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飞身下高台,身影如落花飞鸿,翩然落在车上。
风娘微微撑起身子,她额角鼻尖还有一层薄汗,一双大眼睛小鹿似的,带着笑盯着云姑。云姑也笑着道:“风娘,没想到你的舞跳得如此之好,连堡主都大加夸奖,想要亲自见见你呢。”
风娘拂开鬓边沾湿的碎发,道:“可是我不想去。”
云姑道:“为何?被堡主召见,可是天大的好事……”
高台之上,有一身白色劲装的风修弟子未顾规矩,直接从高台顶翻身而入,站直身子,双手抱拳:“报告堡主,紧急事件,海岸线处发现多具鲛人尸体!”
筠纤秀眉一皱:“鲛人…他们可是许久没出现了。不是派了人去海上巡逻吗?”
白衣弟子道:“我发现尸体后,尝试风音联络,无人应答。”
老堡主一抬头,眼风锐利,她一拍桌子,道:“纤儿,还愣着做什么?!”
筠纤立刻风音下令:“云姑,将她捉上来!”
云姑只觉一阵锐风入耳,未来得及思索,直接白绫一抖,直冲风娘而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呼,纷纷向后一退。风娘却似早有准备一般,在车上灵巧地一翻,白绫堪堪擦着她的面颊,将车板击穿了两个洞。
她一抬头,只见高台上又飞身而下几个白衣影子,尚在空中,已经将武器用了出来,风声陡然变得尖锐。
风娘就地一滚,将幕布抛向空中遮挡视线,幕布下,她向祁戈与岑奚投来一眼,左手食指环成圆圈,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
在她投出眼色的一瞬间,岑奚已经动作起来,高空中传来一阵鸟的尖鸣,风娘还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剑已经落在了她脖颈的皮肤上。
颈部的皮肤与剑锋亲昵地蹭在一起,可风娘居然一动不动,甚至有余暇与立在阴影里的祁戈对视一眼。她只微微笑地瞅着她,端庄地跪坐在车板上,身边风声乍起。
祁戈的头发断了一缕,耳廓缓缓渗出血来。
滴、答。
滴、答。
岑奚轻轻皱眉,握剑的手纹丝不动,云姑的白绫已经缠在了风娘的身上,云姑靠近一步,道:“没想到你装得如此好,我竟然没有发觉。”
风娘笑了笑,吐出一口气,把耳边凌乱的头发吹到一边去,她道:“是你太蠢了,我可没有装。”
云姑不为所动,脸色也未浮出愤怒的神色,她望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小姑娘唇红齿白,鼻梁秀气鼻头圆润,眼神单纯,看起来十分惹人疼爱。可惜。她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风娘微微笑着看她,叹了口气,真有无限忧愁和烦恼似的,道:“我觉得很抱歉。虽然我可能确实不坦诚了点,但我是从心底里把你当做姑姑的。你靠近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云姑一动未动,只抬了抬下巴,道:“你说。”
一阵异常的风急速冲到云姑身旁,筠纤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还磨蹭什么!”
风娘看着她耳边被吹起的头发,似是什么都没有发觉,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轻轻启口。
岑奚突然喝道:“后退!”
风娘身后的风忽然有了实体,一只巨大的白鹤样的鸟张开翅膀,霎时飞沙走石。风娘柔软的身子轻轻挨上它的羽毛,岑奚的剑竟像穿过一团空气一般,剑刃处没了人类皮肉的触感。
云姑的白绫也松松垮垮地落了下来,委顿在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立在车四角的白衣风修配合默契地同时向她攻去,暗器与刀剑却毫无阻碍地刺了过去,叮叮咣咣撞作一团。
风娘似乎变成了一阵没有实体的风,她向后一翻,坐在了那白色大鸟的背上,手抱着大鸟的脖子,亲昵地胡乱抚着它的毛,口中道:“是阿白让你来的吧,嘻嘻,好阿白,好鸟儿。咱们快飞。”
她转过头,看到高台上飞身而下一个白衣影子,笑着猛地在鸟身上掐了一把,白色大鸟一声尖鸣,张开翅膀,只一扇,巨大而厚重的风浪将人群欺压在地。
筠纤瞳孔一缩,缩成了细长的鸟类瞳孔的形状,身后的白羽迅速变长,她张开双翅,追了上去,速度快到令人讶异。
祁戈捂住耳朵,擦掉残留的血,站起身来。
堡主亲自下去追,其他人哪里有瞪着眼睛干看着的道理,纷纷也跳下高台,然而人群中不知有什么人在捣乱,铁片、石子纷纷向他们砸了过来。
这群趁机捣乱的人可谓是十分无赖,躲在人群里下阴手,这石子里还颇有劲力,专门砸在人穴道上,如地下的蚂蚁一般,十分扰人。
“哎呦。”一个风修弟子摸了摸头顶,手心里糊了一把血和头发,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修行不久,随大流地追上去也只能做炮灰,他显然也对自己的炮灰身份有深刻清醒的认知,当即便停了下来,冲着扔石子的人群方向伸出手。
风修抓普通人,那可不就跟老鹰抓小鸡似的,他落在人群里,一双铁爪似的手准确地探向人群,破开层层人流的阻碍,耳朵里扛下了刺入耳膜的尖叫声,得偿所愿地抓住了那人的前襟。
“看你往哪儿躲?啊?暗处害人,有没有良心!”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唾沫子横飞,结果一低头,正对上一名单薄少女冷冰冰的眼睛。
他一愣,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白衣少女已经瞥了他一眼,张口要喊。
这看多了传奇话本的风修弟子瞬间慌了,自觉下一句便是“抓流氓”,讪讪地松开手,在下一句话脱口前落荒而逃。
祁戈转过身,道:“你不去追吗?”
岑奚看着车板,上面还有几滴血迹,他道:“风娘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啊?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祁戈笑着看着他。
岑奚向前一步,手拨开祁戈左耳边的头发,耳廓上赫然一道伤口。
祁戈后退一步,道:“随便摸别人头发可一点都不礼貌。”
岑奚道:“抱歉。”
祁戈笑眯眯地点点头,望了望风修们远去的方向,道:“你再不去追,风娘就没影了。”
岑奚手指轻轻动了动,剑便消失在他手间。他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因此显得有些犹豫,但半晌后,还是抬起头道:“祁戈。”
被人直呼其名,祁戈有些意外,但还是应道:“哎,怎么了。”
她发现岑奚的表情十分认真,眼神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要开玩笑的意思,祁戈没来由地不想再继续谈下去。然而岑奚抓住她的手臂,道:“说来话长,很多原因,现在来不及,最好是以后再解释。我想说的就是,你如果想做什么,告诉我,不管什么事,我都帮你,别自己去做。”
祁戈愣了一下,片刻后,向后退了一步,道:“这人情我可承受不起啊。”
“这不是人情。”岑奚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敲了敲自己的手腕,道:“这也是在那许多原因里。”
“我都不知道原因,怎么相信?”祁戈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那我长话短说。”岑奚道,“我方才说的,也是我师父的意思。”
祁戈的笑僵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平川掌门的盛情,我若是真领了,那才是不知好歹,我自己是如何的货色我自己也清楚,实在不值得你们大费周章帮我铺路。我师父也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可贪图的,但大概也能猜到不是好事。”
祁戈一边说着,一边跳下了那辆已经“遍体鳞伤”的车,岑奚下意识想去拉她,祁戈的速度却变快了许多,衣袖从他指尖划过,他竟没有拉住。
岑奚有些懊悔,也许自己说错了话。即使他伴着祁戈一路行动是听了岑钟的指示,但他此时站在她这边却并不是因为岑钟的命令。他正要解释,祁戈已经在地上站定,乌箭横在指间,冲他抱了抱拳,道:“我一个穷乡僻壤的乡野散修,实在没什么值得平川掌门费心的,不管为什么,先谢过了。不过相助,还是算了。”
剑横指间抱拳,是十分正式的诀别礼。
岑奚半空中的手缩了回来,在袖子里蜷了蜷,他没想到祁戈竟做如此反应。
单人不成礼,掌中银光一闪,薄剑横于指间,他立于车上,微微躬身,也周正地行了一礼。
祁戈笑了,转过身,混进人流当中,人潮涌动,她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一股风悄无声息地从人与人间的缝隙中游走而过,在空中虽和缓而温柔,接近祁戈时却又无所顾忌地凶戾起来,耳上的伤口再次被锐利地划开,祁戈按住左耳,低着头穿行。
风娘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可能是因为风娘正在高速飞行,声音中混杂着呼啸的风声,被切割得细碎。明明被一群人追杀,她的音调听起来却还颇为适意。
她命令道:“你去我家。”
祁戈压低声音:“我是要去找你算账。”
风娘咯咯笑了,道:“别急呀,我家里有东西会带你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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