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千山魂

祁戈捏了捏脖子,走出房间,只觉得哪里都酸痛,脖子最甚,连动一下都疼。于是她就保持着一个落枕的姿势,在外面的厅里绕了一圈,没找着岑奚。

方才在她洗澡和处理伤口之前,岑奚仍给她一瓶灵药就出去了,脸色仍不大好看。

于是祁戈在桌前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琢磨。她发觉了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自己之前对人的认知有误判,原本以为岑奚是那种怎么揉搓都不生气,大不了直接一走了之老死不相往来的类型,没想到居然还有点性格。

一般人在说出“我不怕被牵连”这种话之后,难道不该保持一段时间的温情吗,再不济,就算觉得温情恶心,至少也会保持一段时间的和气,这才是符合正常人交往逻辑的反应。

可是岑奚,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又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应对模式,令人头疼,一点身为弟弟的乖顺自觉都没有。

想到这里,祁戈的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她也是前几天才在偶然间知道岑奚比她小两岁的,知道这个事实之后,祁戈就开始了偶尔调剂生活的倚老卖老。岑奚每次都十分抗拒叫姐姐,偏偏祁戈觉得逗他十分好玩。

“叫姐姐”与“不叫”的车轱辘话可以连续踢过来踢过去讲个十几遍。

被逗得着急了,岑奚就会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佯装生气地转过身不再理会,可耳朵却是红的。像只被惹恼了也不会伸爪子的小猫一样。

祁戈笑到一半,想到如今的处境,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回岑奚是真生气了,没想到平时不爱生气的人生起气来居然如此可怕,祁戈还是头一回见识。

要是能让他出气,早点恢复正常,祁戈丝毫不介意做一枚人形沙袋,但问题是,岑奚现在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问他什么吧,他一定认真回答,可是不主动跟他讲话,他就又一声不吭了。

祁戈按着太阳穴,以此来镇压头疼。

正当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岑奚走了进来。看到她在皱眉按着头,岑奚愣了一下,刚想张嘴,就注意到了祁戈期待的目光,于是他把视线了无痕迹地滑开,转身脱掉斗篷。

祁戈注意到他的斗篷上有雪花,惊奇道:“外面下雪了?”

岑奚:“嗯。”

“奇怪,明明马上就要三月份了,居然还会下雪。”

尽管加了“奇怪”两个字,但这依然不是个问句,于是意料之中的,岑奚没有回答。

祁戈没有办法,只得自己打破寂静,她咳了两声,道:“你怎么出去这么久,去做什么了?”

“去送风娘和贺郊。”

“贺郊是谁?”此问题一出,祁戈就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当然知道贺郊是谁,暂且不说谁能跟风娘一起离开,单单听这个“郊”字,也能知道是谁。

可惜,为了和平,祁戈只能牺牲自己的脑子,能让岑奚鄙夷两句也是好的。

然而岑奚根本没在意,再说,他是谁,岑奚啊,怎么会随意鄙夷别人,于是既然祁戈问了,他也便答道:“风娘身边那个脱离鲛族的男人的名字。”

他加了如此多的修饰,生怕祁戈听不懂,尽管距离祁戈与他们告别才短短两个时辰。

“哦。”祁戈有些挫败,但愈挫愈勇,道:“那出去这么长时间吗?”

“嗯。”

祁戈:“……还去做什么了?”

岑奚:“去吃了饭。”

“啊,现在还有吃的吗?”

岑奚:“有。”

又没声儿了。

祁戈不气馁:“那可以帮我端些饭菜上来吗,我实在没力气了。”

这是一句找骂的话,毕竟给出了充分的发泄怒火的途径,比如“现在知道没力气了,当时怎么不知死活”,再比如“现在知道找我了,还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再再比如“现在没力气知道服软了,要是恢复过来是不是要继续上房揭瓦”……

诸如此类,祁戈已经一一为他想好了。

可惜,岑奚只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祁戈只觉得一阵挫败,连陆安至贱无比的打击都从没有让她如此挫败过。这样一挫败,她反而不想让他带饭了。

或许那些都不是岑奚生气的理由呢。

想到这点,祁戈轻轻叹了口气,自觉理亏,没再说话,站起身,打开门便要出去。转过身来关门的时候,她一抬头,正好看到岑奚正在盯着她,看到她抬头,他便立马假装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开了。祁戈冲他笑了笑,关上了房门。

缓步下了楼梯,小二正在一扇扇地关窗,外面没有风,只是下起白絮般的大雪来。

祁戈楼梯的拐角便是饭堂,这个时间说晚不晚,但说早也不早,年纪大的没准都已经吹熄灯火睡觉去了。饭堂里没有客人,伙计正在擦桌子,见有人进来,便招呼道:“正好厨房还没熄火,客官您要吃点什么?”

祁戈凑近他,小声问道:“方才可有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在这里用过餐?”

伙计摇了摇头,“没有。”

“这么快就回答?再好好想想。”

伙计笑了,“咱干的就是这个,无论是谁,打眼儿一瞧,吃的什么点的什么上了什么菜还没上什么菜,都门儿清。今天晚上,天气不好,人不多,更记不错了,真的没有。”

“哦,那行吧。”祁戈点点头,拿过菜单,随手点了几样,把菜单还给伙计,道:“就这些。”

“哎,您请等着。”

伙计甩了抹布,便向着厨房走去。饭堂里此时空无一人,只桌上蜡烛的烛火摇曳,祁戈走到窗前,把支着窗子的木杆挪开,一推,凛冽的雪意便扑了满脸。

少女的身形偏纤细,在窗台上一撑,便跳了出去。

已至春日,还落下这样一场雪来,把小孩子们都高兴坏了,呼喊笑闹着从街中跑过。祁戈穿得不厚,却也不觉得冷,走到客栈外的一条没人的小巷,这才停下来。

岑奚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背对着巷口蹲在一棵老树下,聚精会神的,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走到她身后,岑奚故意没有放轻脚下的声音,雪被踩得咯吱作响,祁戈却没回头。直到岑奚没什么好声气地把她的斗篷给她从头兜上,祁戈才用手理了理软蓬蓬的帽沿,回过头,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从软帽檐下露出眼睛,“送给你。”

岑奚一时心情复杂,但别人好心送的东西也不能不接,看清那东西之后,他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

“雪人啊。”

“那这个呢,这是什么?”岑奚指着雪人脚下的雪条,“靴子?”

“你家靴子这么长吗?”祁戈的语气似乎有些嫌弃。

岑奚看了她一眼,神色十分复杂,毕竟从整体水平上来看,靴子误捏成这样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既然都这么说了,岑奚继续猜道:“那是……雪橇?”

这次一定没错了,况且还十分应景。然而却见祁戈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道:“是剑啊。”

“哦!”岑奚恍然大悟,“是在御剑啊。那这个小人是我吗?”

“是。”祁戈拍了拍膝头的雪,站了起来,转过身,忽然对着岑奚深鞠一躬:“抱歉。”

岑奚毫无准备地被吓了一跳,手一用力,雪人的脑袋啪嗒一声掉了下来。他后退一步,把雪人的脑袋拾起来,按在它的身子上,却半晌都没说话。

祁戈还以为他依然不解气,于是道:“我真的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东西,在祭典上对你说那样的话,对不起。”

岑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叹了口气,才终于开口,“你说那样的话,其实没关系,我不会在意。而且一开始就是我说错了话,无论你后来回了什么,都是我应该道歉。”

岑奚终于肯说他到底为什么生气了,祁戈抬起眼来。只听他继续道:“但是能不能不要,把绝交这样的事情看得那么轻易,随随便便就告诉别人‘我们没关系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觉得事情是不至于到那个地步的。即使有一天会——”

“不会的。”祁戈忽然开口道,心里没由来有些苦涩,岑奚长在平川,想来从小到大就没什么朋友,再加上岑钟的性格不好,即使有在好好地当他师父,也一定乱发了不少脾气,这才让这个小孩长成这个样子。

其实哪里有这么糟糕呢,她又没见过岑钟,只是依据传言把他想成妖魔鬼怪了,真正的岑钟就算脾气不好,也是对外,说他精神虐待岑奚,可就是一口从天而降的巨锅了。

但是祁戈又不知道,现在只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看岑奚就是颗可怜的小白菜。

雪落下来,岑奚没有戴帽子,头发上落了不少雪花。祁戈走上前去,帮他轻轻拍掉,岑奚低下头来,只觉得祁戈的手暖和得很,祁戈说道:“不会的,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拽着你,把问题解决掉。”

说到这里,听声音可知她心境沉重,但祁戈的语调却是轻的,“你不会被抛弃的,小孩儿。”

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是耍赖,而且是在明晃晃地占他便宜,然而岑奚却莫名眼眶有些发热,他觉得这真是太奇怪了。

于是他一面奇怪,一面转身向回走,道:“太冷了,该回去了。”

没有任何预警的向回走,多少更加奇怪,但祁戈却好不容易良心发现一次,没有打趣。只是追上他,并排走着,雪下得越来越大,天便黑不透,总还映着些皎洁的雪色。

岑奚忽然道:“我刚刚出去,还联系了我师父。”

“岑钟掌门?”祁戈刚还在心内沉重地腹诽了岑钟掌门,此时听到他的名字,有一瞬的心虚,她咳了一声,道,“你是要回平川了吗?”

“不是。我跟我师父商量了一下,他同意过两日用千山魂送我们到圣子谷外。”

祁戈一听这消息,差点崴了脚,“千山魂?”

无论天涯海角,无视咒术结界,顷刻转念便可以到达所念之处的岑钟独有秘技,千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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