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压搅起的深海海动里,活人被压成一张纸只是一瞬间的事。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只感到了水流的冲击,使她动弹不得,痛感却未传来。祁戈睁开眼睛,岑奚的面孔就在眼前,他的表情显然十分复杂,像是想生气又不敢生气,想责备又没有立场,想放心又觉得她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总之,各种情绪憋在心里,快把他气炸了。
“哈哈。”祁戈打了个马虎眼,想要暂时混过去,“好巧,又见面了。”
今天才绝交,今天又见面,还是要别人来救命,即使厚脸皮如祁戈,此时也有点挂不住面子。
即使早就做好了要被救的准备,尴尬也还是尴尬。
然而岑奚根本没理会这句话,打量了一圈她惨兮兮的样子,气得狠了,道:“我要是不来,就根本见不到面了对吧?”
祁戈笑了,虽然全身都已经疼得麻木,风娘和男人被岑奚的水流裹住,还被“放逐”在远处,此时此境情况十分混乱,根本不是说笑话的时候,但她还是觉得是憋不住的好笑。也许她没意识到的是,岑奚在这里,所以她便下意识地觉得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可岑奚惨就掺在祁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还以为是岑奚这个人太好笑了。
这么个守文明讲礼貌一个脏字都不说出口的好孩子,岑钟是怎么教出来的?
岑钟本人都是个随口就骂得别人两股战战的暴脾气,居然有个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徒弟?
祁戈用指腹擦了擦眼角,忍不住想逗逗他。
毕竟这孩子看起来真是生气了。
正所谓是千载难逢、求菩萨告奶奶也难得的好时机啊!
祁戈虚弱地清了清嗓子,身残志坚道:“你是不是找死?”
岑奚:“……?”
祁戈仍不放弃:“你是不是有毛病?!”
岑奚脸上闹别扭神色都消失了,伸出手指去摸了摸祁戈的额头。祁戈笑得没力气了,于是也没动,只微微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会吃亏的,别人气着你了连反击都不会,别人当然就敢得寸进尺了。”
见她没事,岑奚又绷起脸,气急反笑道:“还有下一次?”
“不是我,也有别人啊。虽然找死不一定有我这么专业,但气到你了就不要忍着。你这什么事儿都自己憋着的毛病得改改。啧,向你师父学习,岑钟掌门脾气不好逮谁骂谁的本领你怎么一点都没学着?……”
岑奚默默地听着,祁戈说的对也不对,他确实生气了,却也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他本就不爱生气,事情解决了,也就过去了,抓着别人的错误不放,未免有些麻烦。但他心里确实还有些不舒服,只是这堵在心口的感觉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委屈吧,或许。
明明一路相处得都很好,祁戈说绝交就绝交,一点都不带犹豫的,还真是石头做的心肝脾肺。
想到这里,岑奚觉得自己想通了,想通了于是更不想说话了。风修们没有下水,都在海面之上兴风作浪,毕竟是风修,海下情况复杂多变,在海面之上掀起直达海底的风浪反而更有优势。
风娘和那个男人也被岑奚拉了过来,风娘的神色有些复杂,显然是已经做好了被岑奚放弃而死掉的准备,死别过了,什么话都说了,秘密也抖落出去了,此时却还活着,多少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别人。于是她别开眼睛,扔过来一块东西。
祁戈刚想伸手去接,岑奚就已经接住了,她看了他一眼,对风娘道:“这是什么?”
风娘道:“入谷令。拿着它,可以减少一点你们入谷的麻烦。真是,本来没想给你们,你们就该自己在里面受点苦头,我居然引狼入室,要不然你们还我吧……”
她还在碎碎念,多少有点可爱。“哈哈,多谢。”连祁戈都感觉到了她的尴尬,将话题截断了。她想把那块小鸟形状的银质令牌拿过来,岑奚却看都没看她,径自放到了他自己怀中。
岑奚抬起一边眉:“怎么?”
祁戈赶忙说道:“没怎么没怎么。”
行吧,孩子喜欢玩让他先拿着也成。
“说起这个,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祁戈想起来什么似的,在袖子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来一张纸。
这纸也十分神奇,可能是因为赵赫家里做海洋生意,连纸张都是防水的,经历了这一番折腾,上面的字迹依然十分清晰。
“这是什——”风娘的目光刚一接触到那地图,立马亮了起来,“原来那个赵赫打的是它的主意啊,我竟不知道,还以为他跟那个鲛人有深仇大恨。”
“你认识赵赫?”
“自然。下海杀鲛人的船和买设备的钱,都是他出的。”
眼看话题越来越深,“我们先上去吧。”岑奚轻轻皱着眉头道。
“没事,再等一下。上去可能就没机会说话了。”祁戈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岑奚的提议,刚想再问些什么,风娘却笑了,“你别问了,我自己说清楚,从头讲,你省点力气。”
“这次风修祭典的事情里,只有阿白姐姐一个人过来帮我,阿白也许你们以后会遇到,她是个好人,对大承很有好感,如果以后必须针锋相对,请尽量商量着来,跟大多数雪族人比起来,她听得进去你们说话的。”
岑奚道:“别偏题。”
风娘噎了一下,“哦。这些鲛人是被我募集到的人杀死的。”
“人能杀死鲛?”
“不,是用附着灵力的长矛射死的,船上有巨型装置,海员们只要会操作就可以了。”
祁戈想起了那张招募海员出海的传单,道:“那张传单是你写的?”
风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看出来了,我的字迹嘛。”
“你的自己我怎么会知——我想起来了,对联!”要不是不想动,她很想拍拍自己的脑袋,“我竟忘了,我说那传单上的字迹怎么这么眼熟,还以为是错觉。”
风娘冲她做了个鬼脸:“方余家的对联都是我写的。”
“对了,方余呢?不会死了吧?”
“怎么可能。”风娘道,“那个赵赫十分迷信,虽然自己没上船,也一定要把声名在外的海上吉祥物放到自己船上。所以我必须让方余配合一下。他现在大概还在睡着,睡满三个日夜,自然就醒了。”
看来她还不是完全没有良心。祁戈问道:“那个赵赫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他有钱,我们有人,目的也相同,都是为了找鲛人,只不过他是为了保下一个鲛人,我们是要杀死鲛人,给他留个活口,也没什么困难,自然一拍即合。”
“那留活口了吗?”
“没有。”
这才像风娘的行事方式,船和设备都到手了,当然要骗他这个冤大头。
“可是你看上去是个小孩子,他能相信你吗?”
“有阿白嘛,你们总是忘记她。不过也不怪你们,她这人就是存在感太低了。”风娘笑了笑,“阿白去跟他交涉,虽然她个子也不高,但那神情和气质,简直——你们见到她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虽然还有一个疑团,是关于风娘的大哥的,但想来问出来并无意义,只是往事罢了。
即使她大哥当真有那样的奇异能力,而且还活着,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点与之相关的波澜都没有。想必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异能可能会引起的祸端,并在极力避免。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再抓着这个问题深究了。
祁戈笑了笑,问道:“你认识这张地图上的标记吧?”
风娘点点头:“是我大哥创出来的,小时候我们经常这样藏宝物。”
祁戈道:“那想来是他留给你的线索,总算是找对人了,这张地图,有鲛人在抢呢,想必赵赫也误以为抢夺它的鲛人知道些什么,所以才想抓到那个倒霉人。”
男人有些羞愧,道:“实在不好意思,族人们总是做些错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是想隐瞒当年的错事,斩草除根。”他抱歉的神情是真的,语气里没听出多少为他们惋惜的意思,看来是真的早就脱离了族群。
“这里还有个问题。”一直没有开口的岑奚突然说道。
祁戈抬头:“什么问题?”
“赵赫是如何得知那个一直输给他的人其实是鲛人的?当天,应该只有你一个人见到水下的鲛才对。”
风娘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我敢保证我不知道这件事,我都不知道有人在抢这个东西。”
祁戈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紧张,安慰道:“那是当然了,你根本也不知道有这样东西存在嘛。”
男人摆摆手:“我也不知道,要不是这次被阿白威胁,说要对当年的事有个了结,我根本不会从我所在的地方出来。”
想起了男人的世外桃源和他既不求生也不求死的态度,祁戈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只是这个人在动乱过后,估计已经隐匿了行踪,销毁了证据,很难找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最后风娘道:“算啦,不想了,暂时跟我们也没关系。能活下来,还有意外收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又用了小女孩的声线和音调,熟练地把气氛吵得热络了一点,略微驱散了几人心中的疑虑。
她说的对,再去想,也就没什么意义了。祁戈抬起头,看了看岑奚的脸色,总觉得他还在闹别扭,于是想找点话哄哄岑奚,用手肘撞了撞他,没话找话道:“怎么办?你救了我们,会不会被牵连?”
岑奚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了,但还是绷着,本想说些什么,却被风娘抢了先,她道:“不会的,你看下面。”
祁戈依言去看方才逃出来的地方,只见本应已被摧毁的结界居然还在,摇摇欲坠得仿佛她们仍在里面螳臂当车。她夸奖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造假造得很逼真啊。到时候一撒手,结界碎了,人被认定为死在海底,也就结束了。”
岑奚微微低了头,叹了口气,道:“不怕被牵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