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顺子跑了进来,“二爷,不好啦,左宗宣带着官兵来,说是要征二爷入伍当兵。”
邬玺玥换装后,跟左宗宝一道去了花厅。此时虽未天亮,但花厅里一片通亮,外边围满了官兵。
左宗宣独自在他从前常坐的位子上坐着,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饮茶。
左宗宝和邬玺玥进来时,老太太也刚从内院出来,由于嬷嬷搀扶着。
左宗宣听见声音,只淡淡的瞥了眼,屁股连挪一下都没有,继续一手端杯一手捏着茶碗盖子在那刮浮茶。
见他这般无理,左宗宝耐不住上前道:“天还没亮呢,你就来我们家闹事。你又是何时开始管上征兵的事啦?”
左宗宣冷笑,“上头让我管这事儿,那我也不能不识抬举呀。”
老太太这时坐到上手,道:“纵是征兵,也断不该征到这儿来。”
“诶?这话我就不爱听,怎么这左家是皇亲国戚吗?左宗宝怎么就不能去战场上打仗了呢?”
左宗宝气道:“你别得意,你忘了?你也是我们家的,要征兵,也该算你一份吧。”
左宗宣撇撇嘴,“本来呢,我也算是这个家的人,过继子也是子嘛。可谁让你们当初把我赶出去了呢?老太太不还写下了断绝书吗?哼,你们真当这事儿没人知道啊?”
老太太私下写了与左宗宣断绝关系的遗嘱,是怕自己有一日不在了,这家伙会上门分家产,所以事先有所准备。不想这件事她做的那样隐秘,竟还是被他知道了。
左宗宝只是上次在饭桌上听祖母提过一嘴要写断绝书,但当时并没写,后来何时写的,连他都不知道。不过,他也没多想,继续道:“若是这样,那我就更不该被征收了,整个梅陵谁不知道,我是左家唯的男丁,本来就不该被征兵。”
左宗宣冷笑,“呵,上头的命令,说征谁就征谁,哪管你是不是唯一呀?呵,真好笑。”
“你一直说上头上头的,到底是谁呀?陈大人吗?”
左宗宣朝邬玺玥瞥了眼,“那就问问你这来历不明的娘子吧,她刚才不还给人家放了把火吗?”
老太太闻言皱了眉,屈了双眼看向邬玺玥。
老太太正想开口问,左宗宝赶忙道:“你少胡说,我娘子一晚上与我都在房里,放什么火。”
“反正我不去当兵,你能把我怎样?”
左宗宣不屑道:“家里有厉害的娘子说话就是不一样啊,不过,你看看外边儿,这些官兵也不是吃闲饭的。纵是抓不住你们夫妻,这屋子里的老弱妇孺这么多,怎么也能抓她几个吧?”
“你!”左宗宝气得直喘。
“不过嘛……”左宗宣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又道:“这兵到是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如今朝廷所需要的是钱,你们若能将左家七成资产让出来,上头自会代你们说情,免了左家被征兵的事。”
“七成?你们不如去抢!”
“呵,你以为他们不敢抢吗?”左宗宣冷冷的道。
闻言,老太太不觉浑身打了个冷战,她明白,这朝廷要的东西,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早晚得是皇家的。她只是一时不明白,这左宗宣究竟是攀上了什么大树,竟如此嚣张。不过,这事儿倒也明显,他这上家定与之前龙涎香背后的主人是一回事。
她语气稍稍缓和,道:“之前不是说五成吗?怎么如今又变七成了?”
左宗宣瞥了眼邬玺玥,“本来当初你们若答应了那五成,买卖就成了,左家不仅是朝廷的功臣,也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更不会害一个人无端枉死。现在可没那么容易了,上头说了,七成,分文不减。”
老太太听他这话里有话,不觉也朝邬玺玥看去,猜测定是她不知在外惹了什么人,她心里又增几分反感。本想着她武艺高超能维护自己宝贝孙子,但现在看来,终究是惹的祸事更大。左家七成资产啊,那不是刮风逮来的,是耗尽了三代人的心血才换来的。
左宗宝见祖母看他娘子的眼神里有愤怒,维护道:“祖母,你别听他胡说。”
左宗宣扯了扯唇,“我这次可再提醒你们,若这七成你们仍然不肯,那我再来,可说不定就是全部啦。”
“你做梦!……”
“好吧。”左宗宝话音未落,老太太开了口,她叹了口气,“我答应给你们这七成。”
“祖母?!”左宗宝愣住了,“你怎么能答应呢?”
左宗宣喜道:“还是老太太明智啊。宗宝你还得再学学,什么叫民不与官斗。”
老太太道:“不过,这七成资产,核算对账交接也需时日,可否请你代为转告,多宽限些时日,容我们准备。”
“好,这你放心,只要有老太太一句话,我回去就跟上头人说。”
左宗宣带着官兵走了,老太太泄下勉强撑着的那口气,当时就昏厥过去。一群人将她抬回内院,请来大夫看过后,开了些静心安神的药。老太太服下后,无力在床上靠着。
她睁眼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写信,去把侄孙女江梦珠叫来。
提到江梦珠,左宗宝不情不愿,“祖母,你好好的叫表姐来干什么?”
老太太虚弱道:“眼下只有珠儿能与我商议商议。”
左宗宝不满道:“您与我们商议就好了,与外人有何好商议的?”
“你们?你和谁呀?你院子里那个?”老太太冷冷的哼了声,“你院子里那个最多也就是碰个山贼土匪什么的能护着你,但说到维护整个家宅,她根本不行,还得是珠儿。遇到这种事儿,只有珠儿在才能拿出个正经主意。”
“祖母跟你说,祖母老了,怕是守不了你几天了……”
左宗宝拉着老太太的手,安抚道:“祖母别说这种晦气话,祖母长命百岁。”
“纵是祖母能长命百岁,可也毕竟是老了,蒙了眼也蒙了心,许多事情都转不过弯来。只有珠儿在,她才能提醒我。”老太太换了口气,“所以呀,这次她来,祖母也顺便要给你们合八字,订亲了。”
“什么?我不!我可没说要再娶谁,纳妾也不行。”左宗宝态度坚决。
老太太道:“祖母又没让你休妻再娶,只是娶房平妻而已,你这也不肯,难不成还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再说了,她进门已经一年了,肚子连个动静都没有,这还如何给咱们左家传宗接代呀?”
左宗宝不以为然,“这事儿又不是着急能急来的,那我爹他急了一辈子不也就我一个嘛。”
老太太这个气,“不行!你从小到大祖母皆依着你,唯有此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表姐你必须娶。”
“我就不娶!”
“咳咳咳……”老太太闻言气到咳嗽不止,最后摊开掩在口上的手帕,里面竟有一滩血。
左宗宝吓傻了,“祖母,你吐血啦?!”
老太太脸色泛白,虚喘半晌道:“宗宝,你听话,娶了珠儿,祖母死也瞑目啦。”
说着又是一阵咳嗽,于嬷嬷旁边抹拉着她的胸脯,眼含热泪,“二爷,你就答应老太太吧,别再气她啦。”
“好好好,我答应,我娶表姐行了吧。”
情急之下,左宗宝打算先应下来,回头等老太太好些了再反悔就是了。可他不知道,他的这些话,却被房顶上的邬玺玥听见了。
邬玺玥虽知他也是被逼无奈,但心情仍不免难受。
回到东院,她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心里有一丝悲凉。
罢了,终究自己也不适合这种太过拘束的生活。再说起初自己留在这儿,也就是为妹妹寻求一条退路而已。现在知道妹妹八成已经在总兵府安居了,不如去看看她,若是罗域对她很好,自己也就放心了,日后天高任鸟飞,过自己想过的自在生活多好。若妹妹处境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如今自己毒已解,大可带妹妹远走高飞,姐妹同行也很好,总比在这儿,为难别人,又为难自己来得痛快。
想到这些,她收拾了些金银衣物,趁天没亮走了。
等左宗宝回来发现邬玺玥不在房里,以为她又出去杀人放火去了,便在她房里等,但等着等着,他感觉不对,总觉得今天这屋子里头好像少了点什么。他起身东翻翻,西看看,最后越看越不对,直到打开衣柜,他愣住了,柜子里她常穿的那几身没了,就连藏在柜底的夜行衣也不见了。
他慌了,一时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妈妈!周妈妈!”
周婆子闻声跑了进来,“二爷,什么事啊?”
左宗宝回头朝她径直而来,那架势好像要吃人,“二奶奶,你看见她没有?”
“二奶奶她……”周婆闭上嘴摇了摇头。
“你赶紧说,你要不说,我这就把你赶出去!”
“别呀,二爷,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周婆子苦着脸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左宗宝眼眶泛红,眼泪就在里边打转,哽咽道:“她是不是走了?”
“走了?”周婆子意外且又有点高兴,若是那悍妇走了,我就不用这么成天跟魂儿似的藏着躲着啦。当然,她不能表现出来,故作吃惊,“不能吧……”
“你到底看见没有?若是没有你现在就走,去账方结了银子走!”
见他已有崩溃状,周婆子不敢再隐瞒,“方才我的确是见二奶奶背着个包袱翻墙走了,但并知晓她是出去有事,还是怎么……?”
话音未落,他发了疯似的把桌上的茶具推到地上,手指也在撞击中夹伤当时红肿发紫。
这种动静,自邬玺玥来了之后就很少再听见了,周婆子吓得缩在院子里不敢动,顺子闻声跑进来,见一地的碎瓷,这倒并不觉得什么,但见他小手指红肿发紫像随时要流血的样子,可吓坏了。
“二爷,你这是怎么啦?好端端发什么脾气呀?”
左宗宝哭腔道:“她走了。她怎么能连跟我说一声都没有就走了?我对她还不够好吗?”
“谁呀,谁走啦?”
顺子一头雾水,回头看向周婆子,周婆子唇语了一句:二奶奶。
他再看里间敞开的衣柜,明白了。“嗨,二爷,您怎么就笃定二奶奶是走了呢?她之前不也有好几次夜不归宿,但隔两天就回来了嘛。这次出去,说不定又是有什么事要解决呢。”
左宗宝皱着眉头想了想,“那她为什么还带衣裳走呢?”
“那可能就是,这次出去办的事有点麻烦,要几天才能回来,所以要带替换的呀。”
左宗宝这时忽然想到,“哎呀,我知道她为什么走了!她肯定是听见我和祖母说的话啦。”
顺子不解,“您说什么啦?”
左宗宝急得在屋里来回转,“我那是缓兵之计呀,我没有要娶表姐的意思。”
“啊?!”顺子也明白了,“二爷别急,要是因为这个,二奶奶这就是跟您赌气,她连休书都没要,肯定不会走远的。小的这就叫几个人去城里找去。”
左宗宝想了想也是,她没有休书能去哪儿,“快去快去!”
* * * * *
邬玺梅站在甲板上,远眺对岸,就快到梅陵了,老远她就已经能感觉到梅陵的热闹和繁华,心潮起伏。
终于到梅陵了。
此时同在甲板上看景的乘客很多,其中有三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正眯缝着眼睛,色眯眯的看着她。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对她品头论足。
邬玺梅隐约听见有人口中污言秽语,但并不知道是对她,回头看去,正与那三个人对视。那三人不仅不觉得羞愧,反而朝她舔嘴挑眉,形态令人作呕。
邬玺梅可不想沾染这些晦气,当即回了船舱。
待她经过疾风住的那间客舱时,房门紧闭。
这人已经闭门好几日了,就没见他出来过,更不见他房里点灯。
不会死了吧?
如果他死了,我便不必再躲藏,可以去找姐姐了。
我这是什么想法,怎么能盼人死呢?
不过他是去杀姐姐的,我这样想也没错。
纠结……
唉,想这么多干嘛,先进去看看再说。
她敲了敲房门,没人应,房里半点动静也没有。
真的死了。
她小心推门进去,房里的窗户是关着的,昏暗的环境下,她看见疾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的被子还是她那天给他盖上去的样子,分毫没变。
几日不吃不喝也就算了,药也没换过,人只怕是不行了。
邬玺梅忽然间有些内疚,好好一个人生生被耗死了。如果我那天多给他喂口水的话……
“哎,你还活着吗?”她站在门前,隔着老远试探着问了声。
他仍是一动不动。
邬玺梅走进房里确认,待来到床前时,发现他口唇干涸,两颊泛红,不似死状。
她伸手触摸他的额头,“好烫。”
原来还活着,只是发烧了。
她站在床前,犹豫该不该帮他。不帮,他之前几次救了自己,可帮他,却是在帮姐姐的敌人。
算了,他帮我,也是为了利用我找到姐姐。
想到这儿,她咬牙转身要走。疾风像是忽然有了知觉,手伸出被子扯住了她的手腕儿,口中虚弱的吐出个字,“水……”
邬玺梅吓了一跳,低头看到他缠着纱布的手,心里有些动容,这伤还是为了救她才受的。
纠结再三,还是姐姐在她心里更重些。她把心一横不去看他,用力抽手,却没能摆脱他的钳制。
她连抽几次手,都没把手抽出来,气恼道:“你有力气自己起来喝水就好了,赖着我做什么?我上次替你包扎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她再次抽了抽手,还是没抽出来。
算了,要不再帮他一次,反正他已经病成这样,就算能活着,也不可能再跟上自己了。
无奈下,她道:“我可以喂你喝水,但这是最后一次帮你。而且,你若是好了,不许再跟着我。”
疾风松了手,邬玺梅出门换了新水,回来将他枕头垫高,然后将水杯就到他口边一点点往里灌。当沁凉的水顺着他的口腔滑入咽喉流入身体,他眼皮微动,狭窄模糊的视线里,是邬玺梅忙碌的身影,还有在他的世界里根本见不到的温柔。
一杯水喂下,邬玺梅问,“还喝吗?”
疾风嘴唇微张,邬玺梅猜测他还要喝,毕竟连着几日他若就这么躺着发烧,滴水未进,还能活着真是奇迹。
她又倒了几次水喂给他,见他不再有任何反应了,替他擦干了流淌到下颚和脖子上的水,才将杯子放回到桌上。
这时,客舱外传来伙计们的提醒,船靠岸了。跟着就传来嘈杂的声音,客人们陆陆续续离船登岸。
邬玺梅看一看疾风,感觉他的人生太过悲凉。看样子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却一次次面对生死,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看到他,她就不免想起姐姐,同为杀手,姐姐若非与我互换,只怕境况与他也相差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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