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娅不敢耽搁，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了和盘山虎一样攀着店面蜿蜒向上的楼梯。成坠的钥匙圈铃铛一样响，她双手打颤，钥匙塞了五六次才把门旋开。
已经很久没人进来了。
江娅冲到门内，第一个想法是这个。
江渡离开她家似乎并没有回到店楼上住着，原先已经搬个七七八八的屋子久无打理，翘边的地板贴颜色暗淡，混在少有阳光下的阴影之间，堆着几小团灰尘球球。
卫生间依旧打开，畅通的空间显得不那么闭塞，江娅扭头去看，原先挂着自己毛巾的架子上已经没了任何东西。
她扶着墙，腿肚子还在打颤。江娅颤悠悠走到书桌前，看到桌上直立的书籍们安静待在原处，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江娅的目的明确——她要看江渡的日记。
她从书中抽出那本日记本，用力捏了捏，像是在试探这会不会是一场幻觉。
江渡居然没有把日记带走……就像早就知道她会来读一样。
江娅想不了太多，她同上次一样抬起密码锁的屁股，将胡思乱想的心思放在思索密码上。
江渡的生日，她之前试过了。
那还有什么？
江娅默默沉思，站在熟悉的屋子里，她手拿日记缓缓转身，面对大敞的门和延进来的玄关。
四方门框，框住了大街上整齐间隔种下的梧桐。桐柏镇上有个美丽的传说，传说在上个世纪，有个痴情人为情人种下了满镇的梧桐，桐柏镇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百年前的风呼呼吹落树叶，原先翠嫩的绿叶翻转变得枯黄易碎，划过将暗的天空，点开夜幕的墨色。
江娅记起来了，数月前的她站在这个位置，也输了一次密码。
江渡的手机密码。
“不会吧……”
时隔数月的记忆正中她的眉心，江娅踉跄两下，手里快速地滑动密码锁轮。
锁开了。
密码是：“0720”
巨大的震惊此时也要被搁置，江娅拉开椅子坐在桌前，翻开了那本日记。
如她之前所想，这本日记不旧，记录的事情也是最近的。日记最早的时间在四年前，纸上除了日期和天气，只有短短几字，就让江娅感到头晕目眩。
“日期：12月18日 天气：中雨 心情：
我自杀了，但是失败了。现在刚从医院回家，住了一个星期，花了不少钱，有些后悔。”
4年前的12月18日。江娅快速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在察觉到江渡是在哪一号自杀时，嘴唇立即变得煞白。
她安定心神，将日记的第一页翻过去，接下来是第二天。
“日期：12月19日天气：阴心情：
从医院带回来个本子，本来想着用来记账的。第一笔要写住院费用，但不知到家后为什么突发奇想变成写日记了。……算了，要写就正式一点，今天就当是写日记的第一天。
今天，赚了130块钱。”
19日的看完了，江娅心情渐渐平复，她立马看到下一页。后面几天差不多，都是开头写一段毫无意义的开场白，再是记录今天的收入。
20日，21日，22日，23日……
平凡重复，江渡的日记里让人没有阅读窥探的兴趣，少有内心的袒露，只是单调地记录自己的一天，接着再是毫无预兆地连着几日的空白页。
江娅立起日记，快速翻页想要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最后她的手停留在那年的除夕日，上面的文字比前头要长上许多，但字迹也较为潦草，多有修改涂抹，最后整张都被几条黑线划去，连纸张也有被揉捏险些被撕掉的痕迹。
几条黑线不影响阅读，可当江娅读完上面的内容后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日期：2月11日除夕夜 天气：晴心情：
房间太潮，手腕上的伤口总觉得在隐隐作痛，我知道是心理作用可没法去克制。太疼了，今天早上就起早了一点，因此来这住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了对门的邻居，是一对老夫妻。还好，看样子上次我没有吓到他们。他们二人主动和我打招呼，说今晚他们的女儿要回家了，现在要去菜市场买菜。4点钟就赶去买菜，真是辛苦。昨晚天气一下子降得很快，路上结了一层冰，我担心他们摔跤多跟了一路，所以迟到了，今天什么都没赚到，或许我该考虑买个智能手机去跑外卖了，总归时间是自己的。
晚上，我听到了他们女儿的声音，不止，应该是他们女儿一家都来了。他们的外孙女声音听起来，应该……和丫丫一样大吧。
屋外现在在放鞭炮，今晚应该没机会睡着了。不知道丫丫最近还好吗？自从那晚，每晚都要梦见她……我真是疯了，自杀的时候居然会想：“丫丫会不会心疼我割的时候会太痛？”所以我对自己没下得了死手。太荒谬了，明明再也见不到了。
……
和江邢呆太久了，我居然也是个懦夫了，被懦夫养出来的儿子果然也是这样。到最后也想着一死百了……
不行，不行……也得等还清债务再死吧。要不然，江娅该怎么办呢。”
江娅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泪水顺着指缝浸透她的指节，泪水顺着手掌滴落，落到扭曲着错综复杂的折印上汇成一条小溪，再被劣质起毛边的纸吮吸成一汪小池塘。
黑色的油性墨水被晕开，江娅用袖口去吸水分，纸张却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从中间裂开。
江娅仓皇补救，她将那页纸翻过，而后面的内容已经被污染地看不清，只能看到墨团边缘无数个“娅”像是枝丫一样不断延伸开去，汇聚成一个江娅此生也无法知晓的模样。
接着，是空白，空白，空白。
再是，无数写满她名字的页面。
江渡伤口每痛一次，就在纸上写一次妹妹的名字。
他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写下她的名字的。江娅也无从得知，日记在半年后断了，后面是数十页白纸。
在中断的最后一日，江渡写道：“我应该恨你的。”
这句话上被划了数条黑线，江娅只能从狂躁划出黑线间的空隙里看出这句话的意思。
同一页，还夹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被折成豆腐块大小的纸张，展开后上面用绿豆大的字记着十几种甜品菜肴的做法，年代久远，纸变软磨灰，从折痕处破了口子。
江娅草草扫过，她只需要看两三样就知道上面记得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江娅百感交集，连泪水都不忍落下，怕把这脆弱的纸片淋个粉碎。
她小心翼翼把纸张折回原本模样，放到桌上才好去看右手里攥着的另一张东西。和菜谱不同，另一个东西被保存地更为完好，应该不常被拿出来。
铅笔盒大小的纸，四角尖尖毫无折痕只是有些发黄。
纸抬头是一串歪七扭八的铅笔字，下面空了些距离左右写着甲方、乙方字样。
“噗。”江娅看清那是什么后没忍住笑出声，豆大的泪珠被她笑着乐着挤出眼眶。
她认出这是她的字。
大概是在幼儿园的时候，有天江渡出门去上课，江娅以为他是偷偷跑出去玩儿，留她一人苦哈哈要去幼儿园遭罪，上蹿下跳死活不肯。
江邢那时在场，江渡难免拘谨不敢去哄妹妹，没过多解释就被管家推着上了车。
这场面落到江娅眼里是：
做贼心虚、畏罪潜逃。
所以小江渡当天一回家就收到了妹妹递来的“兄妹关系断绝书”，在甲方处已经歪歪扭扭写上了“江娅”大名，“女”和“亚”中间隔得距离能建一栋小楼。
纸张左下角还煞有其事用红色彩笔画了个公章，仔细一看，应该是偷拿了江邢公章描的。
大人围着看热闹，笑着问江娅真不要哥哥了？江娅摇了摇头说：“不要！”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只有江渡煞白了小脸，当真了。
可好在，第二天早晨，江娅还是一如往常抱着江渡大腿说：“哥哥救命！丫丫我不要去上学啊——”
无忧幼稚的记忆在脑海重现，江娅又哭又笑，看着手里那张“断绝书”好像一切都如从前一样——每天只要一到点，她就拉着保姆来到家门外，翘首望着街道尽头，仔细听渐近的汽车轰鸣。
她早已把这场闹剧忘记了，可不想江渡居然把这东西保留到现在。
她眨了眨眼睛，将两样东西叠放着放到日记里，接着再一次翻阅后文。
等本子上再有内容，年份就已经跳转到今年了。可是页面上再没写年份日期，更别提天气心情。
但江娅还是只凭那句：“今天，我见到她了。”就判断出江渡落笔的时间从哪一瞬间再一次转动。
她在这个节点合上日记，没再去看后面密密麻麻写满的文字。
江渡的日记，从一开始只是简单地记录生活到溢满自己的情绪，转折点是江娅。
后面会有什么——他在和自己重逢后所有行为的心思和想法，无措、混乱、慌张、恐惧、留恋……
江娅不想去看了。
她最后从江渡的抽屉里找出来所有林唯在她不知情里借她的手递给江渡的存折银行卡或是现金。
只一点，就可以让江渡的这十年少受一点苦。
江娅跌跌撞撞从房间里走出，恍如隔世。她回到酥心店里，李梅芳停下打扫的动作，看着她哭红的双眼，递出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片。
“小渡说，要是那些人再来店里，就告诉他们他住在这里……”李梅芳把纸片稳当地交到江娅手里，“我这个纸片是今天第一次拿出来，小娅。一家人，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对么？”
江娅接过纸片，后退几步，深深地向李梅芳鞠了一躬。散在肩头的卷发在灯光照射下像融化的焦糖，终于恢复了一些原有的光泽。
“我现在就去找他。”
还有两章完结，预计番外会写小江兄妹的恋爱日常，还有林家上一辈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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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