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生的布道者

男人道:“抱歉。”

祁戈经过这一番磋磨,早该学乖一点,爬也要爬出“交火”范围,但是她好像不长记性似的,即使眼前视线已经血蒙蒙的了,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的交锋。

说是“交锋”其实并不恰当,毕竟这两个人里,只有风娘在气头上,男人则被缚住手脚,脸上的表情既不像是歉然,也不像是解脱,更加没有恐惧。

他就这么矛矛盾盾地坐在那里,已经可以把风娘激怒。

然而这次被激怒,她没再像刚刚对待祁戈一般,好说歹说陪着祁戈费了半天口舌。她只站在那里,怒火无处发泄,结界中的海水就加速旋转起来,银光连成一片,方才还似静物画似的景象突然变得奇诡。

男人望着悲惨死去的鲛人尸体,半晌垂眸道:“他们死也是应该的。”

祁戈:“……?”

风娘道:“可是最该死的还没有死。”

以祁戈跟他曾经交谈的经验,此时男人本该笑一笑,可他却没有,似乎连调动面皮的意愿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他绝对诚实。

“我知道,不过也快了。方余呢,他在哪里?”

祁戈简直要鼓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无关人员,够不把死当回事儿的。

果然,风娘抬起头,讥笑道:“你还有余力管他?”

“不。我没有。”男人把背挺直了一点,终于把气顺过来一些,说话声音好歹不像垂死之人了。他说:“只不过方余是被迫卷进来的,他没有犯任何错,不该死。”

“不该死的人多了,你们杀死了多少?”

她的用词引起了祁戈的注意,“你们”指的是哪些人,总不会是他们吧?祁戈望向那些死去后依然美丽的尸体,心头一个猜测浮现。

这个男人是鲛?

可是他为什么可以在陆地生活?他又为什么会有腿?

祁戈的问题一个个从心头冒出来,事情朝着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了,也许有浑水可摸。

然而,风娘的问题却使得男人缄默了,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都是陈年往事,十二年过去了,我们原本以为你早就放下了,也许还变成了个大姑娘——”

“等等。”风娘蹙起眉头,“你和谁?”

男人道:“我和你哥哥。”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你该去下面给他赔罪。”

男人苦笑一声,“他没有死,何来地底一说。”

风娘没有问,倒是祁戈问出来了,“他没有死?”

“他死不了的。”男人又一次叹息,真不知道他自从醒过来之后,已经叹气过多少回了。

风娘惊疑不定,但还是很快冷下脸来,“我不信你,你们鲛人生性馋猾。”

“自从分别,我也已经联系不到他了。”男人道,“不过将我的尾变成腿,满足我在陆地上生活的愿望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似是说动了她,风娘皱起眉,“什么时候?”

“海难之后。”

“笑话!”风娘虽面上不信,但也为找到他言语中的漏洞而激动起来,“那场海难,就是你们鲛人族闹起来的,死了那么多人,我大哥一定恨你们还来不及,怎会帮你!”

男人却依然镇定,他道:“你再想想当时的场景,果真是你自己上岸的吗?我已经尽力在救人了,可惜,是我能力不够。”

风娘不知何时,已经顺着男人的话思考起来,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时间一久,便颓唐起来,她捂住脑袋,喃喃道:“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突然,她的声音尖锐起来,祁戈几乎立刻就知道,她一定是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意识到了什么。

“你在骗我!绝对是在骗我!!”

尖利的叫声在深深的海底回荡,扫开去又荡回来,里面浓重的情绪化不开,简直令人无法呼吸。

男人闭着眼睛,终究是不忍了,他慢慢爬了过去,手脚在地面上拖出一条蜿蜒的血痕,他在风娘旁停了下来,靠着墙壁,胸口微微起伏着喘息,道:“你没有做错什么,阿逢,他们伤了太多人命,早就该受到惩罚了。”

“我没有在可怜他们!”风娘从指缝中露出一只愤怒的眼睛,她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了,“他们该死,该死!我们村子里的人无一处亏待,他们却!他们竟——”

风娘眼角一处小伤口崩开了,有血流下来,听到她把自己与那群死去的鲛人区分开来,男人的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他轻轻地用手指梳着被风娘自己抓得凌乱的头发,解下她头上压得沉重的玉石。

一块,两块……

红玉和白玉在石头上磕出清脆的声响,男人应和道:“是的,他们死,是因为他们该死。”

他的语气十分淡然,没有起伏,更何况这些是他的族人,如果换个场景,祁戈一定认为他在反讽,但是看着男人温和地替女孩梳着头发,就像哥哥在帮淘气哭闹的妹妹梳头发一般,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认为这是在讥讽。

男人十分耐心细致,像是完全不在意时间的流逝,他擦掉手腕上留下来的血,才继续帮风娘扎辫子。

这是小孩子才会梳的发型,年纪大了再梳,难免会有些傻气。可是男人却像是一无所觉似的,就连风娘都没有想要挣脱。

那一刻,仿佛所有人都想回到过去。

风娘道:“我从来没有想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呢?

她又想过什么呢?

男人温声应和道:“我知道,没有人想的。如果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轨迹在走,你现在也该要过二十岁的生辰了,也许嫁了人,也许没有嫁人,这都不重要,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们还是会聚在一起,好好吃一碗长寿面……”

男人的语气似在怀缅,又似在幻想,然而编织的梦境如一个气泡,倏地破了。

他手中的长发依然似孩童般柔软,可知世事无常,凡人再如何希冀未来的到来,未来也总会绕开那些可怜人所有穷尽的设想。

男人边拢起一簇头发,边道:“阿逢,你哥还活着,不该高兴才对吗?”

风娘像是泄了气,半晌才道:“他……当真还活着?”

“当真。”

“可我总还是难以相信。”

在兜兜转转一大圈的闹剧与惨剧之后,她或许早就打算复仇后死在海里,所有储存在这具躯体里的活力已然如她先前所期盼的那般凋残了,只剩下游魂般的妄想。

她竟已连找到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哥他不是普通人的,这你总知道吧?”男人问出这句话后,风娘便点了点头,男人道:“既然这样,他是不会轻易死的,即使他想死,也总有人要把他救活。”

一旁许久没有发言,几乎被人忽略的祁戈却突然开了口,“他如何不是普通人?”

风娘这才想起还有她的存在,方才还松懈下来的表情立马又要绷起来,却被男人梳头发的手指给抚慰下来,她叹了口气,也不再理会。

男人却似乎对祁戈颇为熟稔似的,答闲话似的说道:“他是雪族造出的异人,或者说,他是许多代异人之中最为特殊的一批之一。”

想来与圣子谷中关押的那些人差不离,可是他们已经如此特殊了,“最特殊”又是如何一个特殊法?

不过好在祁戈还没问出来,男人便继续道:“有他一人,便可以有数万个灵修诞生。哪怕是个普通人,只要与他接触过一段时日,便可以跳过修行人艰苦求道与灵气入体的阶段,直接升为灵修。我是这样,风娘亦是。

“他是史上最强的布道者。”

祁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布道者自古便有,他们自身的气场便可以助他人入道,但这些人大多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因为助他人入道,是要损自己的修为和寿元的。

但听男子的叙述,风娘的哥哥似乎完全不受此限制,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异能存在,他便足以颠覆修仙界,什么灵根、灵苗、慧根、仙格……统统都不重要,有他一人便够了!

他自己一人,足以组建出一支战斗力强大的军队。里面的士兵既然没有经历过无数次的境界突破与捶打,哪里能体会到修道之人的清妙心境?普通人在朝夕之间获得了足以碾压他人的力量,他会去做什么?

助人为乐吗?

不可能的。即使有,也只会是一小部分人,大多数人都会被这巨大的力量迷昏了头脑,开始追逐他身为普通人时肖想而不得的东西。

如此,天下必生大乱。

觑着祁戈的神色,脸色已经不仅仅是发白了,男人冲她招了招手,“劳驾,你能自己过来一下吗?”

风娘的辫子已经扎好,正端坐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祁戈动起来也有些艰难,但还是扶着墙立了起来,慢慢踱步走了过去。

“坐下。”

他即使要让祁戈站着,祁戈也已经站不住了,短短几步路,她已经眼前发花,连人都看不清楚了。她摸索着坐了下来,道:“怎么?”

“我算是看清了,昨日还以为你是刻意装得冷静,今日才知道,你是真的不要命啊。”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左手,轻轻一抓。

祁戈眨了眨眼睛,打算看看这位水修的能耐。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男人咳了咳,道:“阿逢。”

风娘偏过头去,可结界却开了一个小口子,一股凉凉的水流从空中而来,绕过男人的指尖,缠在了祁戈的手腕上。

祁戈瞬间便感到有一股极清凉的柔和的灵力打入灵脉,源源不断地填补了空缺,慢慢的,她体内的灵力又可以勉强运转一些了。

祁戈尝试着自己重新开始运气,灵气从气府出发,绕着奇经八脉绕了一圈,她刚恢复了点力气,风娘就变了脸色,站起身道:“不好!”

祁戈原本在专心致志运功,被一打岔,咳出一口血来,脸色迅速变得比纸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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