的热情，街上有不少人在溜着弯消食。这次盛会，也给不少人提供了工作的机会，岑奚和祁戈每天都能在客栈楼下的布告栏旁边看到新贴上去的一层传单。

往日里，二人走过去就走过去了，今天岑奚却落在了后面。祁戈折回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方余开会的时候，有人说镇子里在招人下海……如果是真的，也许能有什么线索。”

祁戈眼前一亮，“你是说，他要么一无所知，要么就是对鲛人出没的事了解得太清楚了！”

“没错。”岑奚一眼扫过去，并没有在最外面的一层传单里找到想要的东西。

【招工——巡游表演·亟需道具人员，手工艺者优先】

撕掉。

【寻物——丢失鱼饵蚯蚓一箱，粗肥味美，有需要请联系xxxx】

岑奚眉头皱了皱，这是真丢了东西还是在打广告？

撕掉。

【卖好物——观看巡游小板凳，巡游人太多，占不到好位置？巡游板凳专门为您设计，手中一张……】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撕掉。

再下面一张只剩下了一半，岑奚下意识地觉得眼熟，仔细一读。

【……有海上工作经验、熟悉水性者优先。】

落款时间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